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潭記（散文）
我老家鄉下有一百來米見方的深水潭，一年四季波光粼粼，細浪追逐。中午，太陽直射在水面上，閃閃爍爍，熠熠耀眼；深水潭四周是星羅棋佈的一個個繁殖魚苗的小魚池和碧綠的稻田。這些小魚池連同深水潭被一排排綠霧茫茫的楊柳緊緊地環抱，微風滑過，那青綠色的柳絲嫩稍酷似毛筆一樣，在深水潭邊沿的碧水上面畫出一個個微小的漣漪，彷彿向前來旅遊的遊客描述自己坎坷的身世……
1954年，漢江發大水，平日安詳恬靜的漢江有如一條被激活的黃色巨蟒，頓時濁浪翻滾，洶湧澎湃，迅馬一樣自西向東奔馳。眼看著上游的洪水越來越大，下游的水位越來越高，為了確保大武漢的安全，國家防汛指揮部決定在漢江中下游幾處掘堤洩洪，其中包括我們村的五支角……深水潭就這樣誕生了。洪水進入內院沖毀了良田與房屋，卻帶來了豐富的水資源與魚資源，因此，我們村匯同整個江漢平原成為聞名遐邇的魚米之鄉。魚米除了自給，村民們更多的則是拿到市場上銷售，因而深水潭魚與漢江魚的美譽齊名遠揚，成為人們喜慶宴席上一道不可或缺的佳餚，成為家家戶戶年三十餐桌上必備的、象徵‘’年年有餘‘’的吉祥菜。
有相關水文資料記載，一瀉千里的漢江是母親河長江最大的支流，年流水量勝過黃河。每到汛期，漢江都要給深水潭浸入新鮮水源，使 深水潭的死水變為活水，成為不涸竭的水源。 除了養魚，深水潭還擔負著周圍幾千口村民的飲水和近萬畝良田的灌溉巨任，周圍幾個村能順利挺過一個一個乾旱之年，深水潭可謂功不可抹。深水潭同當地人民的生存發展、莊稼收成息息相關。
不久，我國進入毀林開荒、圍湖造田的特殊年代，深水潭雖然算不上湖，卻也未能逃脫遭受圍墾的厄運。每到冬閒，深水潭岸邊聚集數百號人的填潭大軍，其聲勢之浩大，規模之壯觀。為取士，填潭大軍毀了深水潭附近正茁壯成長的綠油油麥苗。眼看著麥田裡肥沃的表層土壤被一層一層地挖掉，有的村民實在不忍看下去，便齊刷刷地躺在麥地裡，希望以此舉來阻止這場毀田填潭的惡劇。然而，遭毀的麥田面積仍在一天天擴 大，深水潭水域也在一日日萎縮，不過幾年光 景，深水潭面積銳減 了三分之一 ，昔日煙波浩渺、飛鳥掠水長鳴、魚兒淺遊的生機勃勃景象不覺已蕩然無存；被挖過幾層肥沃土壤的良田、遭毀的一個個魚苗池、還有被填埋了四周的深水潭，雖說乍一看大致連成一片，卻一年四季寸草不生，成為荒漠的淺水沙灘，成為什麼作物都種不了的不毛之地，魚蝦無蹤，鳥兒無影，飽受騷擾與摧殘的深水潭陷入死一樣的沉寂，伴隨她的只有工廠的一個個排汙管口猙獰地對她發笑；建築垃圾、生活垃圾一車車接連不斷地傾其而下。昔日風景秀美的深水潭成了藏汙納垢的場所和臭氣逼人的發源地……
好在國家能很快察覺人為破壞生態的危害與災難，迅速叫停‘’毀林開荒‘’和‘’圍湖造田‘’的實施計劃，並明令禁止向河湖排放汙水和傾倒垃圾，闡明既要金山銀山更要青’山綠水的重要意義。千湖之省的湖北於2012年領先實施"湖長制‘’，並納入地方法規，村裡的退伍軍人付寶山中標成為深水潭的承包人和保護者，人們管他叫"付潭長‘’。付潭長接管深水潭後，擺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礙與困難便是如何清除與處理深水潭裡被傾到的大量建築垃圾和潭底沉澱汙泥，讓充滿汙水的死潭變為造福於人的活潭。這一難題一直糾結著、困擾著付潭長及其全家。
