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思成：一代建築宗師是怎樣煉成的？

樑思成曾是國立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中唯一建築學家，在中國乃至世界上都具有相當高的知名度，除了其自身在中國建築學領域所取得的傑出成就之外，還因為他是梁啟超的長子和林徽因的丈夫，那他的建築人生是怎樣煉成的呢？

樑思成

樑思成（1901—1972）廣東新會人，1901年4月20日出生於日本東京，母親李惠仙出身名門望族，是梁啟超當年參加廣東鄉試主考官李端棻堂妹，李端棻曾官至禮部尚書，也是京師大學堂首倡者。

李端棻賞識梁啟超的才華，將李惠仙許配給梁啟超，梁啟超與李惠仙共育有樑思順、樑思成和樑思莊，樑思成5歲時被送入幼稚園，及至學齡之時，又被送入神戶同文學校讀初小。

1912年10月，梁啟超攜全家回到天津，結束了其14年的流亡生活，他出任熊希齡內閣司法總長時又遷居北京，樑思成先後被送入匯文學校和崇德學校，由此接受了良好的英語教育。

1915年，樑思成考入清華學校初等科，其興趣愛好十分廣泛，曾拜師學過鋼琴和小提琴，還是校軍樂隊隊長兼第一小號手，其鋼筆畫構思簡潔且用筆瀟灑，曾在《清華校刊》擔任美術編輯，他也非常愛好體育運動，曾在校運動會上獲得跳高第一名，單雙槓和爬繩技巧也都很棒，更是足球場上的常客。

樑思成

1920年，在梁啟超的指導下，樑思成與同班吳文藻、徐宗漱及弟弟樑思永四人一起合作將英國學者威爾士所著的《世界史綱》譯成中文，經梁啟超修改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1922年6月，樑思成前往菲律賓首都馬尼拉，探望母親李惠仙和大姐樑思順一家，其大姐夫周希哲是時任駐馬尼拉領事館總領事。

1923年，樑思成從清華學校畢業並獲得留美官費生資格，但卻不幸遭遇車禍，被陸軍部次長金永炎乘坐的轎車撞傷，確診為左腿股骨複合性骨折。

樑思成在北京協和醫院住院期間，林徽因經常去探望和安慰樑思成，林徽因是林長民之女，曾是段祺瑞內閣司法總長，與梁啟超是至交，在父輩的撮合之下，樑思成與林徽因成為一對戀人，正是在林徽因的建議下，樑思成確定去美國學習建築學。

1924年6月，樑思成與林徽因赴美國留學，樑思成入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學習，而林徽因入美術系學習，樑思成因選修了一門建築史課程，從而下決心填補中國建築史上的空白，因為當時中國尚無一部建築史方面的著作。

樑思成與林徽因在賓大校園留影

1927年2月，樑思成從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築系畢業，並於當年6月又獲得碩士學位，期間曾擔任助教，獲得了許多建築設計獎項，顯露出卓越的建築設計才能。

1927年暑假，樑思成在費城保羅·克瑞特建築事務所擔任副設計師，當年9月考入哈佛大學研究生院城市設計專業攻讀博士學位。

樑思成在撰寫博士論文《中國宮室史》時，發現哈佛大學圖書館館藏圖書，並不能幫助他完成博士論文的寫作，在徵得導師蘭登·華爾納教授同意後，決定回國進行實地調查並收集資料，兩年後再提交博士論文。

1928年3月，樑思成與林徽因在加拿大渥太華總領事館舉辦了簡樸婚禮，因為此時大姐夫周希哲在渥太華總領館任總領事，併為這對新人主持了婚禮。

樑思成與林徽因結婚照

在梁啟超的策劃之下，樑思成夫婦開始了歐洲蜜月之旅，曾先後遊歷了英國、德國、瑞士、意大利、法國、西班牙等國家，正當他們沉浸在西方建築文明所帶來的震撼之中，突然收到梁啟超病危電報，遂取道柏林、華沙和莫斯科回國。

病中的梁啟超見到了學成歸來的樑思成和林徽因，內心甚感欣慰，為兒子兒媳聯繫了就業單位，由於東北大學當時正處於鼎盛時期，張學良聘請樑思成創建建築系並任系主任，聘請林徽因為教授。

1928年9月，樑思成與林徽因在東北大學創建了建築系，又先後邀請陳植、童寯、蔡方蔭等人加盟建築系，陳植和童寯也都是賓夕法尼亞大學同學，蔡方蔭是麻省理工學院碩士，不久又成立了樑陳童蔡營造事務所。

