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母親'

不完美媽媽 雞蛋 蔬菜 蚯蚓 糧油 徐青 飼料 閻良區人民檢察院 2019-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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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貴州作家》2019年第2期 | 徐青

母親常年臥病,咳嗽不斷,幾乎沒有很好的睡眠,致使母親性情漸漸變得格外地暴躁,以至於當年年幼的我,每每呆在她身邊總是那麼地小心翼翼,生怕我的不是惹她生氣.

由於身體原因,母親在她有生之年幾乎以代課為主,除中學任教外,也曾在本市藝校擔任過老師。

我的小姨曾經是母親的學生,深知母親的嚴厲。就連調皮的舅見到母親也要乖三分,特別聽說母親要檢查作業就怕得要命,當然我也不例外。

外婆聽說孛芥潤肺化痰對母親生病有幫助就託人從鄉下買來孛芥。好在外婆家有個院子,孛芥當季的時候家裡頭大大小小簸箕齊上陣,院子上下晒得滿當當的。

母親午睡起來,就到簸箕邊上削孛芥。我眼巴巴地看著,母親順手遞我一個,那脆生生的甜,至今難忘。

在我的記憶裡母親每天吃藥準時準點,可見她還是病殃殃的樣子。

來家多年的一位老人是外公的世交,我管他叫俞四公公,他清楚母親病情並介紹一位老中醫給母親。據俞四公公講這位老先生從祖輩就從事中醫。他說像母親的病(肺結核)經過他看好的也不少。母親聽了重新打起精神。

頭一回見老先生,我剛好在院子裡玩耍,見他身著藍布長衫,滿面紅光,八十高齡腳下一點不拖沓。外公上前與老先生招呼,說笑間將客人迎進了堂屋。

招呼先生坐下,外婆茶水就遞到客人面前。母親一併坐在外婆身邊。老人見母親頭一句話,”二姑娘,你凡事都要朝寬處想,吃我開的藥方才會見效”。母親會意地朝先生點了點頭。記得那天外婆還特意備了一桌好菜款待客人,母親也上前著陪。

先生給母親把過脈,開啟了第一劑藥方。從那天開始老先生就大約一週來家給母親瞧病。幾副藥過後母親身體大有好轉。因為在她給我檢查作業的時候,無論對錯不再罵人。

如同往常,先生瞧完病從母親房間出來,茶几上外婆早已備好茶點。老人抬起茶杯語重心長地對外婆說“您的女兒如能靜心調養,堅持服藥,看來問題不大,是有希望好起來的。”“如果是這樣當然是再好不過咯,這些年為她母女我操碎了心”。 外婆說。

年幼的我深知大人對母親的好,只是說不出個好歹,我也是眼巴巴地盼著母親快好起來。

上小學那會兒,每天放下書包第一件事就是到廚房幫著外婆把做好的飯菜給母親端到房間。初學端盤子還不會掌握平衡,用外婆的話說就是“潑天撒地”。

一直以來我都好奇,母親的飯菜和大家不一樣,她的碗裡不是雞塊就是肉丸子,光說雞蛋外婆都換著花樣做。一天跑進廚房問外婆,外婆說,“小娃娃懂個那樣,那是單獨為你母親開的“小灶。”外婆當時講的“小灶”我並非理解。

記得一回母親把我叫去,將一隻雞翅膀塞到我的碗裡面,“吃完才出去” 她悄悄地對我說。想必這就是外婆說的開小灶吧。

母親患病處於六十年代,糧油食品定人定量,蔬菜瓜果十分緊缺,更別說雞蛋肉食之類的食物更是稀缺。就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下,外婆還是想盡辦法集攢一些糧食或糧票到黑市上換些雞蛋來確保母親營養。就這樣都還要偷偷摸摸私下交易,否則就被工商局按投機倒把論處。

外婆說這樣下去也不是長法,索性託親戚從鄉下買雞回來飼養。

外婆精打細算用平時積存下來的碎米、包穀沙、麥麩殼、還有發黃的蔬菜葉子都統統集中起來宰碎,加入淘米水,那煮出來的雞飼料即營養又豐富,不但公雞毛光水滑,母雞也肯下蛋。

