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竹水流
01
暮璃雪那年三歲，還沒有開始記事，她十一歲的哥哥暮璃冰因為父親再婚，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十五年，音訊全無。
十五年來，暮璃雪一直當自己是獨生女，所以暮璃冰的突然歸來，並沒有帶給她多大的喜悅。
她對這個哥哥一點印象也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使他們更親密，相反，她有點排斥他。
一年前，爸爸被診斷出癌症，他在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啟事，希望暮璃冰看到後能夠回家陪他度過最後的時光。
暮璃冰也是這樣解釋的，“我太任性了，現在只想好好陪伴爸爸。”
他的臥室一直維持原樣，傭人每日清潔，一絲灰塵也沒有。暮璃雪靠在門上看著他把行李一件件拿出來。這些年他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行李很少，幾件衣服，一部相機，一本日記本，再無其他。
他回過頭看著她，眉宇間依稀可以看出爸爸的影子，“從我回家，你就沒有叫過我哥哥。”
暮璃雪笑了一下，眼睛裡卻沒有笑意，“我沒有哥哥。”她說。
“你不歡迎我？”他站起來，走到她對面。二十六歲的他英俊高大，眼神明亮，暮璃雪需仰起臉才能同他對視。
“是。”簡單粗暴的話表明了她的立場。回房之前，她問：“你是為了爸爸的遺產才回來的嗎？”
暮璃冰怔了一下，暮璃雪嘴角微勾，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暮氏集團雄厚的財力，的確是個不小的誘惑。他離家出走的時候還不清楚金錢的魔力吧？
爸爸對於他的歸來格外欣喜和珍惜，不僅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昭告天下，還安排他進入暮氏集團上班，一進去便是總經理的職位，幾位元老叔伯也沒有說什麼，子承父業，應該的。
暮璃雪卻越來越瞧他不順眼，因著一點小事經常和他吵架。說是吵架，其實只聽得見她一個人的聲音。十八歲的少女，肌膚雪白，因為激動，臉頰泛起蘋果一樣的紅色。眼睛瞪得又圓又大，聲音清脆悅耳，即使是吵架，也如同珍珠落在了碧玉盤裡。
暮璃冰忍不住笑起來。
暮璃雪漲紅了臉，“你笑什麼？”
“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
明明是讚美的話，暮璃雪卻越發惱怒，“不要以為你這樣子說，我就會認同你。”
暮璃冰聳聳肩，“我不需要你的認同，只要爸爸認可就好了。”
他說的沒錯，這個家，從來都是由爸爸做主，未來可能是暮璃冰，但永遠不會是暮璃雪。
晚餐時，她表現出了比以往更大的沉默。暮璃冰邊吃飯邊講述自己在國外的見聞，他去過很多地方，擁有豐富的談資，爸爸與他相談甚歡。
暮璃雪忽然說：“爸爸，去做一下DNA測試吧。”
餐廳裡頓時寂靜下來，爸爸怒斥她，“小雪，不要亂說話。”她卻轉過頭看向暮璃冰，“你覺得呢，哥哥？”最後兩個字咬得特別重，聽起來充滿了諷刺。
暮璃冰沒有顯示出任何不悅，淡淡地說：“也好，省得妹妹不放心。”
雖然表了態，DNA測試卻遲遲沒有做，是爸爸不肯，他怕傷暮璃冰的心。
02
暮璃雪的爸爸是位大眾情人，暮璃冰離家出走後，他雖然放棄了再婚，女朋友卻是一個接一個。暮璃雪記得最繁盛的時期，有八個不同的女人在暮家別墅出入。
暮璃冰回來後，他卻和所有女朋友斷絕了來往，每天按時回家吃飯。父慈子孝，和樂融融，真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
爸爸甚至給暮璃冰安排相親，“臨走前看到你成家也能瞑目了，女孩子是尤氏地產的千金，聰明漂亮，剛從國外留學回來。”
“爸，”暮璃冰遲疑了片刻，說：“我有女朋友……”
爸爸與暮璃雪同時露出驚訝的神情，暮璃冰自嘲地笑了一下，“難道我長得太醜，不像有女朋友？”
爸爸哈哈笑起來，“改天帶回家給我瞧瞧。”
晚上，暮璃雪窩在房間裡看韓劇《那年冬天風在吹》，房門虛掩著，暮璃冰經過時，恰好看到熒幕藍色的光投射在她微仰的小臉上，臉上細細的淡色絨毛也映得一清二楚。
他敲了敲門，她沒聽見。他推門進去，她嚇了一跳，娟秀的眉毛一下子豎起來，“進別人房間不懂得先敲門嗎？”像一隻刺蝟，見到他的時候渾身的尖刺都豎了起來。
“我敲了，你看電視太入神，沒有聽見。”
“你有什麼事？”
他看向電視，半邊臉籠罩在熒光中，問：“你說女主角明明知道男主角是自己的哥哥，為什麼還會愛上他？”
她冷冷回答道：“你沒看見宋慧喬是個瞎子嗎？”
