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英:憶祖母 守家風

李長英:憶祖母 守家風

憶祖母 守家風

文/李長英

吃了一塊紅薯,不及防的噎在喉間。我蹲下身流下了眼淚,讓人難受的不止是身體上的痛楚,更是記憶和現實帶來的感同身受。我那蒼白瘦弱的祖母罹患食道癌,曾經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無法嚥下食物,只能靠喝湯維持生命。今天一塊紅薯滯留在我的喉間,雖然只有一會兒的時間,卻對當初祖母的病痛有了切身的體會。是啊!人與人之間缺少了一份感同身受的理解。

很多次想寫寫我的祖母,寫寫我對祖母的思念。這份思念也許永遠無法被祖母知曉,因為我和我那親愛的祖母已被一層黃土永隔。今天帶著懷念的心情讓我寫下了這些文字,希望有一天我的文字能變成鉛字以另一種形式來到陌生人的桌面,被別人閱讀。我想對讀者說說我那可愛堅強的祖母和我之間的故事。

我出生時只有三斤,醫院的護士笑稱我是小傷兵。祖母照顧著我,把我拉扯長大。祖母生活在牧區,我跟著她在牧區成長,小牛犢、小羊羔是我的玩伴,藏獒是我的保鏢。至今我的腦海中仍然清晰的浮現著一副畫面,夕陽籠罩著草原,牛羊心滿意足的歡叫著走在回家的路上,金色的光撒在牛犢的睫毛上,好一副俊俏的模樣。祖母提著奶桶在牛欄間穿梭忙碌,潔白的牛奶從祖母的指間流淌到奶桶。“我喜歡聞著牛糞混合著桑煙的味道”祖母望著野花爛漫的草原,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我傾訴。夕陽下的祖母美得像畫上的人。

我看著祖母出神,我的身邊陪伴著一隻白雪獒,和一隻毛如黑緞的牛犢。這隻牛犢是祖母在放牧時撿來的。奶奶精心的餵養這隻牛犢,用奶瓶給它餵奶。我嫉妒著祖母對小牛犢的疼愛,嘴撅得老高。祖母餵養著這隻牛犢,不時的打聽著周圍的牧人誰家走失了牛犢,當牛犢的主人來認領時,牛犢已經長得比我還高了。我非常的不捨,覺得祖母應該留下牛犢,我不快的嘟囔著:“如果不是我們的收留,這隻小牛早就被草原狼叼走了,再說這隻小牛吃了我們家好多的牛奶才長大呢!”我不住的責怪著祖母,祖母笑了,撫摸著我的額頭勸解著我失去玩伴的悲傷,她說:“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貪心,不是自己的錢財不要伸手。我們是良善人家的孩子。不能做害人的事”。這些話是你曾祖父告訴過我的,我又告訴過你的爸爸和叔叔姑姑們,今天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都要記住。我聽到祖母的這句話,點了點頭,心裡仍然不是十分贊同。畢竟我朝夕相處的牛犢離開我的生活是一件非常沮喪的事。

我在祖母樸實語言的教育下長大,我的叔叔伯伯們也從不拿別人的一針一線。如今我才知道這是我們的家訓,也是我們的家風。人行於世,善待他人是原則,知恩圖報是準則。祖母雖然是個平凡的不識字的牧民,說不出什麼文縐縐的話,但她知道要把自己的子孫教育好,教育他們成為善良,誠實的人。

著名的法國作家羅蘭曾經說過:“生命不是可以孤立成長的個體。它一面成長,一面收集沿途的繁花茂葉。它又似一架靈敏的攝像機,沿途攝入所聞所見,每一分鐘每一寸的日常小事,都是織造人格的纖維。”的確環境中每一個人的言行品格,都是融入成長過程的建材,使這個人的思想感情於行為受到感染,左右著這個人的生活態度。祖母熱愛生活的態度,做人的誠信和善良在日常細微處,在小事裡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我。

祖母雖然沒有讀過書,修養卻不錯。我們全家待人接物方方面面的許多禮節都是她教的。祖母一生艱辛,十歲失去了母親,拉扯著弟弟妹妹,十五歲時父親又死於疾病。祖母常常回憶自己父親病重時的情形,只記得當時年近九十的祖母用枯柴一樣的手擦拭著眼淚,悲傷的回憶道:那時候生活困難,我的父親在我十五歲時得了重病,止不住的拉肚子,後來拉著拉著就拉起了血,我們沒有炕單,只能不停的更換炕灰,讓父親睡在炕灰上。父親去世時正是三九天,他想喝口三九天的河水,我們砸了冰,取來了水,父親喝下了那口水後離開了我們。

我們聽了祖母講述自己的故事,唏噓病人睡在炕灰上的事,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是啊,連一碗白米粥都無法端給病重的父親,這一定在祖母心裡留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祖母在苦難生活中留下的無法盡孝的悲哀。祖母一生為人善良,見不得別人受苦,只要自己力所能及,她都會毫不吝嗇的把關心和幫助帶給身邊的人。爺爺第一個妻子因病去世,留下了一個一歲的男孩。在媒人的介紹下父母雙亡的祖母嫁給了爺爺,在如花的年齡擔起了一個家庭的重擔,扮演起了繼母的角色。祖母拉扯大了八個兒女,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艱辛不言而喻。祖母既要照顧家中還未成家的弟妹又要拉扯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兒,生活的艱辛不是今天的我能用文字形容的。只記得祖母說起,生活十分困難時曾撿來草原上的死牛,死羊來充飢。家中的孩子身體因為跟不上營養,三歲時都不會走路。