外婆每天從雞舍撿回雞蛋放進米缸保存起來,這樣能保證雞蛋不變質,外婆說。

孵化一窩雞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首先得等待母雞產蛋約二十來天后,母雞停止產蛋開始抱窩這個時候外婆從米缸裡拿出雞蛋對著燈光仔細挑選,我也學外婆拿起雞蛋對著燈光仔細瞧果然從裡面看到蛋黃上有一小白點,就是外婆說的有頭蛋就可以孵化出小雞。

雞窩就安在茶水間樓角,外婆給雞窩鋪上厚厚穀草。還例行開小灶,碎米蔬菜加點菜油犒勞老母雞。老母雞不時翻動雞蛋二十來天小雞逐個出殼。

隨著一季又一季的孵化,家裡的院壩就成了雞的天下。雞舍一字排開就搭建在院壩的牆根角。每天排洩出來的糞便外公就用來養花養草。難怪我們家的花草一年比一年旺盛,尤其那兩株夾竹桃滿樹花開好熱鬧。

逐漸生活有了改善。逢過年或是家裡來親戚,外婆就從雞群裡挑上一隻來宰殺。小時候巴不得天天家裡來客人,好討個口福。

那是一個討人歡喜的午後,一窩剛出生的小雞,在雞媽媽的帶領下拍著翅膀跌跌撞撞地從堂屋穿過。今天是它們出窩以來第一次見太陽,一個個撒歡地滿院子竄。老母雞時刻警惕著,這時幾隻麻雀在樹上嘰嘰喳喳,老母雞立刻伸長脖子發出警惕信號。

膽小的趕緊回到媽媽的翅膀底下,唯有兩隻留在花臺上為爭奪一條蚯蚓被同夥掀翻在花池下面,幸虧底下一隻花盆接住,否則它們就沒有這樣幸運咯。

外婆從廚房端來一缽飼料,放在院子中央。雞媽媽領頭一家子吃得歡天喜地。吃飽喝足的小傢伙們全都在媽媽翅膀下打瞌睡,

母親看書,外婆忙完眼前的事,回頭繼續和二姨婆坐在堂屋做針線。

二姨婆是我外婆的一房遠親,老家在安順(天龍鎮)。做得一手好針線,佈扣子也弄得出五六個花樣,呢絨綢緞,袍襖褲鞋,樣樣精熟。所以每年初秋,外婆就會早早去請二姨婆來家幫著舅舅姨媽們還有各路親戚做過冬的衣服。

我穿過二姨婆做的鞋子,記得頭一次穿著她做的布鞋去上學,才踏進校門就被同學們站在身後指指點點。為此,課間休息同學們都在操場上玩耍,我就一個人在教室和腳上的鞋子慪氣。觀察半天才發現問題出在鞋面,按一般鞋面應該是方口,可它偏偏開了個A字形,非不怪引起同學們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一口氣跑回家就直奔廚房,拿起煤灶上還沒得乾透的鞋子換在腳上,然後把二姨婆那雙鞋藏在床底下。等來年清掃房間從床底下翻出來的時候,它已經長滿了白毛。

逮著么舅不在的機會,從他的抽屜裡拿來一本小人書,雖說上面的字認不全,但還是翻著上面畫的小人看得津津有味。

忽聽外婆提到母親。莫明地感到一陣緊張,立馬放下小人書前去聽個所以然。

外婆問說:“您們家有親戚在鄉下,我想託您幫個忙,因為家裡的人親客往太多,難得有清靜的時候,看能不能安排小坤(母親)到鄉下靜養一段時間”。二姨婆說“等我明天回去把倆個孫子安頓好,過兩天親自到鄉下跑一趟。”“您到親戚那邊是個哪樣情況回來就趕緊告訴我。”外婆說。

