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了，老人們有了重孫子了，個個都是樂得閉不上嘴，享受著新時代帶來的幸福，此時物質慢慢充足，穿著也越來越時髦，年輕人們，男的穿著喇叭褲，女孩子們都燙著發，個個洋氣十足。
大腳奶奶和小腳奶奶有時坐在自家門口，有時換個熱鬧的地方，兩個人坐著，看著當今時代的西洋景，打心眼裡羨慕現在的年輕人，回想自己小的時候，還穿著清朝的服裝，和現在的服裝相比，真實自嘆不如，那時候好的是綾羅綢緞，不好的是粗布衣服，衣服樣式都顯古老，如果現在的人穿出去，讓人一看，簡直就是出土文物。現在的名堂多的她們聽都沒聽過，都叫不上名字的料子。現在的孩子們走過去，也看看她們，有的還竊竊私語：“你看這兩個老人，多像姊妹兩個，長得還挺像的，真是好福氣，年齡那麼老了，還健健康康的。”有的說到：“人家家的小孩子伺候的好唄。聽說這兩個老人年輕時關係可好了。”
有些愛抬槓的人就說：“現在人家關係也好，老了，還天天在一起聊天，多好啊。”
有的年輕人知道一些底細的說：“這兩個老人是咱們村子裡有名的人，過去幹了好的好事情，你看人家家的孩子，個個知書達理的，與人家家的老人們的教育有關係，這兩個老人也都是有文化的人。”
無論人們怎樣說，這都是後人們，也自然而然地對過去的人過去的事要評說的。
年紀八十多歲了，她們的眼睛耳朵雖說不太好使了，好在還都能聽得著看得見，聽了人家的話，兩個人又私下的議論起來。
我的大腳奶奶說道：“妹子，看來咱們不能再在這世間混了。再混下去，我們都成了古董了，你不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啊？”
小腳奶奶笑道：“你甭說，還真是累贅，走路也不利索了，吃也吃不好，和人家年輕人說也說不到一起。看來，我們真的該去尋找老頭子了。”
老人們的確是老了，說來奇怪，自從她們有了重孫子後，慢慢的，她們的身體真的是不行了，一日不如一日，孩子們請來醫生為她們診治，大夫說沒有啥病，人老了都這樣子。無奈，只有孩子們天天地伺候著，慢慢的，大腳奶奶不能下床了，人沒有力氣了，小腳奶奶有時間還能慢慢的出去透透空氣，一出來，就由不得要來看看姐姐。姐姐此時話語不清，看著妹子來了，唯一的表情就是面部帶些微笑，大家都清楚，這已是大腳奶奶唯一能夠表達的感情方式了，看來，她看到妹子，是她唯一高興地事情了。小腳奶奶還好些，見到姐姐，嘴裡哆哆嗦嗦的還能說些想念的話語，此時，無論小腳奶奶說啥話，大腳奶奶的臉上就是一個表情，微笑，有時，眼皮也懶得睜開。這一年的秋天，滿樹落葉飛舞，猶如漫天的金色蝴蝶飛來飛去，大腳奶奶閉上了眼睛。
老人去世了，家族上下幾十口子，傷心悲痛，這幾天，家有白喜，人來人往，動靜不免會大些，又怕小腳奶奶看見此景，觸景生情，不得已，哄著她走了個親戚，這才大大方方的出了殯。出殯之時，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此時雖說人們都沉浸在一種傷痛的氛圍之中，但是，遇見了實際問題，也還得商量不是？老人去世了，孩子們按照過去的老傳統，對於兩個老婆的家庭，是要分出大老婆和小老婆的，等到將來去世後，進祖墳，是應該留好位置的，大老婆靠近老頭子身邊下葬，小老婆向後排列，老婆更多了，回依著這個順序一直向後排列的。大腳奶奶的去世，孩子們受了難為了，因為在形式上，大腳奶奶先結婚，為大老婆，但是，由於兩個人生前關係處得好，在生活上，以及封建禮教上，向來沒有主次之分，因為他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不許這也排列，以免傷了姐妹的和氣，什麼大小老婆，都是老婆，都是姐妹。這次孩子們開始商量起了這件事情。
