往事:北京知青秦大哥

楠木 不完美媽媽 收音機 攝影 回眸如煙往事 2019-06-02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往事:北京知青秦大哥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從北京到我家鄉安靖插隊的知青非常少有,事實上只有一人而已,那就是秦大哥。秦大哥平常寡言少語,成天忙忙碌碌,人前人後從來不提他的家事。所以,他雖然在我家鄉當了近十年的知青,接觸過他的當地人前後不下數百人,但大家覺得他身上總有一種說不清的神祕感。那時一個未經證實的流行說法是,秦大哥的父親是被新政府特赦的國民黨前軍政要員。如果這個說法是真實的話,也就不難理解他為何像一隻孤雁離開北京的家,飛到遙遠的川西平原上插隊當知青,與他人相處時又總是沉默寡言的原因了。


已記不清第一次與秦大哥見面的具體時間了,大概是在1974年初的某個冬夜吧。那天公社領導讓母親工作的衛生院專門騰出兩個閒置庫房,給剛成立的電影放映隊臨用使用。在那個年代偶爾看場電影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事,現在電影放映隊就在身邊,我和幾名小夥伴自然很好奇,約好晚餐後前去探視。

這兩個相連的房間面積非常狹小,每間房只有一扇小門進出,牆上沒有窗口通風採光。就算是在白天,如果不開電燈,黑漆漆的房間也看不清楚任何東西。秦大哥其時正好在房內忙著整理,他非常熱情地開門讓我們進去。我們進去一看,裡面除了一張單人床外,就是擺放各種放映設備及維修工具的一張小木桌。他的生活用品和幾袋衣物則隨意堆放在門後的一個角落。


中等身材的秦大哥那天身上穿著手工織成的毛衣,外面繫著一張工作圍裙。一張長著絡腮鬍子的臉颳得乾乾淨淨,濃密捲曲的頭髮黑中帶黃,很自然地往後梳理。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城市知識分子的氣息。原來已在鄉下當了兩年知青的秦大哥,因精通無線電技術,經常會義務幫助所在生產隊的農民們維修收音機等小物件,名聲漸漸傳出的他被公社看上,臨時借用來充當脫產電影放映員。

以後幾年中,秦大哥和他的同事白天在宿舍休息或是檢修設備,晚上則去各生產大隊輪流放壩壩電影。他們每人騎一輛稍加改裝過的加重自行車,所有放映設備就捆綁在車上。在文化生活非常缺乏的七十年代,他們的辛勤工作給家鄉的老百姓帶去了不少精神食糧和娛樂享受。


過兩年秦大哥又被師資匱乏的中學校抽調去當初中物理教師,搬去中學的教師宿舍住。這是校內一排緊靠師生中午搭夥食堂的小磚瓦平房,居住條件稍好過放映隊的那兩間小黑屋。那時許多中學教師家在外地,這簡陋的宿舍就成了隻身在外的老師們備課休息的棲身之所。秦大哥改當教師不久,我和幾名夥伴也曾在一個傍晚去探望他。那時他正在木桌邊幫朋友維修一臺晶體管收音機,電烙鐵溶化松香的香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秦大哥一邊招呼我們隨便坐下,一邊繼續調試收音機。一位長我幾歲的大夥伴好奇心強,上前動手把握著收音機的鍵鈕隨意轉動,突然收音機發出一連串我們從未聽到過的古怪聲音,一名男子正用我們完全不明白的語言快速播報著什麼。秦大哥仔細一聽後大驚失色,趕緊關上小收音機的音量。他告訴我們撞上短波段上的英語 “ 敵臺 “了,如果被人告發會有麻煩的!我們當時連英語一個詞彙都聽不懂,秦大哥卻懂那麼多知識,大家對他的敬佩油然而生!


秦大哥在我家鄉插隊多年期間做了許多當地人完全不會做的事,在我們心目中他就是一位大知識分子。仔細回想起來,他曾做過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莫過於為三棵行將被砍伐的參天古楠木樹拍照存檔。1976年以前,家鄉安靖小街上最大的地標除了清末修建的唱戲大禮堂和寺廟改造成的會議小禮堂外,就是位於公社機關和中學校後面的那三棵古楠木樹。


這三棵珍貴的楠木樹樹高三十五米、樹齡至少在五百年以上,它們猶如擎天立地的巨人三兄弟呈” 山” 字形在川西平原腹地上拔地而起,人們在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到它們偉岸的身形。古樹的樹徑都在二米以上,需七、八個大人手牽手方可合圍住樹身。樹冠高危處則是老鷹們的樂園,它們在遮風避雨的樹枝凹處築建了大大小小几個鳥巢,世世代代在那裡休養生息、生兒育女。那時,一年四季在家鄉那片晴朗的天空上都可以看到老鷹自由飛翔的英姿!


1975年初夏的一個下午,我們正在中學操場上玩耍,秦大哥受人委派帶上” 海鷗 ”牌120照相機來到三棵古楠木樹周圍,花了好長時間為大樹們拍攝了許多組黑白照片。當時我們不明原由,只是隱約感到三棵古楠木的生命也許快要走到盡頭了!果不其然,在秦大哥為古樹拍照後不久,一支二十多人的砍伐隊來到小街上。工人們帶著一批專業工具為砍樹作各種準備工作。動工砍樹那兩天父母讓我們呆在家中,不準出門去觀看。


伐樹時的動靜很大,隔著一條三米高的紅磚圍牆和三百多米遠的距離,樹枝劃過天空發出的吱吱聲和樹幹抖動倒地時發出的陣陣沉悶聲音就像是忽高忽低的聲聲嘆息。能飛的老鷹在家園被毀後在天空盤旋不捨,發出陣陣淒厲的叫聲,最後永遠消失了;而那些羽翼尚未豐滿的雛兒撲騰著翅膀掉在街邊巷尾,最後都被好事者捉走。砍伐隊運走了楠木後,一些當地人又用鋤頭、鋸子和斧頭等工具把樹根刨挖出來,三棵楠木樹的老地方慢慢變成了一片黑乎乎的凹地,下雨後成為水坑。我們這代人就這樣成了家鄉三棵古樹的最後見證人。秦大哥雖然沒有能力阻止對古樹的砍伐,但他那些存放在檔案館中的古樹生前照片成了留給家鄉後人最珍貴的一份禮物!


我最後一次見到秦大哥是在另一個冬天。那時知青已經回城,秦大哥卻沒有回北京,也沒有參加高考升大學,而是和相愛好幾年的本縣一名女知青結了婚,在縣城安家落戶。那年我剛考上縣裡的高中,一個星期天我們在縣城的一條街道上不期而遇。他看上去人消瘦了些,但仍然那麼忙碌,我們打上招呼閒聊幾句後,他就轉身消失在茫茫人群中。幾十年來,在我腦海中秦大哥留下的最後形象就是那天他身穿帶咖啡色毛絨翻領的淺黃色中長大衣,在大街上行色匆匆、奔走不停的樣子!作者:波思考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