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夢到了父親，他臉上依然掛著那慈祥的微笑，緩緩向我走來……從夢中醒來，早已淚滿腮邊，只聞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再也無法入眠，我披衣走到書桌前，擰亮檯燈，從抽屜裡捧出那疊厚厚的書信。近百封我寫給父親的信，串起了我的軍旅人生。
父親讀過私塾，知書達理，在鄉下是個文化人。大家對父親都很敬重，鄉親們那一聲聲“楊會計”是他一生最中意的稱謂。我是父親的么兒，父親對我最偏愛，我受父親影響也最大。從穿上軍裝的那天起，父親就在那一封封書信裡傳遞著他的牽掛、叮囑與期盼。
那年冬天，高中畢業的我要去當兵了。新兵出發時，登車回望，父親那雙大手在凜冽的寒風中揮動，我分明看到父親的眼裡溢滿了淚花。懷著好男兒志在四方的豪情與決心，我坐著綠皮火車到了遙遠的廣西邊陲，從此遠離了家鄉和親人，從此與父親相隔兩地，唯有書信相陪。
初到部隊，一切都是新的，多少有些不適應，思家的情緒經常情不自禁地湧上心頭。那時的我，最盼望的就是收到家裡的來信，最開心的就是給家裡回信。從此，父親那熟悉的字跡開始陪伴我的軍旅歷程。我清晰地記得，他在第一封信中就教育我“部隊是所大學校，是個大熔爐，任何時候要服從組織和領導安排，珍惜鍛鍊機會……”“家中一切安好，不必牽掛分心。”信中多是語重心長的教誨以及父親對人對事的見解與道理。他很用心回我每一封信，字裡行間浸透著良苦用心。
從踏進軍營大門的那一刻起，我從沒停止過努力，先後當上班長，立了功，入了黨。當兵第三年，我寫信告訴家裡我想考軍校。父親十分支持，不僅很快隨回信寄來我曾用過的課本書籍，而且每次來信必問學習情況。父親的信鞭策我篤定目標，去實現自己的“軍官夢”。考試揭榜的那天，我既緊張又興奮。公佈結果，考上了！我健步如飛地跑回宿舍，氣喘吁吁地提筆給家裡寫信報喜，希望父親能夠儘快知道這個好消息。後來母親告訴我，父親收到來信，知道我如願考上軍校，比任何時候都高興。接連幾天，家中只要來人，父親就吩咐母親做一桌好菜，招待大家好好喝幾盅。然而，父親的回信並沒有我期望的表揚與肯定，雖不難看出字裡行間流露著難掩的喜悅，但父親仍然按照其一貫的風格講著道理，希望我站在新的起點上要保持頭腦清醒。我常想，也許這就是父親愛我的方式吧，他時刻不忘為兒女擎起一盞引路明燈。
在軍校學習的日子裡，好靜的我，週末或節假日除了讀書就是反覆翻看父親的一封封來信，以致父親在信中教給我的道理，今天仍然牢記心頭，如“任何時候立場都要堅定，多幹實事少論是非，心中記規矩辦事有分寸……”我想這就是父親留給我最大的財富，讓我受用一生。
我畢業參加工作不久，父親的來信漸漸又多了一個話題，那就是婚姻大事。在兒女感情上，父親很開明，知道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但他還是忍不住一次次旁敲側擊地提及。“事業未成，何以成家”，那時的我也一次次地在信中宣示著自己的戀愛觀。時間久了，父親也漸漸不再提及此事。當我真正寫信告訴他自己處了對象時，他除了開心之外，別無其它。結婚亦然，父親只管快樂地忙前忙後。也許盼兒成家這樁心願在父親心裡擱得太久，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他便用忙碌來品味這份幸福吧。
那年三月，我要回湖南工作了。臨走收拾行李，忽然發現，父親寫給我的信積在一起已經厚厚一疊。再次翻閱這些信，心中感動升騰，儘管相隔千里，一路走來，父親的愛一直伴我左右。離家更近了，而且在省城安了家，父親著實高興了一段時間。方便時，我也會回農村老家看看。偶爾，父親也會應了我的要求，來長沙小住。信件由此慢慢淡出了我和父親的生活。後來，隨著工作、生活日益繁忙，回老家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了。有時過年過節回家點個卯，板凳還沒坐熱就起身走了，很少能陪父親喝杯酒、聊聊天，今天想來仍感到十分愧疚。
父親去世後，我很久不能釋懷，想他的時候，我就翻出他寫給我的那些信，彷彿還能聽到父親在耳邊叮嚀。後來的一次搬家，這些信件不慎丟失，找了很久最終無果。我頓時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長時間心神不寧。慶幸的是年底回家，母親拿給我一疊信，那是她收拾父親遺物時發現的。原來，我寫給父親的每一封信，父親都完好無缺地保存著，用牛皮紙包得嚴嚴實實，又拿橡皮筋捆了起來。我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珍藏著，每次看看自己曾經寫給父親的信，閉上眼睛，腦海就浮現出父親認真回信的樣子，來信的內容自然歷歷在目，不禁潸然淚下。
儘管父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15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時常走進我的夢鄉，他的諄諄教誨時常回響在我的耳畔。在這個寒意猶存的雨夜裡，我愈加思念父親。父愛悄無聲息地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如一罈老酒存放在歲月中，隨著我的年歲增長，越來越濃，愈來愈香。
父親，您在那邊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