祖母活了九十三歲,一生勤儉樸實,晚年時她有個早上喝早茶的習慣。清晨起床,把紅棗、桂圓、冰糖全部放在搪瓷茶缸,在爐火上燉煮,她常常說自己這個習慣太奢侈。我那一生勤儉辛苦拉扯兒孫的祖母,把這一個小小的習慣看作是奢侈的享受,卻把自己的一生給了我們這個家。

祖母的愛是我這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成長陪伴。它是倒在碗裡醇厚的奶茶,是冬日被摟在她懷裡的溫暖,是看著她在大雨中驅趕著牛羊迴圈的辛勞。轉眼間我已長大成家有了女兒。祖母依然會在馬蓮花開放的時節,寵溺的摸著我的額頭,親手用馬蓮葉子給我編制小鹿。我拍下了照片留作紀念,如今照片還在,祖母卻已離開。

李長英:憶祖母 守家風

祖母最後的時光是灰暗的,一年的時間咽不下任何的食物,卻經常勸我們多吃點,這也是我永遠無法釋懷的傷痛。親眼看著年邁的祖母忍受病痛的折磨,全身浮腫,卻無法找到為她治療的方法。醫生惋惜的說年齡太大,沒有什麼適合的治療方法。那一刻我開始祈求神靈,多麼希望菩薩顯靈,救救我那被病痛折磨的祖母。因為我無法承受一位病重的老人望著食物卻無法嚥下的神情,病痛折磨下的祖母骨瘦如柴。她虛弱的對我說:“昨夜雲彩在夜空裡走,遮住了月亮一百多次”。我的心被這句話擊痛,祖母承受著巨大的疼痛,整夜都無法閤眼,輾轉反側的數著雲彩遮住了月亮多少次,卻不肯叫醒家人。在這樣的病痛中她都不願打擾我們的睡眠,希望我們第二天有精神上班,不耽誤工作。而我卻傻傻的以為她睡得還好,病情還算平穩。她這樣的堅強,這一生從不喊累喊痛喊累,不願意成為別人的負擔。她教會了我堅強的面對生活的病痛和苦難。

2015年9月5日我在給孩子們上課,小鎮照例開始了一年一度的防空警報演練。尖銳的警報聲響起,我心裡莫名的一緊,也許這就是心靈感應吧。也就在那個時刻,我接到了姑姑的電話,我親愛的祖母與世長辭了。

我寫了這樣的文字祭奠祖母:2015年9月5日奶奶駕鶴西去,魂歸緲緲,享年九十二歲。兒孫心碎,親朋淚撒。故友近鄰念其德高望重皆來送別。孫女不孝未能在床側朝夕伺候空留孝心痛心疾首。如今紙灰搖曳,音容不在。逝者已去,託體山阿。生者追思,寄語薄紙。奶奶這一生堅韌獨立,任勞任怨,對上尊而有餘,對下慈愛有加。相夫勤勉同心,教子嚴慈相濟,實為子孫做人之楷模。祖母一生經歷坎坷。十三歲喪母,開始拉扯弟妹艱難度日,十七歲嫁給爺爺,養育了八個兒女。一生辛勞,一生正直。祖母常說我出生時只有三斤,她用雙手捧著我就能從頭捧到腳,我就這樣在祖母的雙手中慢慢長大。大到被她抱在懷裡,大到被她牽在手裡,大到和她比肩站立,大到扶她緩緩前行,大到她病重時把她抱在我的懷裡......祖母啊!你在時每週去看你成了我的習慣,如今每週我該去看誰?如今我走進你的屋子,從炕上看到沙發上再找遍整個家卻再也沒有你。你的輪椅還在,你的被子還在,你穿過的衣服還有你的味道,你卻不在了。因為病痛折磨,你咽不下任何食物只能喝湯。你看著饃饃說自己真的好想吃,你說你想念饃饃的味道讓我們替你多吃,你看著吃的只能放在嘴裡含一會,卻無法嚥下去。我看著你望著雪白的饅頭的眼神體會了人生最大的殘忍和心痛,這一生我怎麼能忘記你那可憐的眼神,每想一次我就心如刀絞。一年的時間你只能喝湯,眼睜睜看著別人吃飯,自己什麼也咽不下去。也許今天你解脫了,不再有病痛,可以在天堂大口大口的吃饅頭。我也在安慰自己奶奶可以在天堂吃自己想吃的東西了。但是我淚如雨下,從此後我家的老壽星沒了。我們圍著誰說說笑笑,我怎麼也忘不了你和我們坐在你那熱乎乎的炕上和我們聊天的樣子。昨天你在我的懷裡,手腫的都淤血了,你還堅強的說不疼。你拉著我的手讓我別走,我讓你安心睡會,我守著你哪也不去。今天你卻走了,我安慰著自己,也許天堂裡每個人沒有病痛,也許你在大口大口吃著雪白的饅頭......我只有這樣安慰自己。

如今四年過去了。我想如果有天堂,在天堂中的奶奶是幸福的。因為她一生善良、樸實、勤懇、堅強。我也在踏實的過著自己的日子,記著祖母的教誨,並把祖母的話告訴女兒。我想這就是一個家庭賦予著女人更多的責任,以母性的光輝,以堅強善良的生活態度,一代代傳承,教育著後代做一個誠實善良的人。

李長英:憶祖母 守家風

作者

李長英,女,青海海晏人,出生於1983年9月,畢業於陝西師範大學,現任海北州海晏縣祁連山小學語文教師,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西部詩刊》、《金銀灘》、《瀚海潮》、《祁連山》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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