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世紀四五十年代。

如果你走進巫山,隨便問一個世世代代生活在三峽岸邊上的漁民:“三峽在哪兒?“漁民多半朝你翻個白眼:“你說的啥子哦?”

不止巫山,三峽沿線的幾個縣——奉節、巴東、秭歸、宜昌等,皆是如此。“三峽”這個如今在全世界聞名遐邇的名字,在幾十年前的文字界還是個新丁。而陳池春見證了新舊三峽這段變遷發展的全過程。

今年,是他拍攝三峽的第50個年頭。76歲的他,拍下了關於三峽的12萬張照片。這個數字還在增長。“畢竟,三峽還在變,而我還能拍!”

我用一生拍三峽 12萬張照片傳後人


▲76歲的陳池春拍下了關於三峽的12萬張照片

我在江邊住

不知有“三峽”

15歲那年,陳池春第一次登上從巫山到宜昌的“洋船”在江面上觀看三峽時,仍會想起小時候和父親去江畔挑水那個遙遠的清晨。

那時春汛已過,江水清澈得能看見遊弋的小魚。江灘鵝卵石被水衝得圓潤光滑。陳池春站在淺水裡,驚奇地感覺到腳趾、後跟、小腿有細細麻麻的東西在啄吮。他大叫起來,父親笑了:“不怕,那是小魚兒在親你!”

“那時候的三峽不叫三峽,人們都管長江包括峽口叫‘大河’,支流叫‘小河’。”在陳池春記憶裡,上世紀60年代,偶有觀光船經過巫山,工作人員向乘客介紹三峽。但“三峽”這個名字,彷彿僅存於船上,存於不多的觀光客口中,存於這方水土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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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春拍攝的三峽蓄水後,神女一旁還建起了神女廟,成為三峽新景觀

陳池春出生在巫山縣高唐觀西側的西坪村,從門口兩個山峰凹處望出去,就能看到“大河”。這裡離傳說中宋玉夢見神女的“巫山雲雨”處,僅一兩公里。

神女峰的故事,每個地方版本不一。在西坪村版本中,丈夫打漁未歸,妻子長年累月跑到峰頭眺望,天長地久鬱鬱而終化為石峰,算是巫山版“夫歸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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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陳池春拍下的瞿塘峽全景圖

陳池春的父親在碼頭當搬運工,母親是江村上出名的針線女。母親在江邊挑水、搗衣、清洗農具,他在江灘寫字、打鬧、猜拳、拍巴巴掌,構成了他童年全部的美好鏡像。門前的三峽,是神話,是家,也是他一生的起點。

也是從這裡,他踏上了到武漢的從軍生涯,在部隊政治部宣傳處學習新聞攝影。23歲,他拿到了人生第一臺相機。

那是一臺國產摺疊式203單鏡頭相機,棕黃色皮套,黑色機身,需要目測焦距再手動調焦。“在縣城偶爾看到拿相機的記者,掛在衣服上一甩一蕩的,風流倜儻慘了!我做夢都沒想過能拿到這個洋盤玩意兒,那份高興和自豪沒法提了!”


▲2007年陳池春拍下的瞿塘峽全景圖

陳池春的父親在碼頭當搬運工,母親是江村上出名的針線女。母親在江邊挑水、搗衣、清洗農具,他在江灘寫字、打鬧、猜拳、拍巴巴掌,構成了他童年全部的美好鏡像。門前的三峽,是神話,是家,也是他一生的起點。

也是從這裡,他踏上了到武漢的從軍生涯,在部隊政治部宣傳處學習新聞攝影。23歲,他拿到了人生第一臺相機。

那是一臺國產摺疊式203單鏡頭相機,棕黃色皮套,黑色機身,需要目測焦距再手動調焦。“在縣城偶爾看到拿相機的記者,掛在衣服上一甩一蕩的,風流倜儻慘了!我做夢都沒想過能拿到這個洋盤玩意兒,那份高興和自豪沒法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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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陳池春拍攝的川江縴夫

自此,被戰友稱為“全能手”的他,籃球不打了,裁判不當了,文藝節目不演了,一心一意搗騰起相機來。宣傳股長徐廣信給他說的一句話,至今他記憶猶新:“百裡挑一選到你不容易。一個人有多大的本事,拿出東西才是真本事!”

1970年3月,他從部隊轉業到巫山縣政府有關單位做文化工作。50年三峽拍攝,從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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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春拍攝的神女峰屹立在群山之巔

神女有無恙

19次登峰看

“你猜猜我登了幾次神女峰?”陳池春問記者。

外界傳聞稱15次、17次……陳池春給出了答案:19次。“從1973年4月第一次登峰到2009年,每一次登峰我都有記載。其中8次與神女近距離‘比高矮’,其他是登峰後從不同角度拍攝四季風光。”

1973年的神女峰,與現在有何不同?

