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迪拜工作生活數月，常有遠方的小夥伴發來問候，表達對迪拜的嚮往。然而對於這個“黃金國度”，我的感情是複雜的。這個世界沒有百分百的美好，它有多光鮮，就有多殘酷。
談及迪拜，也許很多人的第一反應便是--高樓櫛比，土豪遍地。不能否認這是事實。迪拜是組成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七個酋長國之一，是中東地區的財富中心。這裡有世界第一高樓哈利法塔，有世界最大的單體購物中心Dubai Mall，也有著名的七星級帆船酒店和在照片裡出現無數次的世界最大的人工島棕櫚島。這裡路上常見豪車，奢侈品店裡熙熙攘攘。前不久眾多新聞媒體爭相轉發的“迪拜乞丐月入47萬”的新聞，更是塑造了一個“黃金天堂”的夢幻景象。但是紙醉金迷的背後，卻是一些人在這裡為生存所付出的最艱苦的辛勞。
這座城市的迅速發展，離不開低廉成本勞動力的支持。在迪拜四十多度的驕陽酷暑下，常見印巴勞工身著工地制服忙碌的身影；還有停車場的擦車小弟、城市公共區域的清潔工、裝修得富麗堂皇的私人別墅前修剪花木的園丁。這些人的工資平均僅有三千人民幣左右。
根據全球知名諮詢公司美世（Mercer）最近公佈的生活成本調查排行榜顯示，迪拜的生活成本排全球第21位。在這個高成本的城市領取如此微薄的一份薪酬，其中一大半可能還需寄回國供養家人，他們的生活艱辛可想而知。在破舊的老城區，他們被迫二十幾個人擠在同一間房間住宿。三餐靠兩三塊錢的烤餅塗點醬料就可解決。在路上時常可以看到運送勞工的勞工車，很多是由卡車改造，沒有冷氣設備，在迪拜難耐的高溫下，車窗裡看過去都是一張張棕黑色疲憊的臉。
迪拜是一座令人不容易產生歸屬感的城市。因為在這裡，本地阿拉伯人只佔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來自世界各地的兩百多個國家。而即使在這裡居住幾十年，能入籍的外國人還是少之又少，除嫁給當地人的女士可加入阿籍之外（由於宗教原因，這種情況也是極少數的），其他外國人在此工作生活，僅是持有長期簽證而已。
而政府對於本國公民提供的福利，包括住房、教育、醫療、收入保障等方方面面，外國人則是無法享受的。一旦犯罪，則會被永久性禁止再入迪拜境內。可以想像，當你年老力衰，無法工作為GDP做貢獻時，迪拜可能立馬換上冰冷的嘴臉，再不歡迎你的到來。
我所居住的公寓樓的門衛大叔，就是從印度來謀求生計的。他與另外一個印度門衛一起，住在公寓樓一樓拐角一間狹小的房間裡。每週七天，每天從清晨清掃整個公寓樓開始，他需要管理物業、維護健身房器械、在地下車庫為住戶擦車、看護公寓樓門禁安全直到深夜。我似乎從未見過他外出，走最遠的就是到隔壁的小超市買一點日常用品，彷彿這棟樓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在這裡工作了很多年，但仍講不了完整的英文句子。而相比於其他在工地上工作的印巴勞工來說，他可能已經是極其幸運的了，因為至少是在有冷氣的室內工作。 我家公寓樓臨街處有一家美容美甲沙龍，我每月都會去一次。店裡的美甲師全部都是菲律賓來迪拜謀生的年輕女孩。她們對待客人態度謙恭到幾乎有些唯唯諾諾，而從她們極輕的細語中，我聽了太多對生活的妥協。
寫這些我並不想批判什麼。畢竟，只有迪拜政府對本地人的利益保護到位，才能在大量引入外來人口時不引起本地人的不滿而導致社會不安。只有如此大的財富分化，才能不斷吸引上至高端精英人才，下至大批低廉勞工來此為迪拜發展效力，保持這座城市令其他城市羨慕不已的持久活力。作為一座在沙漠上建造起來的“綠洲”，迪拜的崛起當之無愧可以稱為一個奇跡。
由於工作的原因，我接觸過來自很多國家在迪拜各行各業謀生的人。見識過土豪奢侈到令人咋舌的生活，也為印巴勞工對艱辛生活驚人的忍耐力而唏噓。迪拜酋長一直在以經營一家公司的理念經營這個酋長國，而公司盈利靠的必然不是溫情脈脈，而是殺伐決斷，有得有失，各取所需。
晚上閑來無事時，我喜歡去沿海跑道跑步。跑步時路過海邊各種膚色身著沙灘褲、比基尼的老少男女，在夕陽餘溫尚未完全褪去的沙灘上嬉戲，在岸邊燈火通明的異國餐館裡吃喝；路過臨海花木掩映的大宅子，門口停著主人的快艇，黝黑精瘦的傭人在大汗淋漓得洗刷艇上的鏽漬；路過身材高大的歐美人穿著緊身運動衫隨樂律動著奔跑和路邊維護跑道的印巴人全身裹著工作服頭巾只露出一雙愣愣的眼睛。而不遠處的帆船酒店在夜裡變幻著七彩霓虹光怪陸離的光影形狀，一切美好得夢幻，卻也真實得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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