東北大學建築系師生合影

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因醫療事故過早病逝，樑思成親自設計並監修的梁啟超墓在北平香山臥佛寺以東建成，如今就位於北京植物園銀杏松柏區，這裡已經成為梁啟超家族墓園。

1929年夏，清華師生募款修造了“王國維紀念碑”，紀念碑由樑思成設計，陳寅恪為紀念碑撰寫了碑文，其中“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之句就出自碑文中。

1930年，樑思成與陳植、童寯、蔡方蔭等人合作設計了吉林省立大學校舍，並由樑思成擔任總體設計，這座俗稱“石頭樓”的建築，可謂是樑思成早期建築作品之一，現存於吉林市東北電力大學院內。

樑思成設計的“石頭樓”

1931年6月，樑思成一家回到北平北總布衚衕三號，其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九.一八事變”前夕，東北政局就已經處於不穩定狀態，二是林徽因的結核病不適應東北的嚴寒氣候。

1931年9月，樑思成應朱啟鈐之邀出任中國營造學社法式部主任，法式部注重事物測量和法式整理，朱啟鈐曾任交通總長、內務總長、代理國務總理等職，退出政壇之後，於1930年2月在北平創立了中國營造學社，致力於中國傳統建築的研究和保護。

1932年，在楊文起、祖鶴州兩位民間老匠人的幫助下，樑思成解讀了清工部《工程做法》一書，並於1932年撰寫完成了《清式營造則例》，書中詳細敘述了清代宮室建築的平面佈局、斗拱形制、大木構架、臺基牆壁、屋頂、裝修、彩畫等的做法及其構件名稱、權衡和功用，並附《清式營造辭解》、《各件權衡尺寸表》和《清式營造則例圖版》，這是中國第一部以現代科學技術觀點方法總結古代建築構造做法的學術專著。

《清式營造則例》

1932年春，樑思成調查了河北薊縣獨樂寺，並發表了《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山門考》和《薊縣觀音寺白塔記》兩篇調查報告，論證了獨樂寺始建於遼代，是當時所知最古老的一座木構殿堂，在國際建築學界引起了廣泛重視。

當年6月，樑思成又調查了河北寶坻縣廣濟寺三大士殿，考證廣濟寺也是一座遼代建築，正是這次河北之行，讓樑思成暫時停止了對中國古代建築典籍的研究，而開啟了對中國古建築的尋訪和考察。

1932年，樑思成被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聘為研究員，樑思成與蔡方蔭、劉敦楨合寫了《故宮淵閣樓面修理計劃》，又與林徽因合寫了《平郊建築雜錄》，這一年樑思成與林徽因結識了美國著名漢學家費正清、費慰梅夫婦，並與他們建立起終生友誼。

樑思成夫婦與費正清夫婦合影

1932年8月，兒子樑從誡出生，樑思成為其取“從誡”之名，,是為了紀念宋代著名建築師李誡，而三年前女兒出生，則取名樑再冰，以紀念梁啟超“飲冰室”書房。

1932年至1934年，樑思成先後兼任北京大學、清華大學教授，主講中國建築史、建築學等課程，期間相繼調查了河北正定隆興寺、山西大同華嚴寺、善化寺、雲岡石窟等古代建築和歷史遺蹟，先後發表了《正定調查紀略》、《大同古建築調查報告》、《雲岡石窟中表現的北魏建築》等論文。

在山西應縣調查了佛宮寺木塔，在渾源縣調查了懸空寺，樑思成考證佛宮寺木塔為中國古代乃至世界上現存最高的木構建築，在河北趙縣調查了隋代趙州橋，考證趙州橋為隋朝李春所建造，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敞肩橋。

樑思成繪製的木塔

1934年，樑思成與林徽因共同設計了北京大學地質館，當年8月又與費正清夫婦一起去山西考察，發現了四十多處古代建築，其中就有太原晉祠、趙城廣勝寺和明應王殿，樑思成與林徽因合作發表了《晉汾古建預查紀略》。

這年10月應浙江省建設廳之邀，樑思成到杭州商討六和塔重修計劃，順道考察了浙江古建築，對靈隱寺雙石塔、閘口白塔進行了測量，鑑定三塔建於宋代，又去宣平縣調查延福寺，確定為元代建築，在天寧寺發現了一座元代大殿，回程順便調查了甪直保聖寺，棲霞寺石塔等，撰寫了《杭州六和塔復原狀計劃》和《浙江杭縣閘口白塔及靈隱寺雙石塔》。

