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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歷了“404”風波後，我們還是如期在大銀幕上與婁燁和他的《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見面了。
從賈科長去年的《江湖兒女》到今年三月王小帥的《地久天長》再到如今婁燁的新作，第六代導演的集體迴歸似乎像是一場預先安排好的演出。我們喜悅於看到那些在電影史上留下過光輝一筆的導演的再度發聲，同時也會不自覺的將這些新作與導演們之前的那些經典相比較。
在如今商業化氾濫的市場環境中，這些“作者”們是否還會本著初心去創作，這是我在看三部電影的過程以及看過之後的思考中一直比較在意的。
六代電影人對於個體邊緣角色的聚焦，對影像的大膽試驗，在繼承了法國新浪潮的紀實美學的傳統之下，將巴贊對於電影真實的觀念深深植根在了中國電影的創作之中。搖晃的手持鏡頭，自然光的大膽使用，以及從演員表演到佈景上的對於“真實情感和空間”的建構，一以貫之與六代很多導演的作品裡。
我們無法忘記《小武》當中那個遊蕩在汾陽街頭以“扒手”為職業的小鎮青年樑小武，無法忘記《春風沉醉的夜晚》中那場歇斯底里的禁忌之戀，更無法忘記那些現在我們無法提及，但卻是深刻的揭露了我們每個人對於生活和情感的困境的那些作品。
總會在某個時刻懷念起一個時代，並非是簡單地懷舊，而是因為現實是如此的令人感到無力，讓我們只得從過往中找尋一絲希望。那是多麼純粹的一段時光，我們不用通過在朋友圈發無聊的軟文吸引大眾注意力，更不用蹭某些流量或是綜藝的熱度來博取關注。因為我們那時都還有憤怒和不滿，這種焦慮不是為了做什麼所謂顛覆的事情，而是因為在你生活的這片熱土中，你希望它能夠變得更好。
當我們不再憤怒了，認了，短暫的一段時間我們會卸下負擔和壓力，但當那些你曾經擔心的事情一件件變成現實，可能那時候後悔早已來不及了。
引用被稱為“應用心理學之父”的於果.明斯特伯格的一句話，電影最終要關注的還是“情感”，當我們藉由視聽影像吸引觀眾的“注意力”之後，這些影像會分別牽動起觀眾的“記憶”與“想象力”，二者合力作用下，電影最終會勾起我們的某種情感，無論是悲傷的，還是幸福的。
就像最近上映的一部名為《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電影一樣，雖然在豆瓣上只有4.8的評分，但是其票房成績居然破了九億，這個成績幾乎跟同期的《驚奇隊長》持平。
為什麼大家會願意去看？某種意義上就是這部電影勾起大家的是“記憶”，當我們將自己投射於其中，看到的就不再只是那個角色，而是自己。當銀幕上講述著自己曾經經歷過的故事，那一刻我們就是主人公，而過往的那些真實經歷過的情感，會成為你產生認同和代入的窗口，那一瞬的發洩遠比酒精的麻痺來的直接和暢快。
回到婁燁這次的新作，如果說王小帥在《地久天長》中試圖喚起的是上一輩對於“計劃生育”和“下崗潮”的集體記憶，那婁燁則是靠其凌厲的剪輯和豐富的場面調度建構了一個需要你完全的付諸“想象力”去拼湊和組織的一個故事。
當導演強烈的個人表達與“不可抗為”的因素相抗衡時，一種“扭曲的撕裂和錯位感”便油然而生。婁燁對於“強拆”，“官商勾結”，“媒體的捕風捉影”等問題的揭露和批判，以及其一如既往的對於個人複雜情感的剖析，都在這次的“風雨雲”（《風中有朵雨做的雲》簡稱）中做了不同程度的呈現。
但同時，礙於某些原因，我們看到的版本又是“不完整”的，導演意欲藉由影片闡釋的內容，在“修正”的剪輯之後，是那麼的支離破碎和難以捉摸。這使我很猶豫到底該用怎樣的評判標準去破關於這部電影的謎題，它顯然帶有著某種妥協，但其中的諷刺和人文關懷又是如此的呼之欲出。
當然我們不是有意去迴避這部電影存在著的某些缺憾，諸如為了完成表層類型化閉合敘事要求而在影片後半部分刻意進行的對於劇情的解釋，以及前半段為了交待每個人物的過往而插入的畫外音，都或多或少的削弱了影片本該有的戲劇張力。但這些都並非是這部作品的致命傷，他們或許會讓影片稍有減分，但絕不至於為此就給“風雨雲”定調為一部失敗的作品。
片中，藉由一起強拆現場的官員墜樓案，導演通過建立楊家棟作為敘事的主視點來串聯起這個充斥著陰謀與慾望的故事。在案件的進展中，導演會不斷地插入事件相關者們的視點，並通過閃回來讓觀眾建立起與其它幾位主人公的共情，這其中就包括死去的官員唐奕傑，唐奕傑的夫人林慧，林慧的女兒小諾，著名企業家姜紫成，以及來自臺灣的連阿雲。
“表裡不一”的眾人
圍繞著幾個人展開的多線敘事之下，我們一點點發現了他們之間的共性，當情感交織著貪婪與慾望，這裡再沒有純粹的愛戀，有的只是“嫉妒”與相互殘殺。
“表裡不一”是本片在塑造人物上的一個重要的標識，唐奕傑貴為建委主任，開場一上來就替政府發聲，但是他的官卻是靠著姜紫成搞來的，自己的女人被姜紫成睡，甚至連孩子都不是自己的，社會身份的風光與個人所處境遇的卑微呈現出一種擰巴的矛盾關係。
