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典的“狂”與“不狂”

劉文典 嵇康 胡適 劉師培 讀寫人生 2017-05-27

劉文典的“狂”與“不狂”

■殷其雷

劉文典在今天知名度並不高。長期以來,由於種種原因,我們幾乎有意無意地忽視了這位當年的“國寶級”學者,忽視了這位與陳獨秀、章太炎、劉師培、孫中山、胡適、陳寅恪等人有著密切關係的文化前賢。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 的遺憾。作為此公的第一本傳記,章玉政的《狂人劉文典》將零散的材料融會貫通,訴諸筆端,描繪了這位傳奇人物一生的跌宕起伏。

劉文典的狂生掌故,我們大都耳熟能詳:他痛罵蔣介石,比之為新軍閥,為此蹲了半個月的黑牢;他參與驅趕教育總長章士釗,認為“大學不是衙門”;他呵斥沈從文“什麼用都沒有”,“算什麼教授”;他瞧不起聞一多和巴金;他上課的時候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凡是別人講過的,我都不講!別人不認識的字,我認識。別人不懂的文章,我懂。你們不論有什麼問題,儘管拿來問我好了”;面對反右的大潮,他說,“燒我吧,用更大的火!”這種種狂放言行,令人想起千載之下“懍懍恆如有生氣”的竹林七賢。那幾位古人,或寬袍大袖、服藥行散作逍遙之遊;或手持麈尾、口吐玄言論天人之際;或飲酒酣醉、傲然長嘯以排憂解愁;或散發垢面、裸袒箕踞而驚世駭俗(《世說新語·任誕》):狂得沒譜,狂得沒邊。但是,這些時人以為“狂”的東西,卻是“達”之真意所在,因為二者之間的共同本質,在於率情任性、因仍自然,而不是形式主義的為狂而狂。

狂名之外的劉文典,留給人們的印象似乎並不多。但是,如果翻開厚厚四大冊的《劉文典全集》,你就會發現另一個劉文典,一個極為厚重的劉文典。《進化與人生》、《生命論》、《宇宙之謎》、《進化論講話》、《淮南鴻烈集解》、《莊子補正》、《說苑斠補》、《群書斠補》,種種著作,或名著漢譯,或古籍校勘,其著述之豐富與精深,足以令人高山仰止。這位二十歲就名滿大江南北的讀書人,不僅僅是一位“譯書的天才”(蔣百里語),而且經過數十年的磨練,最終成為一位古籍校勘研究的大家,名列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五十五位文科候選人之一,號稱“國寶級的教授”。他精通古書句讀和文法,人送外號“劉格蘭瑪”(Grammar Liu)。與竹林名士的作品一樣,劉文典的犖犖成就是他恃才狂放的堅實基礎。七賢之中,嵇康、阮籍、劉伶三人建構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玄學體系;向秀的《莊子注》為郭象“內聖外王”理論導夫先路;阮籍的詠懷詩、嵇康的贈答述懷詩等詩文皆為傳世之作;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在音樂史上自成一家之言,其《養生論》與《答難養生論》更是傳統醫學養生之道的創造性著作。沒有厚實的成就,再狂也只是無根浮萍,也不免流於洛下書生詠、魏市人石髮式的東施效顰。劉文典的“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便是其任性嘯詠的渾厚底氣,也恰恰是他不狂的所在。

劉文典的不狂,不僅僅在於書齋裡的校讎鉤沉,還在於他的尊師重道,在於他的現實生活,也在於他的鐵漢柔情。劉文典常說:“我最大的缺點就是驕傲自大,但是並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驕傲自大。”他師從劉師培,雖然此後二人因為政治立場上的分歧而日漸疏遠,但替劉師培扶柩回鄉的正是劉文典;他還苦心蒐集先師著述,後由錢玄同整理出版。他一生敬仰陳寅恪,稱之為“教授中的教授”;他常說陳是大拇指,他只是小指頭。經濟困難的時候,他會向朋友胡適之尋求幫助,以求著述謀生;甚至賣文牟利而為人所詬病。1935年,獨子劉成章英年早逝,他悲慟欲絕,以吸食鴉片緩解內心的痛楚,“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何如不丈夫”,讀來令人感動。這些細節,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劉文典,而不是簡單的狂生形象。明乎此,我們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他的“狂”:“他的狂,不是輕狂,不是瘋狂,而是對於世俗權貴的鄙夷,對於無知幼稚的嘲弄。”(第388頁)這種狂,是性情的自然流露,是才力的自然表現,其精神實質,正是魏晉風度中的“達”。從劉文典這樣一個典型人物,我們可以一窺民國學人的風貌與氣度之一斑。

此書的特色,不僅在於劉文典傳記的首創,還在於作者的謹嚴。作者辨析傳主晚年無成果說,敘述解聘風波、罵魯迅風波,都有著設身處地的視角,入情入理。尤為難得的是,作者經過實地調查,發現了傳主唯一現存的演講稿:《歷代循吏史實》,讓我們得以一窺劉氏講演的風采。不過,可惜的是,作者對新政權之下劉文典由狂轉為不狂的剖析流於泛泛而談,並沒有進行很好的分析。這恐怕是一個比較明顯的缺憾。

古語有言:“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遠去的國學大師劉文典,就是這樣的一位真名士。我們應該好好讀讀劉文典:他的著作和這本傳記。

《狂人劉文典》,章玉政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5月第一版,38.00元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