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北山打杏

扶風 杏子 扶風同城 2019-06-02

北山打杏

文/喬山人

扶風——北山打杏

攝影 | 郭景餘

一望無際的麥浪開始泛黃,幾隻頭黑肚白剪刀尾的春燕在湛藍的天空下不斷地呢喃,清新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麥香。莊前屋後的杏樹上鵪鶉蛋般大小的杏子蒜辮子似地綴滿了樹枝,昔日翻山越嶺才能採摘到的杏子如今伸手可得。看著眼前碩果累累的麥黃杏,小時候上山打杏的辛酸經歷一下子湧滿了腦海,令我心緒難平。

我的家位於北山腳下,因為離山近,上山打杏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說是近,也有十幾裡之遙,如果走到火石山、後河、夏家溝、漆家溝等深山處,可達幾十裡山路了。

扶風——北山打杏

每年麥子剛一割上場,就有青年男女不顧夏收的勞累,結伴上山打麥黃杏。傍晚時分,在晚霞的餘暉裡,他們肩扛手提帶回了黃澄澄、香氣直鑽鼻孔的杏子,惹得還是少年的我前跟後攆,向人家討要幾個,自己卻捨不得獨享,拿回家與年邁的奶奶和父母分享。

我十歲的那一年,二姐十四歲,父母終於同意我跟著二姐上山打杏了。聽說山坡上草厚光滑,我特意穿了下雨天才穿的小膠鞋,左肩揹著家裡唯一的綠色軍用水壺,右肩挎著裝饃的乾糧袋,兩條繫帶在胸前打個漂亮的斜叉,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北山開進。這身行頭也是二姐答應帶我進山的條件,她的手裡只拿個編織袋,氣得我罵二姐是周扒皮。二姐態度和藹,笑眯眯地說,這些我都背得動呀,可有些人搶著要背,我有啥辦法呀?氣得我乾瞪眼毫無辦法。

扶風——北山打杏

當我們攀上高高隆起近千米長的山樑時,我被眼前茫茫一片的巨石嚇傻了。這道山樑被當地人稱為“石界”,是由不計其數規則不一的大石頭堆積而成,真是亂石林立、錯綜複雜。細如線條的山路如刀刻在亂石的縫隙裡,我們只能時而彎腰俯地腳手並用,時而側身踮腳屏氣斂神地小心翼翼而過,時而肩扛手託攀援而上,一不小心就會被巨石的縫隙吞噬。在石界的頂端,有一眼深不可測的黑洞,洞內發出“嗚嗚”的怪叫聲。姐說,那是風洞,一年四季的風都是從那兒刮出來的。長大後才知道,這條石界,是上千年前的地震造成的,風洞內的颳風聲是因為地下有空穴而形成的。

當我們走進一個雜草叢生,窯面已經塌陷的場院時,我已經兩腿已經發軟,提不起腳了。已經有兩年打杏工齡的二姐指著前方的山口對我戲謔道,“小夥子,進了前面的土門口才算進了山,這兒還是前山,離打杏的地方遠著呢。”我一聽,就像洩了氣的皮球,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我不去了,就坐在這兒等你們出來。”我蔫頭耷腦地說。

“能行,一會兒狼來了我可不管。”二姐依舊笑嘻嘻地說。誰知,二姐的話音剛落,從對面山樑上便傳來一聲聲好似嬰兒啼哭的聲音。

“真是個水嘴,還真把狼招來了。”會琴姐緊張地攥緊了拳頭罵著二姐。

我循聲望去,對面山樑上站立著三隻野狼,對著天空哀怨地嚎叫著。

“不怕,這兒是東觀山寺院,有佛祖保佑咱們呢。”二姐指著破敗的場院邊說邊唸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看著荒草比人高的場院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隱隱覺得那一叢叢荒草裡閃爍著一雙雙綠熒熒的光點,那光點裡分明透射著貪婪和陰冷。

“姐,咱回家吧。”我拖著哭腔對二姐說。

“沒事,那是過山狼,大白天的,它們不敢對人下口。”二姐胸有成竹地說。

二姐和會琴姐帶著我們避過狼群,進入土門口,向深山老林走去。

扶風——北山打杏

“走進土門口,身子抖三抖。”土門口是進入喬山的東大門,我們當地人從前山爬到這兒,都會在此歇腳吃饃喝水,養足精神,再進入後山割柴、挖藥、採摘山果。

“走進拐門彎,眼淚擦不幹。”離山口最近的拐門彎兩邊的山坡上,成片的杏樹林在山風地鼓動下,嘩啦啦地鼓掌歡迎著我們。在稠密的樹葉中,時不時有金黃色的杏子探頭探腦,二姐卻不停腳地朝前走。我不解地問,“姐,山坡上這麼多杏,你還往哪兒走呀?”二姐頭也不回地回答我,“你看見的都是苦杏,甜杏、麥黃杏早被人打完了。”我只好跟著二姐繼續往前走。

“走進魯家廟,手提兩道腰。”(“腰”,指的是農人用野草擰成捆柴禾的草繩,當地人稱其為“腰”。)魯家廟離山口已經十幾裡地了,這兒山大溝深,人煙稀少,很少有人到這兒來打杏。只有我們這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人才會捨近求遠,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魯家廟的每一條溝,每一道坡上的樹林裡都有成片的杏樹,看到那一樹樹金黃色的杏綻開了笑容,咧著嘴等待著我們採摘。我興奮地忘記了疲勞,蹴在樹下撿落了一地的黃杏。一個個黃杏開裂成兩瓣,杏核已經風乾在軟軟的杏瓣中。我狂喜地撿起來就吃,那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浸潤著我已經飢餓不堪的胃。