作為著名企業家的姜紫成，表面上風光無限，為自己家鄉做出了傑出貢獻，但其崛起之路上卻充滿了齷齪與骯髒的交易，其內外的矛盾對立可見一斑。
深愛著姜紫成的連阿雲，曾經是臺灣某夜店的坐檯小姐，如今則是姜紫成最得力的工作夥伴，她愛著姜紫成，但實際上這種愛卻是單方面的付出，過往的甜蜜與現實的殘忍，令其無比掙扎和痛苦。
林慧左擁右抱著唐奕傑和姜紫成，她表面上做起了家族企業，被尊稱為林總，但實際上她卻始終被男人左右和主導著自己的命運，即使在遭受家暴然後被丟進精神病院，她也沒有因此失了智。但是我們足以想象這個女人物質上的豐裕與精神上的極度空虛之間的對立矛盾。
始終被命運開著玩笑的楊家棟，看起來是全片最正經的角色，但他所有明面上的調查，其實都關聯於自己父親曾被捲入的一場陰謀之中。理性與感性之間的劇烈碰撞，讓其無時無刻都遭受著內心的譴責。
至於小諾，兒時目睹了父母混亂的男女關係，以及數不清的背叛和家庭暴力，她早已對一切感到麻木。表面上的小諾就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但是她的心卻早就死了。因而當小諾愛上楊家棟並與其發生肉體關係之後，那種強烈的渴望究竟是真的愛上了對方，還是一種對於母親的報復，我們無從得知，但心裡可能早就有了答案。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我們從來就不是可以用簡單地“善”與“惡”去評判的。生活中的灰色地帶可能才是一種常態，就像這風雨雲中的眾生，他們皆有著表與裡的撕扯和矛盾，但是依舊要活下去。無論來自過去的傷痛如何縈繞於心，無論我們正在遭遇怎樣的無助，時間都不會停止，它會一圈一圈的走向下一個明天。風中有的那朵雨雲，自然是危險的，但是雨後，或許還有晴天也說不定。
類型的變式
以婁燁為首的六代導演，自然都不是可以用“類型”去定義的，但無論是從《江湖兒女》還是這部“風雨雲”，我們都可以看到一個存在著的類型框架，這或許是導演對於市場的某種妥協，或是一次嘗試。
就拿本片來說，在情節的走向上，這大概可以被歸為警匪片的類型。楊家棟作為警察，對於唐主任墜樓一事的調查貫穿了影片的始末。但同時我們又不能完全拿類型片去衡量這部電影，因為其中並沒有一個直觀存在的“二元對立”關係，善與惡無法簡單地被定義。當一個又一個視點人物出現，觀眾感受著每個人的過往，自然也就明白了今天為何會發生這一切的悲劇。
在類型化的表達中尋求作者的個性和呈現方式的豐富，是這幾位六代導演都在做的。就像《江湖兒女》上映後，有人將其稱為黑幫類型在女性崛起後的一種變式一樣，趙濤在其中不再是過往黑幫片中的作為附庸和工具的女性形象，而是一個獨立自強的，有著自己是非和價值判斷的女性。
婁燁的破與立
論及導演的個人風格，筆者自以為婁燁比科長和王小帥更加的堅持自我，甚至一度想要超越過去的自己。風格化的手持攝影搭配碎片化的敘事和剪輯，人物時常處於一種“失焦”的狀態。大光圈下的畫面模糊使角色時而清晰，時而消失於焦點之外。
這正暗喻著角色們的真實生存境遇，時而見於陽光之下，時而又倉皇的逃到陰影裡，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也是如此，時而真實，時而虛幻。一如那首片中反覆出現的《一場遊戲一場夢》，一切或許都不過是一場夢，一場醒來便破碎的美夢。
相比於過往作品中對於個體的聚焦，這次婁燁關注的群體自然是更加多元且豐富的。這裡既有體制內的官員和警察，也有靠白手起家做大做強的企業老闆，還有處於青春傷痛中的少女。當這些身份和性格都迥異的個體彼此交織，觀眾自然會選擇性的代入其中。
“狗血”的故事只是一個外衣，剝開俗套的四角戀和相愛相殺的親密關係，我們其實看到的更多的還是個體的孤獨與渴望被救贖。就像那位“不便露臉”的老A說的那樣，我們都會被忘記，無論是你還是我。那麼既然如此，當我們逐漸忘卻那俗套的故事模板，仍然留在我們心中的，自然是那些角色最迷茫的那個時刻。那個我們或許有共鳴，或許能夠理解的，和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息息相關的那些瞬間。
尾聲
這是一次內心尤為掙扎和複雜的寫作過程。一方面，我們惋惜於無法看到完整的段落，另一方面，能夠看到或許就已經是一種幸運。那麼對於這樣的“遺憾”，我們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角度切入和分析呢？
對於電影的評價本就是屬於個人的表達，喜歡與否的標準作用於每個人的價值觀，以及過往的閱片和生活經歷。但是有一點至關重要，這也影響著我們對一部電影最終的定論，那就是讓我們看到最完整的那個電影。
這裡不便說的太多，我的態度也在上文中略有表現出來了。能夠在今天依然看到這樣的作品，是我們的幸運，堅持住，黎明的那天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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