1934年底，樑思成被任命為中央古物保存委員會委員，並受歷史語言研究所委託，帶領中國營造學社同仁對北平故宮進行詳細測繪，共測繪故宮建築60餘處，同時還測定了北平城內的安定門、阜成門、東直門、宣武門、崇文門、新華門、天寧寺、恭王府的等古建築，並制定了薊縣獨樂寺、應縣佛宮寺木塔的修葺計劃。

1935年2月，樑思成考察了曲阜孔廟，並對孔廟40座建築進行了調查，對部分重要建築進行了測繪，並發表了《曲阜孔廟之建築及其修葺計劃》，對孔廟古建築維修闡述了自己的意見，這一年還受中央研究院和教育部委託，主持了中央博物館及中央圖書館的建築設計競賽，設計了北京大學女生宿舍。

1935年至1936年，樑思成隨同父異母弟弟樑思永到安陽陰虛遺址參觀考察殷墟遺址考古發掘，順便在安陽、洛陽等地考察古建築。

樑思成（右）與樑思永合影

1936年4月，樑思成在北平接待了美國建築學家和城市規劃學家克拉倫斯·斯坦因及夫人，通過與斯坦因的交往，樑思成開始注重和思考中國城市的規劃問題。

1936年冬，樑思成又赴山西和陝西調查19個縣的古建築，主要調查並測繪了西安的大雁塔、小雁塔、香積寺塔、咸陽周文王陵、武王陵、唐代順陵，以及興平縣漢武帝、霍去病墓等。

1937年6月，樑思成、林徽因應邀再赴西安為小雁塔制定維修計劃，順便為碑林工程做設計，又對西安化覺巷、玄奘塔、秦始皇陵進行調查，不久又赴山西五臺山，對佛光寺進行測繪和調查，證實佛光寺是唐代建築，在榆次又發現了永壽寺的雨花宮，考證雨花宮建於宋代。

樑思成夫婦考察古建築時留影

樑思成率領中國營造學社同仁，足跡遍佈137個縣，，調查古建築殿堂1823座，詳細測量了200多組建築，繪出測繪圖稿1898張，為國家為民族收集了一大批彌足珍貴的古代建築史料，可謂是對中國古代建築文物的普查，其中所付出的艱辛是難以想象的，是當之無愧的研究中國古建築的大師，開闢了中國建築史研究之路。

“七七事變”之後，中國營造學社人員被暫時解散，所有重要資料全部存入天津英資麥加利銀行保險庫中，樑思成夫婦帶著樑再冰、樑從誡及林徽因之母輾轉湖南、貴州等地，於1938年1月抵達雲南昆明，中國營造學社同仁劉敦楨、劉致平、莫宗江、陳明達等人也輾轉抵達昆明，由於中國營造學社必須依託歷史語言研究所書籍資料，因此隨史語所遷往昆明郊區龍頭村。

1939年初，樑思成因脊椎軟組織硬化，只好穿一個硬馬甲支撐脊椎，一度臥床休息了半年多，當年8月又與劉敦楨、莫宗江、陳明達等人赴四川考察古建築，重點是漢闕、崖墓和摩崖石刻。

樑思成在病榻上與林徽因討論問題

1940年，樑思成夫婦在龍頭村為自己設計建造了一個簡易住房，由於日本飛機對西南大後方的空襲越來越頻繁，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和社會研究所等機構被迫遷往四川南溪縣李莊，中國營造學社也隨之遷往。

由於中央研究院所屬的幾個研究所及同濟大學都在李莊，李莊由此成為繼重慶、昆明之後又一個文化重鎮，名氣也隨之享譽國內外，來自國內外的信件，只要寫上中國·四川·李莊就能收到，堪稱世界郵政史上的奇蹟。

在這相對安全和安靜的環境裡，樑思成開始集中精力研究宋朝李誡的《營造法式》，陸續完成了書中大部分法式的圖解工作，並於1942年開始撰寫《中國建築史》。

英國大使館文化參贊李約瑟博士曾於1943年訪問李莊，樑思成給李約瑟留下了深刻印象，後來在其所著《中國科學與文化》一書中，稱讚樑思成為研究中國古建築的宗師，因為這期間樑思成完成了《中國建築史》及英文版的《圖像中國建築史》。

《圖像中國建築史》

樑思成於1944年被任命為教育部戰區文物保存委員會副主任，曾奉命到重慶工作了一段時間，為美國第十四航空隊編制敵佔區需要保護的文物建築清單，並在軍用地圖上標明位置，同時建議美軍在戰爭中保護日本歷史文華名城京都和奈良。