聽到母親要離家養病,心慌不小心碰翻身邊的凳子。兩個婆婆立刻轉移話題,一下子就扯到衣服裁剪的那些事情上去了。

幫著母親整理好堆在床頭上的藥瓶子和那些書本,扶她躺下我掂腳掂手地走出房間。

開頭咋咋呼呼的雞仔們都隨媽媽歸了窩。牆頭的牽牛花也沒有開頭那樣光鮮。外婆和二姨婆這個時候已經不在堂屋前做針線,而是到老後的廚房準備晚飯去了。

母親離家的日子越來越近,最終那天早上母親在二姨婆的陪同下乘火車離開了家。

一回母親從鄉下返家吃過晚飯,她就忙前忙後張羅給我洗澡。一隻大木盆放在屋子中央,邊上放著一鍋熱水,這個時候母親剛好到院子外面取冷水,我的大表弟從另一間房子躥出來一屁股坐在熱鍋頭,母親聞聲衝過來一把將表弟從熱鍋裡面提起來,忙亂中不曉得是哪個大人遞來一把剪刀,叫母親立刻剪開表弟的褲子,母親迅速將大表弟的褲襠處剪出一條長長的口子,屁股紅彤彤的一片顯現出來。

表弟橫趴在外婆身上,外婆哄著表弟的同時也沒少埋怨母親,“你就不該把熱水放在過道上,這麼大的人連這點常識都不懂”。母親低著頭,沒得說話。她起身從廚房拿來麻油,用棉籤蘸著輕輕地一遍一遍地塗抹在表弟的屁股上,表弟在麻油的催眠下慢慢止住哭聲。

當時發生這個意外的時候表弟的父母正趕在外地出差,外婆愁說,他爹媽回來咋交待。

當天晚上,不曉得是母親忘了還是因為表弟的事情讓她忙不過來,總之,我一直在等她給我洗澡。

第二天大早一骨碌爬起來,就直奔外公房間去看錶弟,母親也在。見表弟臉上淚痕清晰可見。他趴在沙發上屁股上面佈滿了和葡萄大小的水泡。

母親從外婆的針線盒取出一根縫衣針,用酒精棉擦淨針頭,輕輕用針尖挑破那些橫空出世的泡泡一邊用棉籤將水泡裡面的積水一點一點地住外擠,水泡漸漸消失,就剩一堆皺巴巴的皮子。

事後,外婆打聽到一個土方子,說是用生石灰和麻油一起調製對燙傷有用。

母親按外婆吩咐,將麻油、生石灰粉調製成乳狀敷在表弟燙傷的屁股上,果然奏效。再加上親戚送來的一瓶鵝油,表弟傷勢一天比一天好,很快就下床走路。

見表弟生龍活虎,母親就做好回鄉下的準備。這一次正好趕上放暑假。簡單收拾幾件換洗衣服跟著母親回鄉下了。

火車像嬰兒的搖籃,不知不覺地靠在母親身邊睡著了。直到火車進站母親才把我叫醒。頓時,車廂裡面喧囂起來.母親一手提行李,一手拉著我在擁擠的人流中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車。

走出站臺,迎面笑嘻嘻走來一個人,見母親與他說話,想必就是母親常說的四舅吧。見過四舅,他禮貌地從母親手上接過行李。”這裡山清水秀空氣又好,就是交通不便利”。四舅說。

時值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烤人,走著走著,一陣涼意讓我清醒,抬眼才發覺我們四面環山腳下已是高高低低的農莊。母親說“過了這片包穀林前面就到家了。”

當年母親就住在四舅他們為她提供的老房子。屋子不算大,前後兩間,一間用於起居,另一間則是用來堆放雜物。室內一張床,一籠蚊帳,一張木桌,桌子下面兩條木凳放得整整齊齊,靠床一口老樟木箱。我認得它隨母親多。屋頭潔淨明亮,就曉得母親不在的這些日子,一定是四舅他們幫著打理。

推開後門邁出門檻就見一片菜地,周邊有幾株果樹。母親指著那片菜地說,“地裡的瓜果蔬菜都是四舅他們家種的,平時要吃些小菜什麼的都用不著我上集市,就在地裡摘來就是。”當天就吃到門前摘回來的茄子,和青辣椒。第一回不小心手指還被茄子上的茸刺紮了一下。