“當時我揹著德國的祿萊柯德雙鏡頭反光相機,坐上渡河船,從神女峰正面的‘花巖子’爬上山,整整爬了四個小時,好多地方只能手足並用。”沒有路,沿途只看到砍柴人留下的痕跡,還有腳下歡騰的江水。“坦白說,神女峰的植被比現在差多了。峽江人有上山砍柴的習慣。春天應該很旺盛的灌木,幾乎還未成林就被砍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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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春先生70年代在神女峰下留影

他也是第一個為神女“量身高”的人。

1977年,他與一小夥拿了三根五六米長的繩索上山。他們砍了一棵細長筆直的小樹,把繩子系在小樹端頭,讓小夥爬到神女中段站立,手舉樹幹,使樹幹頂端與神女頂部持平,下端接上足夠長的繩索垂到神女腳處,靠地尾端打了個結,用筆作了記號。回家後,他用兩米長的鋼尺量了繩索五六次,最後得出神女的身高: 6.4米。

這與幾年後他陪同幾位地質工程師測量的6.38米,僅差0.02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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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陳池春與同事繩子測量神女峰高度

他還給神女“看過病”。

當時,外界風傳神女是由三塊石頭重疊而成。的確,遊客在江邊用高倍望遠鏡,能看到神女的肩頸處、腰部有兩根橫向的斷裂線。

這是真的嗎?陳池春經過“近身”觀察發現,這兩條斷裂線只是風化作用形成,神女峰乃一塊整石渾然天成。照片為證,謠言不攻而破。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全國媒體興起了三峽主題創作熱潮。巫山這個小縣城,湧入了很多外地的作家、畫家、詩人。“縱深看三峽美學,橫向看人民生活”,三峽作品風靡一時。“我是喝著三峽水長大的,我更要用手中的相機來記錄我成長的地方,描繪這裡的風土人情。”

於是,陳池春的腳印,踏遍了巫山峽江兩岸每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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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5月7日,由國家旅遊局組織的歐、美、日和港澳地區的80多名旅遊商和內地旅遊界同仁,首次由重慶沿長江三峽至武漢對沿途10個景點進行旅遊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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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5月7日,由國家旅遊局組織的歐、美、日和港澳地區的80多名旅遊商和內地旅遊界同仁,首次由重慶沿長江三峽至武漢對沿途10個景點進行旅遊考察。

當時關於三峽的原始影像並不多見,僅有的《長江》圖片集等早期出版物中都有陳池春的作品。讓他印象最深的一張,是40年前的一個夏天,他在長江與大寧河口交匯處,拍攝的暴雨之後巫峽口由雨轉晴,天色漸開,江面上渡船划行的作品——《峽口初晴》。“這幅作品是我第一幅在全國攝影大賽中獲獎的作品,是長江三峽原真狀態的生動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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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陳池春拍下的瞿塘峽滿山紅葉

陳池春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用國產“海鷗”相機拍攝的長江三峽黑白系列作品,八十年代拍攝的小三峽風土人情黑白系列作品,已是不可多得的三峽影像史料。他的兒子、同為三峽攝影人的陳文認為,父親對三峽自然風光、鄉土民情、社會變遷的影像化描述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在三峽蓄水前後也有相當的文獻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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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小三峽上游的大昌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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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小三峽上游的大昌新鎮

50年“峽客行”

12萬張三峽照

50年三峽攝影,讓陳池春積累了不下12萬幅原創膠片及數碼照片。120型、135型、120全景等機械相機到全畫幅數碼相機,黑白膠片、彩色負片、反轉片……寂寞、憂傷、沉靜、絢爛、壯美……取景框裡的三峽變化莫測。

著名攝影批評家鮑昆這樣評價他:三峽早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地理概念,是一個容國家認知、民族意志、人文理想的文化概念。在時間的延續中展現三峽,才能將它的複雜性呈現。陳池春幾十年的攝影,意義就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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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春拍攝的易元秀的父親易正相在青石村生活了半個世紀,父女倆還保存著三峽蓄水前的移民安置書

2003年三峽工程二期蓄水135米前,許多攝影人趕赴三峽,搶救性地為三峽留下了即將變化前的影像。而紮根三峽數十年如一日將相機對準故土進行原生態創作的陳池春,作品大放異彩。他說,人的變化,就是最好的影像。

巫山青石村,一個他打了50年交道的小村。這裡有著拍攝三峽得天獨厚的條件:15公里的沿河道路是觀測三峽最筆直的路。夏天順河道上山,雲霧變幻萬千,近可觀巫山雲雨,遠可看長河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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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陳池春拍攝的國內遊客在河灘上撿三峽石

以前這裡不通公路,人多地少,經濟條件落後。三峽移民就地後靠,這裡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家樂興起,紅葉節火爆,鄉村旅遊如火如荼。這些移民人家的新生活,鄉村散佈的可以入鏡的狀態和瞬間,都成為陳池春鏡頭下峽江人民的原生態生存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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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陳池春拍攝的巫山旅遊紅火場景

在50年三峽攝影生涯中,陳池春有三千餘幅作品在省部級及境外刊物發表、獲獎和展出。2002年他獲得“中國優秀攝影家”稱號;2008年起與兒子陳健、陳文舉辦“兩代人的三峽:1970-2010”、“三峽往事:1970-2011”原創攝影展,並主編、主拍長江三峽影像志;2014年,三人聯袂出版《三峽攝影三部曲》;2015年,攝影專題《神女峰下移民新生活》獲市重點文藝創作項目;2017年,攝影作品《三峽舊影》榮獲第七屆重慶藝術獎。

如今,陳池春正在策劃他的50年影展,以及將要出版的畫冊《鄉土三峽50年》。作為一名老黨員,這是他獻給建國70週年的禮物。而作為一名攝影師,他現在仍以76歲高齡,每週行走於三峽沿岸的鄉村裡。“海拔低的鄉村,越來越現代化了。要拍出峽江人家本真的狀態,還得往高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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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池春和陳健拍攝的三峽圖片被出版成書

他告訴記者,三峽沿線五個縣的所有鄉村,他已經走了半數以上。“有生之年,我要把剩下的路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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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新聞.重慶晚報慢新聞記者 王蓉 文 冉文 圖片整理 圖片由陳池春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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