1945年10月，樑思成在《大公報》上發表了《市鎮的體系秩序》，提出了“住者有其房”、“一人一床”的社會思想，希望在各大學增設建築系和市鎮計劃系，指出“安居樂業”是城市規劃的最高目的，這是七十四年前提出的宏偉設想，如今再看當年樑思成的言論，可見其預見性是多麼的超前。

樑思成

1946年，樑思成與林徽因被清華大學聘為教授，由其創立建築系並任系主任，此前他曾建議梅貽琦開設建築系，為戰後中國城市規劃建設培養人才，此時中國營造學社停止工作，並與清華大學合辦中國建築研究所。

1946年10月，樑思成赴美考察現代建築教育，當初回國是為了完成博士論文，但他卻沒有時間顧及，而是把自己完全交付給了國家和民族，而他所作的一切也都是以國家需要為出發點。

1947年2月，中國政府委派樑思成參與聯合國大廈的設計工作，普林斯頓大學邀請樑思成擔任“遠東文化與社會”國際研討會的領導工作，樑思成在研討會上作了兩個學術報告，將四川大足石刻介紹給國際學術界，還接受了普林斯頓大學授予的榮譽文學博士學位。

樑思成在聯合國工作時留影

1947年7月，樑思成從美國帶回了大量有關建築及城市規劃方面的新書，並將國際上最新建築理論和建築教育觀點引入教學中，樑思成下決心將清華建築系辦成世界一流的建築系，他還與陳夢家、鄧以蟄教授聯名致信梅貽琦，建議設立藝術史系及研究室。

1948年3月，樑思成被評選為中央研究院第一屆院士，並參加了在南京北極閣召開的中央研究院創建20週年慶典暨第一次全體院士會議。

樑思成出席北極閣院士會議合影

1948年12月，樑思成應邀繪製了北平古建築地圖，以備解放軍攻城時保護北平城內的重要古建築，由於北平和平解放，古老的北京得以完整地保護。

1949年2月，樑思成又與莫宗江、羅哲文等人編制了《全國建築文物簡目》，作為解放軍南下作戰時保護古建築之用，冊後附北平文物整理委員會編制的《古建築保護須知》。

北平和平解放之後，樑思成被任命為北平市政府都市計劃委員會委員，參與北平市的規劃設計工作，1949年8月又被聘為“國旗國徽”初選委員會顧問，組織清華師生參與國徽設計，林徽因也是國徽主要設計者。

1950年1月，樑思成被任命為北京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樑思成與城市規劃專家陳佔祥共同提出了《關於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區位置的建議》，史稱“樑陳方案”，樑思成建議將北京的行政中心區設在北京的西郊，以保存北京歷史古城的原貌。

樑思成

而陳佔祥則建議將行政中心設在三里河一帶，即把老城區和新城區隔離開來，也是為了保存北京歷史古城的原貌，樑思成最終也傾向於陳佔祥的方案，但他們的建議卻沒能使北京舊城擺脫被大肆拆除的命運，反而遭到攻擊和批判，陳佔祥甚至被打成右派。

1951年夏，在樑思成的建議之下，北京農業大學園藝系與清華大學營建系合創辦了中國第一個園林專業，1952年擔任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建築設計主持人，1953年加入了中國民主同盟。

樑思成與林徽因

1954年4月2日樑思永在北京逝世，一年以後的1955年4月1日林徽因也在北京逝世，樑思成在一年的時間裡先後痛失弟弟和愛妻，精神上備受打擊，因為二人都是英年早逝，讓人扼腕嘆息不已。

1955年6月，樑思成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並於 1959年1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讓其心情有所好轉，他在鰥居七年之後，與自己學生程應銓前妻林洙結婚，雖然這段婚姻不被親朋好友看好，但林洙畢竟陪伴和照顧了樑思成最後十年。

1963年6月，樑思成在揚州設計了“鑑真紀念堂”，這是其晚年最重要的建築作品，曾於1984年獲得建設部全國優秀設計一等獎。

鑑真紀念堂

文化大革命期間，樑思成不可避免地受到衝擊，被定性為“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遭到批判、遊街等非人道待遇，1968年底住進北京醫院，即便在住院治療期間，他也要被迫寫檢查材料。

1972年1月9日，一代建築大師樑思成在北京醫院逝世，享年71歲，樑思成的追悼會是於1月12日下午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的，而這個禮堂剛剛舉行了陳毅元帥的追悼會，工作人員只是將陳毅的名字換成樑思成的名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