山裡人勤勞,一大早人聲,狗叫聲嘈嘈雜雜的喧譁起來。吃過早飯母親帶著我田間地頭轉了一圈。母親一路上教我認識不少從地裡長出來的莊稼,這才知道我們吃的大米、蔬菜都是從這些地裡長出來的。親眼看到實物遠比課本上學到的活範得多,也更容易讓人記住。

一路下來,就是到午飯時間。母親一進門就挽起袖子忙著下廚房。我也不省心就惦記著地裡頭那幾棵果樹。乘母親廚房做飯,我從門背後拿來一棵涼衣竿走到樹下比畫半天,連人帶竿子離目標還遠著呢。儘管我上蹦下跳,那些高高在上的果子一個都不理我,倒是驚動幾片葉子掉下來。

全身力氣用完最終放下念頭,沒好氣地回家了。

進門一頭撞見母親,趕緊將手上的竿子扔在地上。娃娃哪點逃得過大人的眼睛,尤其母親天生一雙好眼力,不問理由就被母親數落一通。

事後得知,菜地周圍的梨樹是四舅他們全家老小的主要經濟來源,之所以眼下不摘,是要等果子個兒再大些,才拿到集市上去賣個好價錢。

當年人小嘴饞,才硬生生地用棍子去打它。非不怪遭母親責罵。那天還險些被罰不準吃飯,全得四舅出來說情。

逢趕集天母親從集市上給我買了幾個梨回來,個頭不大,入味還帶一點酸澀,但總算是解了我的饞。

與母親小住,不難看出她住在山裡雖然過得清淡,但身邊有四舅一家人的照顧,還有喜歡的書本陪伴,日子倒也過得舒心。

在我離開屯堡的頭一天,母親從抽屜取出口琴,記得是一首蘇聯歌曲(喀秋莎)母親告訴我的

山裡的夜晚總是帶著幾分神祕幾分荒涼,雖說時間尚早為了明天一早起程迫不得已聽母親話乖乖地上床睡覺

從鄉下回來就接到母親寫給外婆的信,信上說四舅得知母親教過書,正好山裡的學校一位老師回家生孩子,就介紹母親去學校代課。為了母親出行便利,還在校舍為母親騰出一間房子。據說那所學校曾經是一座寺廟。

冬天將至,外婆就催促二舅給遠在鄉下的母親送東西下去。此次出行外婆為母親準備了一罐豬油,一包碗耳糖。另外,還給母親趕製了一件棉衣,並一同讓我們帶去。

我和二舅到達屯堡那天接近傍晚,鄰家的娃娃們都趕來湊熱鬧,母親拿出發糖分給大家。在場的小朋友剝開糖紙就往嘴送。就我身邊一位小姑娘怯生生地把糖放進嘴裡又吐出來包好放進口袋。第二天我們一起玩耍的時候,我悄悄塞了一顆糖在她的衣兜裡。

山裡的冬天格外地扎人,母親特意為我們又加了一盆碳火。

吃過晚飯,母親將所有事情安排停當,就讓我先睡下,她獨自坐在油燈下為學生們批改作業。窗外的風嘶喊著,夾著冬天枯樹的聲音唰唰的響。

冬天正是農閒的時候,四舅來家接我們去他家做客。出門前母親拿上一瓶菜油還拿了一塊紅糖叫二舅提著。

經過幾處莊稼地就到四舅家。坡下見大姨婆從么門出來迎接,那天她穿一件青色大袖子長衫,腰間繫一根絲頭腰帶,頭髮梳得光生生的盤個髮髻。一顆銀飾插在髮髻中央,亮閃閃地甚是好看。

據說大姨婆長不了二姨婆幾歲,但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稍長些,或許是長年務農的緣故吧。

