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陵市建港初期的回憶

經濟 政治 長江 跑步 銅陵社科苑 2017-06-25

銅陵市建港初期的回憶

霞光映照銅陵港

向老碼頭工人致敬

回憶銅陵市建港初期

在萬古洪荒的蘆葦灘上建立港口,正如李白詩中喟嘆的那樣:“蜀首之難,難於上青天。”

1958年為配合銅陵市礦山開發的需要,要建立港口配套。經過測量勘察,橫港地處長江干道,水位深,適宜建設碼頭靠船。而且該地區是沖積平原,地勢比較平坦開闊,縱然有茂密蘆葦,但可斬葦開闢貨場,建造倉庫等。碼頭怎麼建呢?首先是船運來東北鬆。然後用繩索一根根拖到江邊。那鬆根根都有小面盆粗,長有十五米。將它們三根扎捆在一起,形成三角架豎起來。又將一根根東北鬆小頭砍尖,又用神仙葫蘆把砍尖的樁木尖端朝下吊起來,再選拔力大如牛的人,爬上三角架,腰間繫上安全繩,手持自制的大木錘,把樁木朝下打。直到穩穩當當立插在江水中,才算成為一根柱子。又在趴杆船輔助下,一排排向江心打去。直到兩排柱子都打好了,再配紮上橫檔木,最後再鋪上東北鬆的厚木板,這時才成簡易碼頭。棧橋前端江上泊上一隻小囤船,便可靠泊上裝滿煤炭的駁船了。那時駁船都是艙口駁,上面可蓋油布。那時港口是進貨多,但出貨少些。礦山開發以後,大宗出口粗放型的貨也多了,實際上都是原材料。我所在的碼頭是卸煤炭。每天24小時分兩班作業,白班從早上六點幹到晚上六點(18點鐘),夜班是晚六點幹到第二天早晨六點。夜班午夜一點鐘,由炊事員送飯到工地,工人們個個拿起自帶的碗筷、瓦缸、瓷盆打飯、打菜,露天裡或站或坐吃下。上半夜由隊長吹哨子休息十分鐘,下半夜也只休息十分鐘。白天也是一樣。

冬季長江枯水季節,碼頭棧橋向江中伸得很遠,有150米長。那時的生產口號是千噸不過班(一千噸一個班內要卸完)。那碼頭工人當然就苦了。二人抬上滿筐的煤炭一路小跑,隨著扁擔一顫一顫,口中有節奏的打著號子,嗨哈嗨哈,到了貨場煤堆兩人配合默契,將籮筐一晃悠一拋,籮筐從高處向低處一傾斜,煤炭自動倒出,號子也哎嗨一聲嘎然而止。這時前槓一抽扁擔,後槓者一拎籮筐又奔跑起來,迅速往船上去裝煤。這鏡頭如今的電影演員也難以展示。因為他們沒有長期吃苦磨練,動作怎能嫻熟?煤場前面便是一片廣闊的土法煉焦廠,豎著一片森林似的一米高的煙囪,煤燒得火光熊熊,一片火海,濃煙四飄,霧成半邊天。碼頭工人張口吸菸,閉口吞煙。夜晚只有柴油機發電,光線昏暗,發出嗵嗵嗵的聲音,煉焦場人踏破碎機,吭吭吭地破煤;號子聲此起彼伏,組成天地混合聲。那時我們碼頭上有個號陳濟潤的工人,身高1米8,身高腿長,一條長長的搭肩布勒在腰間,抬煤箭步如飛,搭肩布多餘的兩頭在風中呼啦直飛,甚有威勢,人們喚他是“碼頭飛人”。

