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普通人的故事'

不完美媽媽 liuliu傑123 2019-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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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故事—1

  女人十分高大苗條,男人十分低矮乾瘦,扯了個孩子,如常人一般生活。孩子喚女人:媽;喚男人:爸。也一如尋常人家的孩子,並不曾有一毫異樣。女人愛孩子,男人也愛孩子;孩子的眼裡也只有女人和男人。女人時常將孩子抱了,在小鎮的街上走來走去,誇耀孩子的好看和聰明。男人也每每抱了孩子,到野外玩耍,捉花鼠,撲大蝶,捕叫蟈蟈,討孩子歡喜。

  女人和男人都是小鎮世代的居民,無業而多業,四下裡打零工。春天干搬磚弄瓦的活,夏天則去磚窯背磚,冬天大都是尋一個地方當做飯的大師傅。女人的力氣頗大,背磚出窯勝過一個男人,挑灰飛磚打零工,往往掙最高的工錢。男人則有一點手藝,磨豆腐,榨油,壓粉,做飯,打餅子,頗有一些名氣。

  孩子大了,知道爸爸怕媽媽。孩子又大了,知道媽媽不喜歡爸爸。

  男人常常不在家,到外縣去打零工。若回來,女人便不快活,男人也不快活,時時拌嘴吵架。女人便哭天抹淚,尋死覓活;男人則抱了頭,蹲在屋角生悶氣。孩子被冷落在一壁廂。

  男人待十天半月,又走了。女人的臉上便漾起笑,對了鏡子梳洗打扮,換上海昌藍褂子,抱了孩子,給孩子說古,講笑話,唱小曲,逗孩子笑。

  於是,那個舅舅便又來了。拎著一條羊腿,或是半袋白麵,笑笑地走進孩子的生活。

  女人說話的聲兒變細,眉眼變俏,抿了嘴笑,醉了也似:“乖娃,叫舅舅!”

  孩子也乖,順順地叫:“舅舅!”

  舅舅便給孩子一毛錢,說:“去買糖吃!”

  孩子顛顛地跑走,去買糖。

  回來時,見女人和舅舅在地堆兒坐著,女人紅了臉笑,舅舅眯了眼笑,見孩子都裝出一個正經。

  女人親一下孩子說:“乖娃,出去耍一陣!”

  孩子出去,耍一歇跑回來。推門,門不開,鐵緊鐵緊。孩子便奇怪,發脾氣,凶凶地用腳踢門,並拖了哭臉叫:“媽,媽——”

  踢踏踢踏地走來,女人開了門,頭髮亂亂的,惱起一張臉,說:“咋的,號喪呀!”

  孩子便哭。舅舅走出來,笑笑,又給孩子一毛錢:“不哭不哭,去買大炮仗放!”

  孩子見錢眼開,轉哭為笑,跑去買炮仗。

  孩子們對孩子說:“你媽招野男人!”

  孩子不懂,說:“那是我舅舅!”

  大人們逗孩子:“喂,你舅和你媽在屋裡幹啥呢?”

  孩子:“說話!”

  有人罵:“知道不,你媽是個破鞋!”

  孩子不懂,還罵:“你才穿破鞋哩,我媽的鞋都是好鞋……我爹會補鞋。”

  人們便哈哈地大笑,笑得孩子直髮愣。孩子的眼裡,有了一個問號;再大些,知道媽不好,招許多人笑話。孩子的心裡,便有了一個陰影。縱令如此,女人在孩子的眼裡仍是一個威嚴慈愛的母親,孩子死活不信媽是一個不好的女人。因此,孩子開始憎恨那些笑話媽的孩子和大人。

  孩子臉上開始出現紅腫和青斑,孩子的衣衫常常撕破。

  孩子第一次流著鼻血,滿面淚痕地出現在女人面前時,女人又心疼又生氣,責罵孩子不聽話,在外邊打架,並問孩子:“誰打了你?告訴媽去尋他家大人!”

  孩子咬了牙,死也不說,只抽抽搭搭地哭。孩子漸漸地,變孤僻了。女人漸漸地,知道孩子為什麼打架了。孩子捱了打回來,女人不再罵孩子,只是給孩子洗臉,補衣,煎兩個荷包蛋,讓孩子吃,神情是悽惶而含了點羞愧的。每每說:“乖娃,讓他們罵,不用理他們。唾沫唾不死人,媽不怕!”

  舅舅來了,給孩子錢:“乖娃,去買糖。”

  孩子不接,翻一個白眼走了。尋一角落坐下,不等女人喚,絕不肯回家。

  女人開始用擔心的目光看孩子了。孩子開始對舅舅表現出公然的不敬了。

  女人:“乖娃,叫舅舅。”

  孩子不睬,眼盯了屋角,裝沒聽見。舅舅漸漸地來得少了,來了也是匆匆地,乘孩子上學時,儘量不和孩子打照面,似乎怕孩子的冷眼相對。女人也不再逼著孩子叫舅舅了。

  孩子也覺得自己不是孩子了。

  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普通人的故事—2

  孩子上了初中,是個大孩子了;又上了高中,是個更大的孩子了。

  孩子長得像女人一樣高大,像男人一樣心靈手巧。孩子們不敢和孩子罵架,因為孩子的拳頭從不放過挑釁者。而且孩子常常受表揚,因為學習好,年年得獎狀。

  女人見老了,男人見老了,舅舅也見老了。

  日子平平淡淡,如水一樣淌過去,淌去了青春,也淌來了青春。

  孩子考上了大學,遠遠地,去讀書了。孩子很刻苦地學習,很快活地過日子,心裡那個陰影被陽光融化了。突然,孩子收到一個電報,是男人拍來的,讓他速歸。孩子回來了。幾個月不見,男人蒼老得嚇人,頭髮白了,鬍鬚白了。見了孩子,抱住頭,蹲下,嗚嗚地哭,似乎孩子成了男人,男人變了孩子。

  孩子呆呆地,環視冷落的家,心裡酸酸的,脹脹的,想哭,卻又強忍住,像男人那樣咳一聲嗽,說:“爸,咋啦?說,有我哩!”

