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中國1000年」之八十八：漢武帝託孤'

次年，也就是公元前88年，後元元年。這一年出了五件事。

先是李廣利的外甥昌邑哀王劉髆去世了，他死在了父親劉徹的前頭。

然後是御史大夫商丘成被指控詛咒皇帝而自殺。

之後是侍中僕射馬何羅兄弟造反。馬何羅是重合侯馬通的弟弟。去年劉徹為太子翻案，江充宗族和朋黨被誅，他和馬通就害怕了，必竟馬通是平定太子之亂而得以封侯的，而他又與江充私交甚好。翻案風一旦刮起來，他們很有可能會受到牽連。

思來想去，他們決定放手一博：馬何羅在宮中刺殺皇帝，馬通及三弟馬安成在外執掌兵權。

但馬何羅很快就發現，侍中附馬都尉金日（mi）磾（di）似乎洞查了他們的陰謀，一直盯著他們，所以便遲遲不敢發動。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34年前，休屠王與渾邪王共同降漢，但休屠王半途反悔，被渾邪王所殺。金日磾和母、弟弟隨渾邪王降漢，被安置在黃門署飼養馬匹，時年十四歲。

後來因為長得帥被劉徹發現，便封他為馬監，後來升遷至侍中、附馬都尉。

順便提一句，所謂的附馬都尉在此時還不是皇帝的女婿。皇帝所乘車駕為正車，由奉車都尉掌管；隨行車輛為副車，由附馬都尉掌管。此處的“附”通“副”。

劉徹對金日磾很是寵信。金日磾的母親去世後，劉徹還下詔將她的畫相懸掛在甘泉宮，提名“休屠王閼氏”。他的兩個兒子也都是劉徹的“弄兒”，常伴在劉徹左右。

他的大兒子長大後很不檢點，在殿下與宮女戲鬧被他發現，金日磾一怒之下，將其子斬殺，搞得劉徹傷心了好一陣子。

劉徹的寵愛換來的是金日磾盡職盡責的忠誠。他懷疑上馬氏兄弟後，便時刻保持了警惕，與他們同進同出。但有一天，劉徹去了林光宮，而他又身體不舒服，躺在值班室休息。馬氏兄弟趁機假傳聖旨，乘夜出宮，開始發兵造反。

第二天早上，劉徹尚未起床，馬何羅從外面回宮被正要上廁所的金日磾發現，金日磾心中一動，連忙來到劉徹宮寢宮，坐在臥室門前守候。

不久，馬何羅袖藏利刃來到寢宮，意圖硬闖臥室，被金日磾死死抱住。爭鬥中將劉徹驚起，宮內侍衛也紛紛進來準備刺死馬何羅，劉徹怕傷到金日磾連忙制止。最後，金日磾將馬何羅摔倒在地，生擒活拿。

馬氏兄弟全家駢誅。

第四件事是燕王劉旦自薦太子。燕王劉旦是劉徹的第三個兒子，他看到大哥劉據被殺，二哥劉閎早逝，就算是皇帝寵愛的李夫人的兒子、他的五弟劉髆都死了，就以為太子之位怎麼著也輪到他了，就上書請求入京侍衛在皇帝左右，意思是等著皇帝死了他好就近即位。

可他太不瞭解他父親了。劉徹是那種“我可以給，但你不能要”的人，面對兒子的請求，他給出了極為直接的反饋：將燕王使者斬於皇宮北門。

這還不算，他又以燕王窩藏逃犯為名，削去燕國封地中的良鄉、安次、文安三縣。

劉徹還有個老四子兒子廣陵王劉胥，但據說和劉旦一樣，都是行為沒有法度，所以不得劉徹喜歡。

那隻剩下最小的兒子劉弗陵了。

劉弗陵雖然只有七歲，但已經長得身體粗壯，聰明懂事了，劉徹對他極為喜愛。可問題是劉弗陵年紀太小，他的母親勾弋夫人趙婕妤又太年輕，所以一直猶豫不決。

但對於劉徹而言，這世上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劉弗陵年幼？沒關係，給他找個可靠的輔臣就行了。經過長期觀察，他看中了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

