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程剛 服裝 大耳朵圖圖 睡眠 人民武警 2019-07-04

點擊上方“人民武警”可訂閱哦!

那一年的九月,驕陽暴烈,聒噪不安。

我圍著理髮用的護裙,坐在白蠟樹投下的陰影裡,惴惴不安地等班長給我理髮。不知他從哪裡找來一把破電推子,握把上用膠帶纏了好幾圈,一打開就吱吱作響,像是老鼠在磨牙。那推子在我頭上走兩下就吃一下頭皮,再走兩下就再吃一下,疼得我淚眼汪汪。

班長問:“疼嗎?”

我說:“不疼。”

隔一會他又問:“疼嗎?”

我說:“不疼。”

一陣風吹來,吹動地上的頭髮,像幾團烏黑繁茂的棉花從我腳下緩緩滾開。

在窗玻璃裡,我看著班長給我理的“鍋蓋”頭,泛青的頭皮略顯陌生,如同被草草收割後的麥茬子一樣生硬。過了兩天我給朋友寄去了一張身穿軍裝的“鍋蓋”頭照片,後來收到他的回信,第一句話就是“你的腦袋真大”。我覺得他說這句話肯定是出於嫉妒。

剛入伍的那幾天其他人都還在路上,班裡每天進進出出的就只有我、大鵬和班長三個人。班長雖說挺和氣,但他看我們的眼神裡卻有一種審視和觀察,像是警察抓到個小毛賊,不斷在腦子裡揣測他的來龍去脈。他的觀察讓我手足無措,我感覺自己的一切缺點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有時候我甚至想趕緊去向他坦白自己以往所有的過錯,並保證一定痛改前非。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大概過了一週時間,我們班的人才陸續到齊,班長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給我們分配床鋪。我先到,睡在班長旁邊,大鵬後到,睡在我旁邊。這樣一個極端惡劣的地理分佈,是導致我整個新兵營時期都嚴重睡眠不足的直接原因,首先班長睡覺打呼嚕,聲音時長時短、時粗時細,時而春風化雨,時而晴天霹靂,弄得我心情忐忑,腦電波紊亂;其次班長睡覺極少,他不睡覺的時候就要檢驗我的訓練成果,要麼抽問我動作要領,要麼數著數兒讓我做俯臥撐,要麼命令我站在床下,他下口令我做動作——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更要命的是他動不動就要教我疊被子,這是最令我恐懼的事了。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那時候只要聽見班長說:“來,我教你疊被子吧!”我就會腿肚子哆嗦,渾身顫慄,想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原因是我整理內務的水平太低,同樣的被子班長疊出來的是豆腐塊,我疊出來就成了拖拉機。班長為此大為光火,總說我拖了班裡內務的後腿。其實我覺得自己雖說差一點,但別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所以我最多隻是拖住了班裡內務的腳後跟而已。

“你說說你,連個被子都搞不定還指望你上陣殺敵?”

“上陣殺敵又不需要疊被子。”我心中無限委屈。

“還敢犟嘴!疊被子修煉的是心性,考驗的是作風,這點定力都沒有,不等刺刀見紅你就被攻心瓦解了。”

“不,班長,被子疊不好只能說明我手笨和作風沒關係。”

“少廢話,重新疊!”班長大手一揮又把我剛剛完工的“拖拉機”給打回了原形。

我心中怒火萬丈、臉上冷若冰霜。此時平日裡有難同當的戰友們紛紛逃離了現場,沒有人替我說上一句,連那兩個說話很漂亮的城裡人也放棄了革命友誼,手提拖把出去了。過了一會兒班長也氣哼哼地甩手出了門。