他笑了笑，又走了出去，暮璃雪在他身後叫：“你進來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廢話？還是這部電視劇你感同身受，感觸很大？”
他回過頭，一本正經地說：“小雪，我不喜歡小妹妹。”
暮璃雪漲紅了臉，一隻抱枕砸過去，“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大笑，笑聲朗朗，引得爸爸也從臥室出來，“什麼事這麼開心？”
“就是和小雪隨便聊聊。”
爸爸倍感欣慰，“看到你們兄妹倆相親相愛我就放心了。”
暮璃雪覺得他太自欺欺人，得了絕症的人就這樣，任何事情都會美化成自己所期待的樣子。本來暮璃雪為了不讓他擔心，就算討厭暮璃冰也不應該表現出來，一家子和和樂樂地演完一場戲多好。
可是，大約她討厭他到了極點，沒辦法偽裝。
03
暮璃冰的女朋友叫夏友晴，一個漂亮又幹練的女人。暮璃雪不喜歡她，凡是和暮璃冰有關的人她都不喜歡。
夏友晴給他們準備了精緻又不算貴重的禮物，送給暮璃雪的是一瓶包裝很好看的香水。暮璃雪沒有接，面無表情地說：“我只用香奈兒的。”
爸爸低喝，“小雪！”
夏友晴卻絲毫不顯尷尬，大方地收起香水，微笑，“下次我會準備其他禮物。”真厲害，一定經常和難纏的人打交道，才能這樣寵辱不驚。
用餐時暮璃雪一如既往地沉默，聽見爸爸饒有興趣地詢問夏友晴的工作、父母和家庭背景。她覺得無聊，側頭撐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盤子裡的意大利麵條。餘光瞥見暮璃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心中惱怒，抬腿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她穿的是家居鞋，軟底軟面，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暮璃冰卻作出痛苦萬分的表情，濃密的眉毛扭曲在一塊兒，薄薄的嘴脣彎成倒掛的括弧。
暮璃雪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暮璃冰也跟著笑起來。
夏友晴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倆一眼，說：“想不到璃冰和妹妹感情這麼好。”
暮璃雪“啪”一下放下刀叉，冷冷說：“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走到樓上了還能聽到爸爸的聲音，“被寵壞了，任性妄為……”
她躲在房間裡看小說書，樓下的歡聲笑語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她聽見門關上的聲音，知道暮璃冰送夏友晴回去了，立刻跑到他房間，翻出他的日記本。
日記是他離家那年開始寫的，記錄了他在外面的生活情況和每個地方的景緻，幾乎每篇日記下面都有一行字——想念我的小妹妹。
暮璃雪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看到這句話卻鼻子一酸，眼中差點盈出淚水。她想，他離開時也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孩子是如何在外面生活了這麼多年？
她合上日記本，放回原處。
暮璃冰的臥室收拾得很乾淨，床鋪整潔，一根頭髮都沒有。衛生間也是超出想象的乾淨，一根毛髮都沒有。他如果不是有潔癖便是想隱瞞什麼。
暮璃雪心底瀰漫的感動剎那間蕩然無存。
04
暮璃冰到很晚才回來，暮璃雪聽到他進房，然後又出來，接著自己的房間響起敲門聲。她披了件外衣去開門。
“小雪，你翻我東西了嗎？”暮璃冰開門見山地問。
暮璃雪理了理長髮，嘴角微微一揚，“是啊，我想找根頭髮去做親子鑑定的，沒想到你把房間打掃得那麼幹淨，一根頭髮都找不到。”她沒有開燈，身後是無邊的黑暗，一雙大眼睛如同炫目的鎂光燈，理直氣壯地盯著對面的人。
暮璃冰淡笑，“那真是可惜。”
一點瞧不出異常，溫厚的笑容叫人煩躁。暮璃雪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些，“你是故意每天清潔的嗎？你在隱藏什麼？如果不是做賊心虛，現在就給我一根頭髮？！”她伸出手，素白青蔥的手指如羊脂玉般好看。
“你想要我的頭髮自己來拿。”他退後一步，笑得如同街頭的痞子。
暮璃雪伸手去扯他的頭髮，他比她更快，閃電般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她跌入他的懷裡，鼻息間全是他的味道。她的臉漲得通紅，另外一隻手呼過去一個巴掌，“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脆。