這年，國家實施鄉村道路改造，一支工程施工隊進入我們 村，在測繪地貌時，發現許多低窪路段的路基需要大量的土填充。付潭長得知這一情況後，便建言獻策：在涸水的冬春，將深水潭裡裸露的建築垃圾與汙泥用挖掘機從潭底挖出，然後用貨車載了拉到需要填充的路段作路基墊料，這樣就地取材既解決了路基的墊料問題，又化害為益變廢為寶，最主要的是節省了築路的開支，且省工省時。付潭長的這一合理化建議，施工隊認為兩全其美，很快被採納。隨之，一臺臺挖掘機一輛輛貨車進駐深水潭的裸露底部開始有規模的作業，兩種不同的機械相互配合各司其職。3個月後，村路竣工。然而，深水潭裸露的建築垃圾與汙泥卻並不因道路竣工而被全部清除掉，其殘剩量仍然相當龐大。"殘菜剩飯‘’何去何從？這一難題就象一隻難路虎繼續擋在付潭長面前。
這年的國慶長假"黃金旅遊周"，付潭長遠出看望當年的老戰友，在返回的途中順路遊玩了些景點。他希望能在遊玩中有所發現有所啟發。因為他是抱著學習的觀點與態度而十分關注每個景點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遊玩過程中，他發現不少的景點由於沒有山，幾乎無一例外地用沙土堆砌成一座座山丘狀，這些用沙土堆砌而成的假山，遠處看去還真象那麼一回事兒，特別是"山‘’上植的那些景觀樹、綠草、花卉等的起到了恰到好處的點綴，讓人感覺似乎置身於一座真正的石頭山上。付潭長看著想著，眼前豁然開朗起來：他聯想到了自己的那片深水潭，想到了深水潭裡在涸水期裸露的建築垃圾和堆積如山的汙泥，他要將它們派上用場，能讓它們充分發揮作用的用場’，惟有這樣，才能真正意義上的化害為益變廢為寶，也惟有如此自己才有可能將深水潭真正改造成有用的活潭，開發成受人喜愛的旅遊景點。此時此地的付潭長 心無旁鶩，一心想著深水潭，想著回家，眼前再好再多的美景一概無法挽留他半刻，因為在他內心深處正湧動著一種醒悟，一種心領神會的觸類旁通的感梧在他心底慢慢升發，他情不自禁地一拍大腿：有了！他當即作出決定，中斷旅遊行程打道回府，他決計要將深水潭底部沒有挖掘盡 的"殘萊剩飯‘’儘快挖掘上岸，然後在深水潭周圍荒蕪的沙灘上堆築成一座假山，植上樹栽上花，將人人見了避而遠之的臭水潭打造成遊客趨之若鶩的遊樂園：潭下養魚，潭上泛舟垂釣，養魚旅遊兩不誤；還有，深水潭岸邊的假山上必須栽植觀賞樹及花卉綠草，以“香”化空氣，美化環境，吸引更多遊客……付潭長邊走邊策劃，不覺已回到自己家中。
付潭長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的想法與計'劃一一告之給全家人。老婆兒子兒媳聽了一致贊同，認為工程雖浩大，但投入卻不是很大，在家庭能力的承受範圍之內。付潭長又將這一實施計劃形成文字材料報送到當地水利、環保、文化和旅遊等多部門審核，希望能得到相關部門的批准和支持。基層水利、環保、文化和旅遊部門分別閱畢材料，認為該項計劃不失為一項可行和可操作性的方案，原則上同意付潭長對深水潭進行旅遊開發，前提是不得破壞深水潭原形；遊客在水上划船遊玩的安全措施務必到位，並須通過相關部門驗收合格後方能生效。付潭長拿著批覆興沖沖趕回家。家裡人獲知此消息滿心歡悅，與之同時，還贏得全村人的擁護。
付家齊心協力說幹就幹。剛剛進入涸水期，他們便從親戚家借來兩臺挖掘機，開始投入繁忙而有序的勞動。為了搶在第二年的雨季和汛期到來之前徹底清除深水潭裡的建築垃圾與汙泥，付潭長帶領兩個兒子一個女婿不分晝夜地輪崗操作挖掘機，人歇挖掘機不歇。因為缺少機械與勞力，他們只好將挖掘與轉運的工續分兩步來完成，即第一次挖掘的垃圾就地撩到一旁堆著，然後再用挖掘機轉送至潭岸上，一堆垃圾分兩次挖掘、轉運來完成，雖費時費力，看起來也顯得笨拙，卻也實屬無奈之舉，一家人就這樣夜以繼日地幹著、 默默地硬撐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也沒負過苦力人。付潭長一家經過3個多月千辛萬苦地晝夜勞累，深水潭裡裸露的所有建築垃圾及其汙泥，終於在雨季與汛期到來的前夕全部被挖掘起堆並被轉送到潭岸上。