宿舍裡頓時寂靜無比,彷彿世界大戰之後的廢墟,到處都透露出沮喪與失落。我重新捋好被子,打起三折,努力改造自己的“拖拉機”。但我懷疑就算自己把被子疊得橫平豎直、八面玲瓏,也無法挽回與班長的革命友誼,他太以偏概全了,總覺得我是個難管教的刺頭兵。好在不招班長待見的並不只有我,還有程剛。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程剛一米九五的大個子,耳朵又大又支楞,跟大耳朵圖圖一樣。個子高的人腳大是應該的,他的腳卻大得異乎尋常,整個庫房都找不到能塞進他那雙腳的鞋子。這可把班長給愁壞了,整整一週都在為他找鞋穿。“程剛不但要穿超大號的鞋,還得穿超大號的衣服,沒湊齊衣服和鞋子之前他就穿一身黑色的運動服和我們一起訓練。可能是因為黑色運動服在滿操場的橄欖綠裡面太不搭邊或者太扎眼,所以班長總是喜歡操練他。同樣的動作我們練一會兒就可以過關,他必須得反覆練個不停,而且在訓練結束後還要加練,對此程剛很是費解。

“你說,為什麼班長總是要單練我?”程剛一臉難過。

“肯定是你動作不過關唄。”我答。

“我看不是,大鵬和我差不多,也沒有被單練。”

“那就只能說是你目標太大太明顯了。你看啊,整個新訓營就數你個子最高,而且還穿著運動裝,別說班長了,就是中隊長和大隊長的目光都得被你給吸引過去。”

“那可咋辦啊,我總不能把腿剁掉半截吧。”

“看來只能儘快找身衣服穿上啦。”

於是,程剛把大鵬的第二套迷彩服借了過來。大鵬一米八,站在我們班隊列的第二個。但一米八和一米九五之間到底還是隔著一大截,穿著大鵬衣服的程剛往往手一伸袖子就竄到了小臂上,腿一抬褲子就短了三分。看著他露著腳脖子走來走去的滑稽樣,班長氣得直哼哼,說他的衣服一看就是偷來的。程剛難為情地撓撓頭說,衣服本來就不是我的嘛。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那時候每天晚上我們都要把白天穿過的作戰靴擺到班宿舍外的過道里去,班長說那是為了防止我們集體“中毒”。因為鞋子是按照隊列順序擺放的,所以程剛的作戰靴就當仁不讓地擺在了第一個。如此一來,我們班宿舍門口就出現了這樣一副令人震撼的場景:一雙巨大而沉重的作戰靴航空母艦似的穩穩當當地停泊在我們班門口,後面又一隻緊挨一隻地跟了一串舢板似的小鞋。這種奇觀老是引得路過我們班的戰友駐足觀看。

但程剛為大家帶來的快樂並不能讓班長對他寬容友愛,他每天依舊是被呵斥和操練最多的那個人。這也不能全賴班長,有時候程剛做事情的確喜歡無腦操作,用班長的話說是大腦離心臟太遠。他幹過最離譜的事情是在戰備包裡塞滿了饅頭和雞蛋,結果在緊急拉動時候被中隊長給檢查了出來。

“你的班長呢?”中隊長問道。

“到!”班長聞聲跑來。

“班長同志,請問你們班這是打算用饅頭、雞蛋把敵人給撐死嗎?”

“報告隊長,我……”班長看了一眼程剛囤下的糧,一下子被噎得啞口無言。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自那之後,班長寧可自己不吃飯也要讓程剛吃飽,並且還要盯著他把打來的饅頭和雞蛋全都吃進肚子才放心。與此同時程剛也會狼吞虎嚥地能吃多少吃多少,以彌補無法囤積食物造成的飢餓,每當這時班長都要翻起比雞蛋還要大的白眼。

可能是我和程剛走得太近的緣故,或者說我們都是大腦離心臟太遠的那一類人,後來的日子裡我們成了真正的難兄難弟。每當他挨批評的時候,班長總會順帶著也說我幾句。每當我為犯了錯發愁的時候,程剛也會為了其它事情抓耳撓腮。總之我們像極了一對惺惺相惜的苦難人,要麼同時受罰,要麼同時犯難。