我那時只有十七歲,比起歲數三十、四十的人,當然次之。指導員是安慶人汪興發,他和隊長為照顧我,每個班派我上兩個小時的鍬。但上鍬也不輕鬆,只見空籮筐往面前直丟,只得匆匆忙忙,上好這筐又上那筐,連直腰工夫也沒有。除去上鍬我都一直抬槓子,有一個夜班早晨,駁船鐵板下了一層濃霜,幹得筋疲力盡的我抬著一筐煤一下滑倒,滿滿一筐煤一下潑盡,四周一陣吶喊。指導員汪興發跑來一聲沒有責怪我,只怪後槓朱少祥沒有掌穩。當時有一個不到三十歲的人叫劉自水,生得細皮白肉,諒在農村未經泥巴田裡摸爬滾打,吃不了這碼頭的大苦。雖然隊長也每天安排他上兩個小時的鍬,但不能老是上鍬,也必須抬呀。有一日白班抬到太陽快下山時,他把籮筐往地上放,扁擔往上一橫,一屁股坐上去,頭仰向天空,上氣不接下氣,嘴巴一張一合,活像魚喝水。他斷斷續續地道:“唉,唉,現在就是……把刀子放……放到……我頸子上,我也……我也幹不動了。”

那時碼頭工人中分為甲字隊,乙字隊和丙字隊。抬煤灰是最輕的活兒,所以都是丙字隊包攬。作業區有調度室,重活便都分配給甲字隊去完成。那時人都爭強好勝,如卸米包每包是兩百斤一包,有的人爭著扛兩包;在抬大油(柴油)時,有的兩個人抬600斤重大油桶。那時人以能吃苦為光榮,這些人能當隊長、排長。有的人還能被評為先進者和勞動模範,登上光榮榜,出席市裡、長航和省裡的勞模大會,更能加入中國共產黨。

當然囉,人群中也有一些耍滑頭的人,一個班多次鑽進那茂密蘆葦叢中去大小便,好多一會才出來,要說是懶也冤枉了一些,可以說是無奈吧!唐朝詩人吳嘉紀詩曰:“白頭灶戶低草旁,六月熬鹽烈火旁,走出門前炎日裡,偷閒一刻是乘涼。”他們大小便不是乘涼,是躲閒。他們那些人把那裡的蘆葦踩得東倒西歪。那裡臭氣沖天,難以下腳。幸虧附近農村社員拾糞人偶爾掃蕩一次。

如果煤炭碼頭那天船未到,我們丙字隊就要去抬硫精砂裝船,它比煤炭重還不算,那硫精砂含硫特別多,在空氣中會自燃,冒出濃煙,把人嗆得鼻涕眼淚一處流,嗓子發痛,縱然這樣,有誰敢卻步?那時地方社會上有個口號:“反右傾鼓幹勁,幹勁不足查思想,思想不通大辯論。”辯論過後便是批判,批判過後便是批鬥(體罰)。

光陰輾轉如梭似電,熱天過去不久,冬天便跑步而來。冬天,雨多霜多雪多,長江邊無遮無擋,風更顯得大,雨也斜,空氣更冷。碰上惡劣天氣,我們下班後即使是白天,除了吃飯都在蘆葦棚裡的通鋪上睡覺。有一天天快黑時,外面細雨夾著雪花下個不停。一些老工人都陸續上班去了,唯有我們幾個年輕人怕苦,仍然睡覺。不一會隊長跑來了大聲吼:“快起來,快起來上班!”說罷一一掀開我們的被子。隊長又喊:“千噸不過班,你們知道不知道?(一千噸一個班要卸完)快,快!”我們幾個人只得趕快穿上衣服,扛起扁擔、籮筐,那時沒有雨衣,只得戴上草帽,走進雨雪之中,腳下道路都是泥濘,有時水踏得一激,激到褲子,也顧不得擦。到了碼頭副隊長又在訓斥:“為什麼遲到?太沒有紀律了,你們要學習陶洪章嗎?”我們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地鑽進卸煤的滾滾人流中。