“不敢吃多了!”站在樹上的二姐看見我一口氣吃了十幾個軟杏,著急大喊,“桃飽杏傷人,吃多了胃難受。”

“快喝口水,空肚子吃杏肚子疼,趕緊吃點饃。”二姐從樹上下來,關切地將水壺遞給我,並從口袋裡掏出饃讓我吃。

我不會爬樹,只好在樹下撿硬一點的杏子,軟杏拿不回去就爛了。儘管二姐不讓我多吃黃杏,但那誘人的香味攪動著我的味蕾,我忍不住偷偷地邊吃邊喝水,杏沒撿多少,水壺裡的水卻讓我喝光了。

時間已過了中午,但陽光依然如正午時霸道,在瓦藍的天空下,將大山照射得稜角分明。濃密的樹蔭下蒸發著潮溼的暑熱,坐在青青的草坡上,屁股下面不一會兒就洇溼了,就像一不小心尿到褲子上似的。

扶風——北山打杏

兩個多小時後,二姐他們終於打夠了杏子,我們就要滿載而歸了。這時候,我卻感到肚子火燒火燎,針扎似的疼,沒等我喊出來,會琴姐的弟弟直喊肚子疼。兩位姐姐一看我們的症狀,就知道是空腹吃多了杏,想給我們喝點水緩解一下,看著早已被喝光了的水壺,氣得二姐罵我記吃不記打。眼看著已經半下午了,再不出山天黑前就趕不到家了。二姐幫我揉了揉肚子,用狼來了嚇唬我起身就跑。

走到山裡的土公路上,深深的架子車車轍裡留存了渾濁的雨水,水面上遊動著細小的紅蟲子和漂浮的小柴禾。我們一個個嗓子冒煙,乾渴嚴重地制約著我們的腳步。二姐蹲在車轍旁觀察了一會兒說,“我們用嘴將水裡的蟲子和柴草吹到一邊就能喝了。”

一聽這話,我們幾個將肩上的杏袋子放到一邊,立即爬在車轍上,用嘴輕輕地吹動著渾濁的雨水。果然,那些紅蟲子和柴草被吹到一邊,我們像牛飲水似的,將嘴俯在了水面上,一股泥土的味道直達腸胃。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們邊吹邊飲,幸好一路上這種車轍很多,解決了我們的後顧之憂。多年以後,每當想起那次喝車轍裡的水,總感覺腸胃裡有細小的紅蟲子在遊動。

扶風——北山打杏

傍晚時分,我們終於走出了土門口。剛一下山,一團團烏雲從後山風馳電掣般地湧了出來。

“快跑,白雨來了。”二姐一聲驚呼。跑是跑不動了,我們只能加緊步伐。

緊趕慢趕,白雨還是鋪天蓋地襲來。本身是下坡路,銅錢大的雨點在強勁的山風裡斜刺著噼裡啪啦如炮彈落了下來,濺起一層離地一乍高的塵土霧。我們寬大的褲腿被北風向前扯著,像一面面小旗子在風雨裡舞動著。以往總是雷電在雨前搖旗吶喊,今天的雷電卻悄悄地緊隨其後,一聲聲悶雷在烏黑的雲層裡咕咕噥噥,派遣閃電時不時地撕開雲層查看。

“姐,到大樹下躲躲吧。”我落湯雞似的哆嗦著給二姐建議。

“不行,大樹下避雨會被雷劈的。”二姐大聲喊道,“跑不動的把杏倒了,快跑。”

會琴姐他們將口袋裡的杏一股腦全倒掉了,黃黃的杏子在山水裡咕嚕咕嚕被沖走了。我學著他們的樣子,也將杏子全部倒進嘩嘩流淌的山水裡,黃澄澄的杏子在泥水裡翻了幾個滾就沒影了。

白色的雨幕裡我們彼此幾乎看不見對方,二姐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在雨裡奔跑,會琴姐他們漸漸地落在了我們的身後。

扶風——北山打杏

突然,土路上流下來一股黑水。我感到很奇怪,回頭一看,不由得放聲大笑。原來,黑水是從會琴姐的褲腿上流下來的。過去農村人都是用自己織的粗布做衣服,一般都是藍膏子染成的布做上衣,黑膏子染成的布做褲子。會琴姐家染布時,可能白礬用的少,經雨水一淋,黑褲子褪了色。我們還沒跑到家,會琴姐的黑褲子已經變成了白褲子,我們哈哈大笑會琴姐是黑社會。

當我們狼狽地跑回家時,雨卻停了。公路上傳來了山水潺潺地流動聲,三爸家的麥草垛被山水颳走了,門前的柿子樹連根被拔掉;五叔家的碌碡和石碾子也被山水刮到了溝裡;八爺家被倒灌,宏興家被倒灌,就連住在崖背上的軍海家也被淹了,我們能夠平安回到家,大家都說燒高香了。

蔚藍色的天幕上閃爍著幾顆寶石般明亮的星星,它們眨動著好奇的眼睛,穿過窗櫺偷看煤油燈下,二姐給我們分自己沒有倒掉的半袋子杏……

作者簡介

喬山人,陝西寶雞扶風人。寶雞市職工作家協會會員,扶風作家協會會員,扶風縣詩詞楹聯協會會員,西部文學簽約作家,江山文學簽約作者。2016年至今在《中國水泥》雜誌、江山文學網、盛京文學、陝西散文論壇、東南文藝、西部文學、作家新幹線、執手文學、寶雞文學、水泥圈子等文學雜誌及網絡先後發表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二百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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