“如果你真是我哥哥，就注意自己的言行，如果你不是，”暮璃雪瞪著他，兩頰的紅暈漸漸褪去，“我一定會找到證據！”
她轉身進房間，“砰”一聲關上門。夜裡睡不著，翻來覆去，總是聞見淡淡的菸草味混合著檸檬的清香。她想：一個大男人還用檸檬味的沐浴露，娘炮。
她到凌晨才睡著，不到三個小時又被鬧鐘吵醒。掙扎著爬起來洗漱，迷迷糊糊地下樓，吃早飯時眼睛半睜半閉，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暮璃冰問：“晚上做賊了嗎？困成這樣？”
暮璃雪忽地就來了精神，像是打了一支嗎啡，眼睛一瞪，字正圓腔地說：“不用你管。”
暮璃冰呷了一口牛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還不知道吧，司機請假了，這個禮拜都由我送你去學校。”
餐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爸爸一大早去了農場勞動，這是他最近迷上的娛樂活動，跟一幫子總裁經理一起報的名，領養了一隻母雞，租了一塊菜地，每隔幾天便興致勃勃地帶回一隻雞蛋和幾把青菜。暮璃冰跟著去過幾回，暮璃雪是一次都沒有去過。
她是典型的千金大小姐，怕晒，怕累，被人服侍慣了。雖然已經念大學，出入還是由司機接送。
為著賭一口氣，她說：“謝謝，不用，我可以自己乘公交。”
話音剛落，外頭忽然一個響雷，接著豆大的雨珠噼裡啪啦地落下來。暮璃冰忍不住笑，暮璃雪撕了一塊麵包砸過去，他一口接住，還道一聲“謝謝”。
暮璃雪到底還是上了暮璃冰的車，新車，爸爸給買的，紅色敞篷法拉利，特別拉風。暮璃冰架一副黑色墨鏡，透過反光鏡看到暮璃雪雙臂抱在胸前，咬著嘴脣看著車外。
他問：“小雪你有駕照嗎？”
“……沒有。”說話的時候依然看著外面，略微卷曲的長髮遮住大半張側臉。
“怎麼不考一個？”
她轉過頭看著鏡子，面無表情，“我懶。”
“……”
一到學校雨就停了，彷彿故意跟她作對，她下了車，暮璃冰搖下車窗，“下午幾點下課？我來接你。”
“不用了，下午就一節課，我可以自己回家。”
暮璃冰沒再說什麼，敞篷車絕塵而去。正好有同學看見，湊上來問：“你男朋友？好帥啊！”
“不是男朋友，是我……”她忽地住了嘴，不知該怎樣解釋暮璃冰的身份。
同學自動腦補，“哦，明白，還在曖昧階段。”
05
暮璃雪沒想到夏友晴會來學校找她，還給她帶了香奈兒最新款的香水。她覺得好笑，抱臂靠在牆上，並不去接，淡淡開口，“夏小姐，我想你搞錯了，不是禮物的問題……”
“我明白，”夏友晴露出大方得體的笑容，“很多女孩子都有戀兄情結，覺得哥哥有了女朋友就是被搶走了……”
暮璃雪哭笑不得，不耐煩地打斷她，“夏小姐，你言情小說看多了。”
“所以，”夏友晴直視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的內心，“你不喜歡暮璃冰？”
暮璃雪這次是真的笑了，邊笑邊上下打量夏友晴，夏友晴被她看得心裡發毛，露出一絲慍怒。暮璃雪說：“夏小姐，我是暮璃冰的親妹妹，你忘了嗎？”
夏友晴比她想象的厲害得多，她湊近暮璃雪，壓低聲音，“你不要忘了才是。”活脫脫正房打擊小三的神態語氣。
暮璃雪心中不爽快，待她走遠了，取出手機給暮璃冰打電話，“晚上請我吃飯。”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聯繫暮璃冰，暮璃冰不作多想，爽快地答應了。
她挑了家專門吃海鮮的餐廳，點了兩隻碩大的海蟹。她是吃蟹高手，蟹肉全都吃完了，殼子還能拼成一隻完整的蟹。暮璃冰要狼狽的多，不僅吃相難看，連嘴脣舌頭都不小心被蟹腳扎出血。
他拿紙巾擦掉血珠，籲一口氣，“鴻門宴吶。”
暮璃雪無辜地聳聳肩，揚手又叫了一客冰淇淋。
這時暮璃冰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站起來走到角落裡接電話。暮璃雪飛快地將那塊帶血的紙巾拿過來塞進包裡，又把自己用過的紙巾放過去，做完這一切，她若無其事地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塞進嘴裡。
一點破綻都沒有，直到離開餐廳，暮璃冰都沒發現異常。過後暮璃雪在暮璃冰身上發現的一根管子，果然驗證了自己的猜想，這個哥哥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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