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國麗
二子進城找三兒。
三兒在城郊租了一個半畝大的院子，門口掛了一個“回收廢舊”的牌子。院子裡的廢舊堆到了屋門口，三兒給二子踢開一條小道，二子才進了屋。
屋裡有一股異哧，異味裡飄著肉香。
屋裡情形也不比外面整齊多少。
三兒從一堆舊電器中扯了一條凳子出來，示意二子坐，他自己坐在了一隻矮塑料凳上。
二子屁股還沒坐下，眼淚就汪在眼睛裡了。
“三兒，哥讓人欺負了。”
三兒皺了一下眉。
前兩天老大剛來過，見面也是這樣“三兒，哥讓人欺負了。”
三兒看看窗外，太陽已經快斜到正中了。
“吃飯，吃完飯再說。”
三兒一個人過，常常是做一鍋飯吃上一天。
二子扒著白米飯，吃著肉，暫時把眼淚收了回去。
三兒最看不慣老大和老二的這副熊樣，遇事就知道哭。每次他倆一哭，三兒就得和人家打架，打得次數多了，三兒就落個不好的名聲。老大老二有爹媽張羅，娶了媳婦，到了自己這兒，爹媽都沒了，兩個哥哥自己的日子還撐不起來，見天讓媳婦指著腦門訓，哪還能想到給他張羅一門親事。三兒自己張羅了一個，一起在工地上幹建築活的，模樣不好看，能幹，說話粗門大嗓，有點虎。三兒說虎了吧唧的人心眼直，好糊弄。快結婚的時候虎了吧唧的姑娘和人跑了，三兒在村裡成了笑柄。
三兒索性從村裡搬了出來，他不願意再往人多的地方湊，更不願意讓人管著，思謀來思謀去，開始蹬著一輛倒騎驢收破爛，幹得時間長了，摸清了門道，就租了這個院子，幹起收購廢品的營生。
收購起廢品的三兒改了性子，遇到挨欺負時能忍就忍著，忍著回家燉肉吃。
二子和老大偶爾會來他這兒，來也沒別的事，告狀。三兒開始聽了還生氣，回村打了幾架後，發現哥哥們的日子也並未因此好過，相反還會讓嫂子更不給他好臉，明裡暗裡罵他是個惹事精。他就不明白了，要不是因為他們，自己何苦要出頭呢？經過幾次裡外不是人的遭遇後，三兒便長了心眼，兩個哥哥來告狀，他也就是聽著，管哥哥吃一頓不用看白眼的飯。聽說，嫂子們還是罵他，說他是個白眼狼，自己哥哥挨欺負都不敢出個頭，就知道做縮頭烏龜。
三兒最忌諱人說他是王八。
雖然嫂子們說的是烏龜。
三兒認為烏龜就是王八。
這讓他很生氣，氣得他把半院子的廢紙殼子都扔了出去，然後又一捆捆撿了回來。
他不能和自己的嫂子打架。
二子吃完飯，肚子飽了，說起自己挨欺負的事就不掉眼淚了。
二子的地讓王軍給佔了兩根壟。
“我去找他理論去，他居然放狗咬我”，二子滿腔委屈，“看，我這腿，打破傷風的錢還是我自己掏的，你嫂子罵我完蛋玩意，說和我過日子憋屈，回孃家了”，二子捲起了褲角，左腿上那塊青紫的淤痕邊緣整整齊齊兩排細密的狗牙印。
三兒知道王軍，比他大兩歲，從小就長得壯實。三兒和他打架，十次得有八次落下風，三兒沒王軍體格好，也沒王軍下手狠，贏的那兩次都是三兒使了陰招。
二哥的事管不管，根本不用猶豫。
大哥來訴苦的事和王軍也有關。
大哥說，王軍把他家院牆給撞坍了。
“我去找他讓他給我修院牆，他說沒讓我賠他車就不錯了，還說我那破院牆早就該推倒了砌磚牆了。”
三兒給老大夾著肉，心裡想著大哥那院牆，不用車撞，踹一腳也能坍一片。
“那他也是沒理，咋能不給咱修院牆呢？”
“我也這麼說，他聽得不耐煩，就說我再磨嘰不走，就放狗了，他家那狗，你沒見過，站起來一人多高，我可不敢讓它咬一口，只好走了。”
三兒彷彿看到一臉橫肉的王軍站在門口，身後，一條半人高的大狼狗吐著鮮紅的舌頭。
“三兒，哥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三兒一咧嘴，從小他就聽老大常說“三兒，哥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說這話的時候，一是讓人欺負了，二是讓三兒去給他報仇。其實他自己說這話就像喝口水一樣，三兒可當真，轉身就去找人拼命。三兒年紀小，總和大孩子打架，吃虧的時候多，三兒被人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時候，老大的那口氣總算咽得順當了。
三兒打發走了老大，繼續收他的破爛。
這營生看著埋汰，賺錢呢。
三兒有三兒的想法。等到自己賺了大錢，就買個樓房，白天到這兒上班，晚上回樓房洗得乾乾淨淨的，和城裡人一樣穿著體面的衣服，想吃啥買啥，看中啥買啥。當然了，樓裡咋也得有個漂亮的女人，和拐角洗頭房裡那樣的女人可不行，得能守得住家的才行。現在，自己還沒贊夠錢，還得住在這又亂又髒的地方。
老大走了沒幾天，二子來了。
三兒想得回村一趟了。
三兒什麼時候回的村，沒人知道。
三兒回村的第三天，老大和二子一起來了。
屋裡又飄著肉香。
“三兒，你這日子可不能這麼過，哪能天天燉肉，你得攢點錢了。”二子夾了一塊肉，一邊嚼著，一邊嘟囔著。
三兒問老大和二子是不是又和王軍吵架了。
“沒有。也不是哪個缺德的，把王軍家的大狼狗給偷了。你說，你不知道那條狗有多管事，只要有外村人從村子裡走，那狗就叫個不停，晚上全村人都指著它聽動靜呢。這回好，昨天晚上，張桂家的兩頭驢讓人給弄到村口扒了皮。”老大嘴裡塞滿了肉，好不容易擠出一塊空地。
“大哥，你那院牆？”三兒不關心張桂家的驢。
“前幾天王軍給拉了一車磚，把大門口那塊牆都給砌了起來，比我那土牆結實多了。”
三兒有些意外。
“王軍，那人其實也不壞，是吧，大哥，前天還讓他媳婦給我送去二百塊錢，說是丫頭上大學了，給丫頭買點水果路上吃。好好的一個人咋還就得罪人了呢，那麼好的一條狗，說沒蹤影就沒了蹤影，可把王軍心疼壞了，昨天趴了一天炕。別說王軍心疼，我都心疼”，二子搖著頭咂著嘴。
三兒說吃飽了，你們倆慢慢吃。
三兒跑到房後，吐了。
房後的牆上，一張狗皮攤開人形，尚未乾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