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好萊塢決定改編著名女作家，中國人民的老朋友賽珍珠的電影《大地》。原著是徹徹底底地講述中國底層農民的故事，按道理是不需要一個西洋麵孔出現。

上世紀初的美國影壇，優秀的亞裔演員屈指可數。就像找不到日本好演員，抗日劇找來幾個中國人演日本人，不出意外的話，電影《大地》應該是全部由白人扮演了。

不過，女主角倒有一位亞裔人選。

黃柳霜，出生在加州的洛杉磯，是第二代的廣東移民。

1931年，黃柳霜憑藉《龍的女兒》已經是名噪一時。同年，她拋出橄欖枝，公開表示很希望能夠成為電影《大地》女主角，因為華裔演員在好萊塢“本色”出演中國人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1937年的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最後是頒給了《大地》白人女主角路易絲·賴納。

導演壓根就沒有考慮黃柳霜：我希望《大地》男演員是白人演員，而好萊塢規定，白人男影星不能和非白人女演員搭戲。

被《大地》拒絕，對黃柳霜的打擊應該是相當的沉重，她慢慢地開始遠離影壇。

她飾演的，最後一部能叫得上名字的電影是1937年的《上海女兒（Daughter of Shanghai）》。

黃柳霜是美國華裔或者亞裔演員圈一個標誌性的人物，她開天闢地地出現，才的給亞裔演員圈這潭似水帶來了第一絲波瀾。

一、

上個世紀的亞裔演藝圈實在是乏善可陳，如果掰開手指算一算，除去了黃柳霜，千禧年之前上映的迪士尼動畫片《花木蘭》算是花開兩朵的另一支。

《花木蘭》在1998年上映，但早在93年，迪士尼就開始對亞洲主題的動畫電影產生了興趣。

敲定《花木蘭》主題之後，攝製組的幾位大佬集體組織了一次採風的活動，他們取得了中國方面政府的許可，獲得了一次難得的在中國長途旅行的機會。經過了北京、西安、大同、敦煌、嘉峪關和桂林，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收穫很多中國元素。

這一次採風也讓迪士尼決定，忠於亞洲色彩，為花木蘭找到一位亞裔的配音。

一名叫溫明娜的華裔女演員幸運地贏得了這次機會，能夠“本色”配音一名中古古代的傳奇女子，已經讓她受寵若驚，她更沒想到，這部動畫電影在很多年時間裡，一直是迪士尼的經典。

還有一件事，她可能也沒有料到。自己從好幾位亞裔同儕中被選中，不是因為現場面試的表現，而是導演喜歡她在電影《喜福會（Joy Luck Club）》裡的表現。

二、

不論是小說《喜福會》還是電影《喜福會》，在老一輩華人移民圈子裡，心中都有著獨特的地位。

這部1993年上映的全亞裔班底電影，關注了主流社會不會關心的一個角落，生活在文化夾層裡的華裔女性的。

《喜福會》講述的是因為戰亂移民到舊金山的四位華人太太喜歡打麻將，會經常聚在一起，因而他們的小圈子被稱作喜福會。

四位太太的四位女兒，認同美國文化，常常感到融入白人社會的困惑，屢屢與母親們爭吵。溫明娜飾演的女主角母親過世，溫明娜便替代了母親來和三位阿姨們打牌，在牌桌上阿姨們的聊天裡，她慢慢地理解了母親。

《喜福會》是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第一部小說。

小的時候，母親常常覺得譚恩美不夠獨立，不能很好地照顧自己，母女度過了很長一段爭吵的時期。後來她才慢慢了解，母親曾經在大陸的時候，墮過三次胎。

《喜福會》故事的結尾是這樣的，三位姑媽和女兒們組織了歡送宴，送別溫明娜回中國大陸，因為她要去認識留在大陸的親人，找到自己母親來時的路。

三、

《喜福會》的主演當中，有一位母親的飾演者。當紅的亞裔女演員吳珊卓這樣評價她，她基本上演過所有我們這一代亞裔演員的母親。

這個人叫采芹，她姓周。周，來自於她的父親，周信芳。采芹出自詩經，"薄採其芹。"

京劇大師周信芳在三女兒周采芹十八歲的時候，把她一人送去了倫敦。

周采芹是第一個進入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中國人，並隨後出演大量的舞臺作品。

1959年，采芹主演的電影《蘇絲黃的世界》在英國一夜爆紅，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采芹的裝束成為了倫敦街頭的潮流。

迅速地如夏花般地綻放之後，歐洲的戰爭局勢，讓她演藝生涯墜入了低谷。

她把家搬到了紐約，以餐館的服務生、祕書、打字員和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謀生。

1993年，采芹才等到了《喜福會》。

《喜福會》中第一二代處在文化夾層的華人移民的痛苦和掙扎，少年便離開父母的采芹領受過，論其忍耐度，少有人能出其右。

四、

早期華裔女藝人的宿命——因為東方面孔而一炮走紅，最後又慢慢歸於沉寂。眼見她起高樓，眼見她宴賓客，眼見她樓塌了。亞裔女藝人被好奇的主流白人社會捧得越高，後來也摔得越狠。

腳下的根給了她們黃色的面孔，她們咒罵被被身份捆綁，只能演這幅面孔適合的角色。偏偏走投無路之時，這根脈又是慰藉。

黃柳霜是在1937年開始息影。

“1937年，鬼子就進了中原。”

黃柳霜哪也沒去，像《喜福會》的女主角一樣，她回到了中國大陸，尋找文化上的根。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她一直在為大陸抗戰奔走籌款。

采芹在離開倫敦之後，沉寂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仍然記得父親在見到她的時候，遞給他的那個劇本《文天祥》。

《文天祥》是周信芳在日軍入侵時候寫的，日軍禁止周信芳表演這齣戲。

五、

回顧一生，采芹用地道的英文這樣說道，“我的生命中，經歷了很多角色，我穿的是Clytemnestra （《阿伽門農》角色）華麗的外衣；像蘇絲黃那樣，把雙肩披在緞子裡；帶著海斯特·白蘭（《紅字》角色）的紅字，把自己藏在那件深灰色的長袍中”。

她也用吐字清晰的吳語回憶起父親過世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不要忘記儂是一箇中國人”。

《木蘭辭》唱，“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身後是長江水，眼前是要自己打的天下，代父從軍，沒有退路。

一如進入歐美社會的華裔女星，一如《喜福會》裡的眾女人，想要逃，也逃不掉的人生境遇。

一邊是歐美上流生活的吸引，一邊是漂不白的黃色皮膚和東方血脈。

有件事，估計記得的人已經不多了。迪士尼的《花木蘭》當年進入中國，票房一點也不好看，其中一個批評是花木蘭是一張歐美人喜歡的亞洲臉，她代表不了中國觀眾群體，這是美國人對國人的醜化。

可曾知道，《花木蘭》在美國上映的時候，又有多少華人家庭，帶著自己的女兒們，進入影院。那些可愛的女孩們，他們一定認同這面孔，因為這就是她們，這就是黃柳霜、溫明娜、周采芹。

面孔只是一個符號，掩藏不了自由獨立的心。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周采芹的自傳電影今年上映了，名字叫做《上海的女兒（Daughter of Shanghai）》。黃柳霜最後一部電影也叫作《上海的女兒（Daughter of Shanghai）》

1937到2019，是這些女人，用時間打磨出了《花木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