於是身心勞累的我們常常坐在訓練場邊,看著夕陽緩緩從機關樓頂落下,然後在暮色四合之際,互相吐槽自己所經受的“災難”。好在新訓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漫長,班長的管束就要以我們的下連而告終了。起初,我以為班長肯定會因為臨近分別而對我倆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幾天不捱罵、不犯愁的好日子。沒想到班長竟然比往日更加頻繁地操練起我們。每天早上一起床班長就把我和程剛趕出去跑步,回來之後再由他親自指導疊被子,然後立馬開始一天的操課,操課結束還要加操,加操完了還要特訓……就連新訓考核完也不讓我倆閒著。面對班長如此“喪心病狂”的折騰,我倆恨得直咬牙,發誓要記他一輩子。

總算我倆好胳膊好腿地捱到了下連前一天,沒有被班長練廢,我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分別在即,班長從服務社買來了一堆飲料和零食給我們“開葷”。我們圍坐在一起,把手中的可樂杯碰得哧哧流沫子,彷彿那是豪飲不醉的美酒。我們每個人都樂不可支、笑不攏嘴,以往的汗流浹背和摸爬滾打即將變成回憶,再過一夜我們就要離開這個煉獄般的地方了。沒人再會記得這三個月的我們有多麼“慘不忍睹”,就連我和程剛也全然忘記了和班長之間的恩怨,只覺得他是個慈眉善目的好人。

班長坐在我對面大口灌著飲料,然後心滿意足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嗝。

可能是我們太過於放浪形骸的原因,過了一會兒班長示意我們安靜,然後表情嚴肅地說:“別以為你們出了新兵營的門就能舒服了,實話告訴你們吧,下連之後的訓練強度是這裡的十倍、二十倍。”

班長的話把大家嚇得鴉雀無聲。他看著我們驚愕的樣子自得自樂地笑了起來。

“不過也不要太擔心,通過這幾個月的表現來看,大家都能夠勝任以後的工作,而且有的人在狠練了一段時間之後能力素質已經在其他人之上了,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成為數一數二的好兵。”

大家鬆了一口氣。

我和程剛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覺得這數一數二的好兵說的就是自己。因為班長剛才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著我們。

莫非他每天勞心費神地操練我倆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早點出人頭地?我頓時豪情萬丈,剎那間在心裡指天發誓一定要在部隊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那天晚上的聚會結束後,我和程剛在一起聊天。他盯著我,眼睛閃閃放亮,似乎充滿了年輕人的熱血和狂妄。

“兄弟,混不好咱就不回去了。”

“對,不回去了。”

我們重複訴說著夢想,自己把自己感動得興奮難耐。我們碰拳相祝,如同夢想已經被實現一樣開心。事實上我直到現在也未能完成這個宏大的願望。

第二天過後我們誰也沒再見過誰,直到五年之後程剛退役,走的時候我請假去送他。他穿著已經摘去了警銜和服飾標誌的軍裝,樣子看起來很委屈。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我還以為能在這裡幹一輩子呢。”

他說完這句話後眼睛像是被風沙吹了一樣紅。

那天我知道他的夢做完了,不管有沒有完成,都已經畫上了句號。那個我們從九月開始滋長蔓延的夢想,隨著駝鈴曲漸漸消散,繼而離開年輕熱血的身體,成為一種戀戀不捨的執念。

熄燈號丨九月的執念

送走程剛之後我感覺自己好像與某一段歲月告了別,一段青澀的、彷徨的、忙碌的日子;一段有人陪伴、彼此張望、惺惺相惜的日子。

時隔多年,我只要想起他來就會感覺到親切,他那雙支楞起來的大耳朵,經常在我眼前搖擺。好像我們依舊在下連前一天的晚上,坐在小凳上互相望著,那一天我們都豪氣干雲,義薄雲天。

作者:武警工程大學 賈志遠

可能還喜歡

1、熄燈號丨軍營有根常春藤

2、熄燈號丨和特戰隊員談戀愛,“弱女子”變“神射手”

3、熄燈號丨同甘易,共苦難,他們做到了

4、熄燈號丨爸爸媽媽,以後請多關照

5、熄燈號丨點燃父親眼中那勝過煙花的光亮

本信息為原創,轉載請註明出處!

監製:劉鳳橋

執行監製:張金嶺

主編:張宇、王文值班編輯:王化煒、倪琛童、王英豪

郵箱:[email protected]

覺得不錯,請點贊↓↓↓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