大約五十多年前，有個叫霍仲孺的縣中小吏被派往平陽侯家服侍，與侯府中的侍女衛媼之女衛少兒私通，生下一子名霍去病。服侍期滿後，他回到老家另娶一妻，生子霍光。

二十餘年後，霍去病官拜驃騎將軍出征匈奴，凱旋途中，親自將父親霍仲孺和霍光帶回長安照顧。後來在霍去病的關照下，霍光先任郎官，隨後遷任各曹官、侍中等職。

霍去病去世後，霍光又升任奉車都尉兼任光祿大夫。侍奉劉徹左右，二十餘年未嘗有失，深得劉徹信任。

前面說過，奉車都尉是皇帝的貼身司機，而光祿大夫則是掌管諫議的官員，為諸大夫之首。可以說，霍光其實就是劉徹在群臣中的耳目。

事實上，這種身份看似顯赫，其實很難把握。太過跋扈勢必為群臣不喜，太過低調則又顯無能。並且霍去病是明白的太子一黨，而身為霍去病異母弟的霍光竟然沒有牽連入巫蠱案，這本身就很不尋常。同時考慮到在劉徹一朝，近臣似乎沒有幾個能善終的。所以他能在奉車都尉兼光祿大夫這一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年，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所以，此前一直默默無聞的霍光，突然之間被劉徹選中為託孤之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此時還不到揭曉的時候，所以劉徹只是讓人畫了一幅周公揹負成王接受諸侯朝見的畫像賜給了霍光。

選好了輔政之人，開始解決趙婕妤太過年輕的問題了。這個問題更好辦：送入掖庭獄中處死。

有人問了：您都要立劉弗陵為太子了，為什麼還要殺他的母親呢？

劉徹冷冷地回答：自古以來，之所以出現亂國之事，大都是主幼母少。女人一旦獨居，就會驕橫不法，荒淫穢亂，為所欲為，而無人能禁。你沒聽過呂后之事嗎？所以趙婕妤必須死。

又是一年過去了，時光匆匆來到了後元二年，也就是公元前87年，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

往年春天，劉徹總會來到周至縣五柞宮遊覽，有時流連數日不返。這一年二月，天空湛藍，陽光和煦，春風宜人，他再次踏入春意盎然的五柞宮。

宮內的這棵柞樹據說已有上千年的歷史了，低矮的主幹要數人方能合抱，主幹往上突然分出五根支幹，歪歪扭扭地向周圍延伸出去，然後再分出無數光禿禿的枝杈，上面零零星星地掛滿了新發出的嫩芽。

棕灰色的樹皮皴裂著、反捲著，像老人乾裂的手背。

老人站在柞樹前，嘴脣抖動著，彷彿在和這株柞樹進行著跨越千年的對話。

陽光閃爍著，時光流動著。恍惚間，老人似乎又變回了少年，啊，多麼年輕，多麼有活力。

彌留之際，霍光哭著問道：“萬一陛下離去，誰該繼承皇位呢？”

劉徹笑道：“你沒有理解我賜你那副畫的含義嗎？立我最小的兒子，你當為周公。”

霍光叩頭推辭道：“我不如金日磾。”

金日磾推辭道：“我是外國人，不如霍光。再說了，由我輔政，也會讓匈奴輕視我大漢。”

於是，二月十二日，劉徹頒行詔書，立時年八歲的劉弗陵為皇太子。十三日，任霍光為大司馬、大將軍，統領朝政、軍政，金日磾為車騎將軍，太僕上官桀為左將軍，由其三人收受遺詔，輔佐幼主。又任命搜粟都尉桑弘羊為御史大夫。

二月十四日，劉徹在五柞宮駕崩，享年70歲，諡號孝武皇帝。

十五日，太子劉弗陵繼皇帝位。其姐鄂邑公主與其同住，負責撫養照顧；霍光、金日磾、上官桀主管尚書事，主持朝政。

三月二十二日，葬孝武皇帝於茂陵。

六月，大赦天下。

秋，濟北王劉寬與其父的王后、姬妾通姦，且在祭祝時詛咒皇上。在被大鴻臚問罪時，畏懼自殺，封國被廢。

是年冬，匈奴侵入朔方郡，殺略吏民無數。朝庭發調軍隊屯駐河西郡，上官桀巡視北部邊防。

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乃遣大將伏波、樓船之屬，滅百越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之眾，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並三十六國，結烏孫，起敦煌、酒泉、張掖，以隔氐羌，裂匈奴之右肩。單于孤將遠遁漠北，四垂無事，斥地遠境，起十餘郡。功業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安天下，富實百姓，其規模可見。又招集天下賢俊，與協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祀。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後，定諸侯之制，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世賴之。單于守蕃，百蠻百蠻服從，萬世之基也。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劉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