大姨婆膝下子女四個,其他三個都早已成家,家裡頭就剩一個老大不小的四舅。

冬天天黑得早些,才六點不到屋裡頭就幾乎不見亮,四舅眼快拿出火柴點亮身邊的煤油燈。碗櫃上面也亮著煤油燈,冒著黑黑的煙。

四舅陪著母親和我的二舅拉家常,不一會兒大姨婆就從廚房端來今天特意為我們現磨的菜豆腐,還有辣子雞、臘肉香腸。

香味直朝所有人的鼻子裡,眼睛裡,耳朵裡、嘴巴里鑽。坐在我對面的四舅說“只要二姑媽到我家,菜裡面就看到油珠珠,怕是今天的碗又不好洗了”。說罷,抬手抹了抹沾在嘴角的油,母親笑說,“那我就天天來”。四舅害羞得直差把頭埋到碗裡面去。

母親朝火堆裡添了些乾柴,幾聲爆裂的新柴聲打破了寧靜的夜空。

從大姨婆家出來,附近的農莊已深得望不到頭。那農家深處的燈火都貼近地面跳躍著,搖盪著,就像躲在草從裡的螢火蟲。眼睛上升到半空,卻是一片濃密得化不開的黑。

行走在田埂上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不由把頭躲在母親身後,母親連忙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把我的頭包裹得嚴嚴實實,雖說脖子不能自如,但暖和。

二舅朝前打著電筒,燈光忽明忽暗,我緊隨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大人身後。

一陣丁當聲從遠山傳來,那聲音清脆得一聲連一聲地迴繞在山谷。母親說:“那是姓張一家開的鐵匠鋪,方圓幾十裡的人都到他家打農具”。難怪這個時候還爐火通明。

一路,只聽母親念四舅的好,才得知母親日常用水,包括劈柴全是四舅幫襯。難怪這些天,大早就見四舅從山下井口挑水上來,扁擔一頭還掛著些蔬菜。

山裡的恬靜,是那麼透明得不可思議。如今,屯堡這個地方已成為貴州具有代表性的,有著濃厚民俗民風的旅遊聖地。

冬季的山村,所有的樹枝都是光禿而冷峭的。吝嗇的太陽老是躲在山後不出來。等上好些時日,老天才肯放晴。冬天的太陽出得熱鬧,照在石頭上還是冷冰冰的。

母親拿來兩塊布墊,依門一起晒太陽。她手指著對面的那片林子,“熬過冬天,那山上的桃花、梨花、杜鵑花一茬一茬地開。”然後眼睛移向我的臉,“我還是喜歡山裡的百合。”母親說這番話的時候彷彿自言自語似的,很難察覺出她的內心感情。

記得上次暑假與她爬山,路過一處長有百合花的地方母親還特意摘來幾朵插在瓶子裡,並且還告訴過花的屬性,說它耐貧瘠也耐旱,朝陽的地方更是多見。母親的話一直記得,在她去世後每逢清明,我都會在她墳前擺上一束。

成家後,還特意買來種子種在自己的小院裡,一年比一年開得旺盛。

與母親分多聚少,就在臨走的那天早上,母親把織好的毛衣穿在我身上。又拿幾個煮熟的雞蛋放進我的書包。

母親那天就穿著外婆為她縫製的那件藍底小碎花棉衣。她送我們走出石門,與母親匆匆道別。

當我回頭看她的時候,母親和那道石門已遠在我的身後。突然,我感到山裡的荒涼。

立春,棉衣都還未從身上脫下來,母親就從鄉下返回家中。

就當時情況母親暫時住在家裡由三姨單位醫務室請來一位醫生,每天給母親做一些常規檢查,當年用得上的針藥也只能是青黴素之內的藥物。看她這些年吃下去的藥,想想都皺眉頭。

母親病況愈加惡化,在醫生的建議下,家人決定送母親到醫院治療。外婆床前告訴母親,母親點點頭。

母親把我叫回身邊,按她的吩咐將她衣物準備妥當。匆忙中醫院的車子已經來到家門口。

“您還回來嗎”?“不回來了”。母親說。

此時外面傳來三姨的催促聲。我眼巴巴地望著母親被擔架抬出房間。跟出巷子,追到街上,直至那輛白色的車子從我的視線中模糊……

對夜晚的恐懼其實就是來自對孤獨的恐懼。黑夜裡我聽見外婆長長的唉嘆聲。那一夜顯得如此冗長。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就隨外公去醫院看望母親。與昨天出門相比母親看上去臉色似乎要好些,至少能和外公說說話。