一家人還沒來得及好好舒緩一口氣便又投入一項新的工程勞動：即就地取材，用挖掘上來的建築垃圾愚公移山一樣一塊一塊地壘砌汙泥堆制而成的土山的‘’山坡"，以固化’山坡‘’阻擋汙士滑坡和避免汙土被雨水衝回深水潭，造成新的水體汙染。付潭長一家既當泥水工師傅又當小工，在一座座汙泥堆成的土山上奮戰著。一塊塊建築垃圾在土山的腳下一尺尺壘高，付潭長一家人一張張臉上的汗水在一滴滴往下淌，這些用汙泥堆積而成的假山漸漸披上了用建築垃圾製作而成的‘’鎧甲"，在中午的陽光照耀下，"山體" 顯得別有一番風韻，因而格外引人注目。土山的‘’山坡‘’硬化壘砌工程竣工，接下來便是在土山上植栽花木和景觀樹。為了節省開支，所有這些勞動都得付潭長一家去一根根栽，一根根澆水，而且還得趕在適宜栽植的季節完成，否則，移栽的樹苗和花木難以成活，帶來財力人力不應有的損失。
2017年，我國開始全面推行河長湖長制，鄉政府根據國家相關政策，正式行文批准付潭長一家在深水潭進行旅遊資源開發，但前提是水下必須完成每年的魚尾養殖與繁殖任務指標；倘若遇到乾旱之年須滿足當地農民取水灌溉。正式獲得地方政府簽發的旅遊資源開發的批文，付潭長一家心裡吃了定心丸一樣踏實，從此，對深水潭的旅遊資源開發充滿信心，憧憬深水潭美好明天。他們購置了皮伐艇、烏木船、微型木伐、彩龍船，還自制了一些竹排，以滿足遊客們在水上游玩的時候選擇。
進入春暖花開時節，深水潭岸坡上開滿了紅的花白的花黃的花，紅的是桃花白的是梨花黃的是油菜花，所有這些花同深水潭碧水中倒影的綠柳相映成趣，滿足遊客們盡情遊"山‘’玩水的情趣。
江漢平原這年的梅雨較往年來的早去的也早。半個月淅淅瀝瀝的雨水將深水潭幾乎注滿。經過大掃除大清洗過的深水潭清澈照人，碧波盪漾，潭裡的碧水，岸上的鮮花佐以毿毿柳絲構造出一幅幅獨特而奇異的秀美風景畫，那風景秀色可餐，美不勝收。遊客們調侃謂之：當年陶翁設想中的桃花源恐怕也不過如此吧？！太陽朗照的晴午，暖風習習，柳絲泛綠，魚兒嘻戲，是垂釣的好機會，遊客們佇立在潭邊的楊柳樹下垂釣，身子浸在沁人心脾的多種花香中.，一邊持杆垂釣，一邊盡情享受柳絲對人體的撫摩，一邊欣賞柳稍在碧綠的水體表面畫著一朵朵小浪花……
正當深水潭旅遊開發進入雛形之際，曾被依法"下課‘’的造紙廠和化工廠的汙水排放管卻由遠漸近朝深水潭悄悄伸過來，所有埋設管道的施工人員一律赤膊上陣，一個個頭部、臉上疤痕累累，前胸後背的紋身龍飛鳳舞。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廠里老板高薪顧傭的一群亡命之陡，用著威脅人恐赫人的。
當過多年警衛兵的付潭長卻並不因此而面呈懼色。他發現他們埋設排汙管的行為後，毫不猶豫奔過去厲聲同他們進行交涉，並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們立刻停止作業。
怎奈，兩隊施工人員睬也不睬，繼續施工。付潭長只好用行動去阻止。就在這時，兩隊為首的人不屑地一揮手，只聽其中的化工廠領隊的一名缺耳黑胖子輕蔑而又拿腔拿調地說：‘’我們廠是受政府特殊保護的對象，知道我們廠養活多少人嗎？知道我們每年向地方政府和國家繳納多少稅款麼？別說你一個鄉下的付團〈潭〉長，就是部隊上的正團長也得讓步！不服是吧？不服找上面好了！"這名領隊說話的強硬口氣分明是沒把付潭長放在眼裡，他說完，繼續指揮施工人員埋設排汙管。