活著的時候他們不分你我，去世了，到了陰間，如果分了大小，不是違背了她們生前的習慣了嗎？有的人提出誰先去世誰為大，孩子們不能贊成，最後只有請人寫了一份文書，說明後代們的意思，不分大小，誰先去世誰就先埋在老頭身邊。然後把文書一併入棺。
這一年是公元一九八六年，大腳奶奶中年八十四歲。
小腳奶奶長時間的沒有去姐姐那裡了，心裡也總惦記著，總想過去看看，孩子們勸道：“天慢慢的冷了，你的身體受不了，等著暖和了再去吧！”
就這樣，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來年的開春，春暖花開之時，小腳奶奶還是要去看看姐姐，無奈啊，真是急死了孩子們。他們實在騙不過了，再尋找藉口：“現在我們都有些忙，拖一拖再說吧，等忙完了這陣子，一定帶你過去看看。”就這樣，又拖到春末夏初，實在是騙不過去了，孩子們商量著還是告訴她吧，不然老人是會急出毛病來的。
大孩子慢條斯理地把大腳奶奶去世的消息說了出來。我的小腳奶奶笑了：“我早就想到了，年齡到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我也要回去了，這輩子在陽間，我們是三人一起生活，到了陰間，我看，還得在一起搭幫，人要是有緣分，是分不開的。無論走到哪裡，都得相互照應著。”
小腳奶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悲傷，她只是有種渴望，渴望著回去，回去尋找自己的夥伴。就這樣，在以後的短暫生活中，再也沒有鬧著走出屋去。就這樣靜靜地躺著，躺累了，就坐在床上，渴了依舊喝水，餓了，依舊吃飯，話語慢慢的少起來，到最後的幾日，竟然一言不發。默默地，默默地等著迴歸的路。
小腳奶奶也駕鶴歸去了，這年是公元一九八七年夏初。終年依然是八十四歲。
孩子們又處於悲痛之中，他們想著自己家裡的幾位老人，平凡一輩子，但是，在自己孩子心中，是不平凡的，他們不只是含辛茹苦地拉扯大了自己的孩子，更值得他們羨慕的是特殊的關係，所處出來不一般的感情，令後代以及街坊們驚奇和感嘆。
這兩位老人，舊世界走出來的代表，她們沒有現在開放的眼光，也沒有為了愛與自己的情敵鬥爭，說她們在互相的忍受著對方，也有理由，因為她們可能知道，如果不互相忍受，也可能失去的更多，但是，從感情方面，真實的生活方面，也沒有發現她們的疏遠關係，而是親近如姊妹，相互的為對方著想擔心。有人說，她們是封建社會遺傳下來的一種特殊婚姻形式，有著社會傳下來的逆來順受的習慣，也有人說她們根本不懂什麼叫愛情，什麼叫親情。從她們的思想裡沒有把二者界限劃清晰，我想，難道她們沒有個性，沒有自我，沒有尊嚴嗎？不是的，她們雖是弱女子，但是，在許多的事蹟中，顯得她們更比爺們兒還爺們兒。在抗日中，看不出她們兩個有一點弱女子的性格。在家庭遇到大是大非面前，她們更顯得沉著冷靜，更顯得又正確的判斷力。因為在她們看來，她們的愛情是特殊形式的，她們都有愛情，只是她們都愛著自己的老頭子，老頭子又都愛著她們兩個人，誰說世界上的人在愛情的世界裡只愛某一個人，我的爺爺用自己的一生告訴了後人，男人的心寬闊，裝下的人可能會多一些。奶奶們告訴後人一個道理，愛一個愛著自己的人，就夠了，不要管他還在愛誰。因為無論你的愛人還愛著誰，都是他自己的權利。只要他愛著自己就足夠了。
一生短暫幾十載，卻風雨無數，磨難重重，但是，回過頭來看看走過的路，又有數不盡的美好回憶。
我有時想，世界上的事是說不明白的。只要她能給人帶來一些美好的記憶就值了。
我的奶奶們，你們真好，你們攜手並肩，一路走來，你們的一切作為，其實就是親姐妹的作為。（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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