  男人止了哭,抽抽搭搭,女人一樣訴說:“走了,你媽和人家走了,不回來了……你媽要和爸打離婚,這個家散了,完了……嗚嗚……”

  孩子的心,陰陰的,翻出一個老早就有的傷口,疼而痛。臉,火辣辣的,如同被人抽了一頓嘴巴。

  羞與辱,愛與憎,宛若貓鼠之搏。

  “爸,你實說,為啥,為啥?……這些年,媽為啥這樣?爸爸你老也太窩囊了!”

  男人無言,唯有抽泣。孩子撇下男人,去尋女人。對那個舅舅,充滿了厭惡與憎恨。

  舅舅是個礦工,躺在炕上,蒙了被子。女人在邊上廝守著,慢聲悄語。

  見了孩子,女人一喜一驚,惶然而羞愧地低垂了眉眼,強笑著問一聲,見孩子霜一樣冷,便哭了。

  “走,咱們回家!”孩子瞅也不瞅那位壞了女人名聲的舅舅,嘴脣抖抖地說。

  女人不應,只一味哭,顫動的肩頭上飄起幾莖白髮。

  “你要不走,我……我……”孩子恨極,眼裡飽含羞辱的淚,半天才說出,“我,就不認你這個……”

  女人“哇”的一聲號啕:“你,你怎麼這樣對你媽媽說話!”

  蜷縮在被子裡的舅舅,突然震怒,吼喝一聲。

  孩子不理,一跺腳,飛奔出去,死命地甩門,門板發出巨響。

  淚,無聲地從孩子的眼裡流出,落在衣襟上。

  女人狂呼著奪門追出,披頭散髮,追上來,抱住孩子的肩膀,哀哀地求告:“乖娃,媽走,媽走……只是,你、你舅他下窯受了傷,離不開人……等一兩天,媽就回去……”

  孩子掙脫女人的手臂,踉蹌走去,一路走,一路哭。

  三天後,女人挽了包袱,回去了。眼兒紅紅的,哀怨而無言,顯得醜而老。

  “乖娃,媽不走了,和你爸好好過!”

  女人說,平靜而麻木,連正眼也不瞅男人,只痴切地看定了孩子,充滿愛憐。

  孩子心一酸,又灑了幾滴淚。

  “不哭,不哭,乖娃,媽知道自己不好,招人罵,給娃不長臉……媽以後不了,不了,只要娃好……”

  男人驚且喜,卻又黯然,懷了疑慮,蹲在牆角,如一粒乾癟的小豆。

  孩子說:“媽,有我養活你和爸,好好過日子……再不要……我都這麼大了……”

  女人羞羞地聽,不吭一聲。

  孩子又說:“讓人罵,讓人唾,讓人戳脊樑……媽,何苦啊!要再這樣,我也沒臉回這個家……”

  女人說不出話,惶悚地垂了頭,知道自己丑,不敢看孩子。

  “不了,不了,媽真的不了!”女人喃喃地說。

  孩子打了勝仗,走了。女人吃了敗仗,留下了。男人並不計較女人的過去,歡歡喜喜地與女人過日子了。那個舅舅再不見來。偶爾來一次,也是當了男人的面,寒暄一兩句閒話,默默地走去。

  明顯的,女人對那個舅舅冷淡了。

  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普通人的故事—3

  孩子大學畢業了。

  女人一天比一天老,眼神也痴呆了。

  男人病了,女人打電報,喚回孩子。

  男人萎縮如一枚幹棗,藥石針炙留不住命,走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女人哭了一場。孩子哭了一場。孩子要讓女人跟自己走,到大城市去享清福。

  女人不肯,幽幽地說:“乖娃,媽不去,媽離不開這個家!”

  孩子只好一個人走了。

  孩子又回來時,進了門,見炕上坐著個腰背佝僂的老人。

  女人頭上飄著雪花,眼神卻泛著春意,見了孩子,羞一羞,笑一笑,怯怯地說:

  “乖娃,媽沒臉和你說,媽一個人太冷清,又尋了個伴……”

  孩子細瞅那個炕上端坐的老人,認出竟是那個壞女人一世名聲的舅舅。

  孩子忽然悟到了什麼,臉一下子變得雪一樣的,心裡一酸,差點落淚。

  忍一忍,顫了聲帶,半天憋出一聲“:舅舅——”

  兩團雪白的霜化了。女人抱住那個舅舅,頭挨著頭,當著孩子的面,嗚嗚地哭了。

  孩子也哭了,卻沒有淚。

  孩子每年都要回來,先是一個人,後來多了個年輕的女人,再後來又添了個孩子。

  於是,每年都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回小鎮來看望女人和那個舅舅。

  只是,那個孩子不在了,那個故事也不在了。

  不過,又有了一個新的孩子,又會有一個新的故事。

  人們說:再也不要聽這樣的故事!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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