付譚長見對方態度如此蠻橫無理，氣焰囂張之極，震怒了，但他還是按捺自己情緒，儘量心平氣和地把話說得和緩些，便正色道：‘’你明白你們的行為是在犯法嗎？我也告訴你，我們開發旅遊業是經過政府批准、有關部門給辦了許可證的，你們這樣做分明是目中無法無政府！“缺耳黑胖子哪裡聽得進這些言語？他臉撇向一邊不理不採，旁若無人地繼續指揮施工。
見對方依舊我行我素，付潭長這下再也按捺不住直往上串的怒火了，吼道：“我給你講話怎麼你就聽不進一句？難道你耳朵叫狗給撕了不好使喚不成？”付潭長短短一句話有如一劑強心藥一下子激活了對方，付潭長的話音剛落，對方几乎蹦跳起來，凶神惡煞地撲過來欲挑戰動粗。付潭長毫無畏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時，缺耳黑胖子一行揎拳擼袖，呼啦一下擁上前，拳頭雨點搬襲向付潭長……說時遲那時快，不等拳頭落到身上，只見付潭長身子突然往下一縮，飛速出擊右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趁勢一個超低空掃蕩腿，缺耳黑胖子們頓時倒下一片……
遊客們以為這邊表演擒拿格鬥，紛紛湊過來看熱鬧，直至跟前才恍然大悟。遊客們明白毆打的緣由後，義正辭言地譴責缺耳黑胖子一行的蠻橫行徑。缺耳黑胖子一行知道眾怒難犯，不敢繼續“表演”，只好找了個臺階偃旗息鼓作罷。
付潭長也不再作理會，便又到造紙廠那隊施工人員去論理，希望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的話語能使對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曾想，對方同樣是強硬得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付潭長又氣又惱又急，卻又無計可施。
"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的排汙管口再次伸進深水潭，哪怕是豁上自己這把骨頭也不能讓他們為所欲為！‘’ 付潭長堅定地說。他思忖：‘’今年是國家全面實施河長湖長之年，國家決不可能只是紙上談兵說說而已，更不會朝令夕改；我也不相信基層執法機構與鄉政府真的能容忍他們再次向深水潭排放汙水！‘’他叫來兩個兒子和女兒女婿好好守住深水潭岸坡，同對方繼續周旋，並叮囑決不讓排汙管口靠近深水潭岸邊半寸。他自己則滿懷信心地去找本地政府與相關執法機構……
該找的都找了，該跑的都跑了，然而，所有答覆都讓付潭長不盡人意：有的相互推諉虛與委蛇；有的閃爍其詞態度暖昧，令人莫衷一是……凡此種種可一而足。儘管這樣，付潭長並不因此而灰心，他畢竟是在部隊生活過多年的退伍軍人，有見識有思想更懂得國家政策的嚴肅性，因而無論如何，他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馬不停蹄地踏上新的征程，要去找更高一層的執法機關，更高一層的政府，因為他信賴國家法律的公正，信賴人民政府的作為。
審閱：吳秀明
簡評：對“深水潭”幾十年歷史變遷做了比較詳盡的介紹，並圍繞今後對其開發建設提出相關設想，有一定的社會意義。
作者簡介：周羽，男性，湖北省潛江人，有數十件作品在省和中央獲獎，其中《姥姥心裡樂開了花》、《夢圓》、《單身祖母》、《新型打工仔》等9件作品先後獲中宣部、文化部、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及中央臺聯袂徵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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