外公將帶去的香蕉剝好,遞在母親手上她斜靠在白色的床單上,窗外細密的雨落地無聲。

小時候就跟二舅要好,只要二舅到醫院給母親送飯我必須跟著。行同往常又跟二舅到醫院送飯。那天母親狀況非常好,臉上掛著笑進門就張羅我到床邊坐下,重點是我的學習情況,我如實地回答著母親問話,不敢怠慢。見母親高興心上的石頭算是著了地。“以後你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按時完成作業“。母親又叮囑幾句

時間飛快就過了探視時間,好在護士阿姨們都熟悉我,特許我多呆一會。但是時間就像被偷走了一樣。護士阿姨又來催促,二舅只好帶著我離開醫院。

似乎當晚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母親還在。

就在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進門就感到氣氛不對,大人個個嚴肅。這氛圍讓我恐慌到了極致,就在準備拐進房門的時候,眼前被一包堆在地上的東西所吸引,上前那不是母親住院前讓我給她準備的東西嗎。旁邊還有那個裝著洗漱的網兜才……於是,我忙問姨媽,母親出院了?“你母親死了。”姨媽說。我僵直地站在姨媽對面,從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中立刻明白真的是母親走了。頓時感到一把利刃狠狠割裂了我的五臟六腑。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到“死亡”二字和喪母之痛。

沒有母親的第一個夜晚,處於一種哭泣後的麻木,蜷縮在被窩裡感到害怕。

所有人都各自回房睡下。唯有堂屋牆上的那掛老鍾,仍然不變節奏地嘀答、嘀答……時間一秒一秒地消逝。從被窩探出頭來,望著黑黢黢的房子,它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洞,難以想像沒有母親的日子接下來會是個什麼樣子?難道天不再亮了?就像今天這樣黑嗎?我怎麼也不相信母親就這樣沒了。

五月,正是春暖花開時節,也是母親最後安葬的日子。母親的骨灰盒由么舅捧著走在前面。

來到墓地,我上前問么舅,我能打開盒子看看嗎?徵得長輩同意,我揭開黑色盒子,伏下身去,母親已是灰白的了。我站在陽光裡抬頭望天,說不清那一瞬間都想起了什麼,好像是想著明天,明天怎樣過?

都說母女情緣像一條折不斷的鋼絲,但最終還是被老天折斷了。

時辰已到,該是送母親最後一程,捧起骨灰盒將她放進墓坑,當我捧起第一把泥土灑向母親的骨灰時,我覺得埋葬的不僅是母親的屍骨,也有我自已生命的一部分。

再回頭,只有冰涼的墓臺。

一個人的夜晚不禁讓我想起母親臨去醫院離家的那一刻“不回來”終成事實。究竟是母親心裡明白?還是老天在冥冥中暗示?

讀過許鞍華先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哭有時,笑有時,生有時,死有時。”我想我找到最佳答案。

多年以後和外婆聊天說起一件事,外婆說得知母親病危的時候乘座公交車趕往醫院的路上,一隻黑蝴蝶就停落在她的車窗前,趕都趕不走當時心裡就咯噔一下,到了醫院母親已經“走了”。

外婆又講起相似的一件事,她說那天正在院子晾晒衣物一隻黑蝴蝶從她眼前飛過,不到一個時辰就有親戚家人前來報喪。

聯想外婆的話,難道蝴蝶的出現昭示著人們靈魂的遠去?

走進母親的屋子,裡面的傢什沒有變,陪伴母親多年的八仙桌還四平八穩地依在窗邊。眼前只是少了親人在世的光景。

作者簡介

徐青:居貴陽,有作品見於《山花》《南明河》《貴州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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