第二天早晨下班後,我們立刻在工棚裡燃火烘溼透了的衣服。火不能燒大,恐怕把棚燒著,只得把火堆拖得長長細細,使棚內整體溫度升高,各個通鋪床頭都掛上溼衣服。這時二作業區的工人蔣大軒到了我們的工棚。我們說我們一作業區下雨沒有雨衣照樣要上班。你們二作業區發雨衣了嗎?蔣大軒說:“一個港務局不都一樣嗎?那次張俊局長到我們二作業區掃把溝碼頭天正下著瓢潑大雨,他穿著長雨衣站在雨棵裡,我們個個抬貨跑個不停,誰敢齜牙,臉上雨水只能伸手抹一下。”“那麼,你們老工人怎麼不提意見要發雨衣呢?”

蔣大軒說:“誰願意當出頭鳥?想當陶洪章嗎?”

那時碼頭工人的勞動工資是計件制,就是多勞多得。但要扣除噸位中的30%,以此作為管理費、公益金和公積金。工人實得只有70%。陶洪章得到這點知識後,便在工人中傳開,說多勞不能多得,說得有些抱怨起來。這時連隊的積極分子便向隊長和指導員報告了並且添油加醋,說他煽動工人情緒影響生產效率。雖然陶洪章是甲字隊裡的工人,勞動也不錯,但有人講他搞經濟掛帥,不突出政治。於是有一天晚上,召集了幾個連隊的工人開會了。會議的目的是整動勞動紀律和突出政治思想。會議開門見山,指導和隊長髮言後,積極分子們也都接上了,那些發言都是急風暴雨。有人大聲批判:“你陶洪章是什麼貨色,在安慶你是小把頭,別人勞動你不幹,你清閒自在地分錢,你這是剝削,你這是地主資產階級思想!”

又有人說:“你調到銅陵還想作舊夢,你這是妄想!什麼多勞不能多得,告訴你,我們是在建設社會主義,不光是為了搞線!”

又有人高喊:“你陶洪章跪下!”

陶也很坦然爽快地說:“叫我跪下我就跪下嘛!”說著便雙膝跪到地上早已準備好了的兩個填滿煤碴的窩宕裡。

那時,像對陶一樣的批判會,當然不僅這次。那時,1957年反右過後不久,遺風尚未消除,基層社會領導以此法來震懾畏難畏苦者,以達到圓滿,超額完成生產任務的良好願望。

前面寫到的那個細皮白肉的劉自水自從那次“罷工”後,心中很害怕。他曾對人說:“我要是跟陶洪章一樣受批判,那是多麼受苦多麼丟人!”第三天晚上劉自水便不辭而別了。那時由於吃不了苦,如劉自水一樣不辭而別的人很多,倒是食堂沾了光,拿花名冊到糧粘照樣買到米。面對南方人幹不動碼頭又苦又重的活,人員流失過多的局面,港務局領導研究應對辦法,決定在皖北艱苦的阜陽去招工。阜陽那裡農村真苦,筆者1968年在《安徽日報》工作,到阜陽去採訪上海知青下放插隊的情況,在大雪漫天,氣溫冷到零下八度,農民家裡拉風箱燒山芋幹煮山芋幹,食山芋幹。石磨磨的也是山芋乾粉,磨子周圍接粉都沒有木板,只是泥巴加草筋糊的,泥得很光滑來接粉。報社的老人都稱那地方是安徽的西伯利亞。

招工很順利,一次在蒙城縣便招了1060人。這些人上班後果真厲害,不管是睛是雨,是白天還是黑夜,是夏是冬,總是抬重奔跑,光著膀子任汗流浹背,任雨雪抽打,不停不歇。隨著這小批量人口遷徙,江南小港也來了零星語言色彩,什麼“俺、啥、㞗”。引得南方小青年動輒仿效,學著他們的腔調高聲喊叫:“俺啥㞗”。不倫不類,弄得眾人鬨堂大笑。

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社會主義就是這樣幹出來的!

作者:侯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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