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的母親,老天有眼呀!

活著,便是要歷經歲月的滄桑,漸或磨平世間的溝壑,卻撫不平我內心的悲涼。一念相思,一寸疼痛,裸露在時光下,滲出一抹嫣紅的惦念和懷想。

疼痛的母親,老天有眼呀!

四月,陽光溫熱,柔軟得如綢緞上的錦繡時光。人面桃花燦然,歲月這般靜好,您卻走了。時過境遷,故人難見。梨花香呵心卻感傷,愁斷腸,千杯酒解思量。檸檬花下相思未央。

二十九日凌晨三點,您走得太突然了。我來不及相信。此時,我的眼淚沾溼了枕頭,睡不了,天一亮就回家,見您最後的一面吧,疼……

哭紅了眼,聲音在黑暗裡抽離沙啞,靜靜等候黎明的到來。

早晨,寒涼襲來,我的心蒼茫空盡,潦倒著荒原一路蔓延,像索然之冬飄落晶瑩眼淚的雪花凝落於我的眼角和手心……

踏上汽車,尋找回家的路,我呆呆地望著風景嫣然的季節,心突然漏掉了半截。

我只是希望,您是在和我們開開玩笑,等您睡一覺就起來,伸著雙手,呼吸著新鮮空氣,輕輕喚著家裡的孩子們。

可是,在我歸時的途中,證實了您走了。我才發現您離我們越來越遠,坐在車位上,一直哭一直掉眼淚。

沿途的花花草草在陽光下,如此的美麗。但我,卻不知道如何去丈量我和您的距離,您閉眼的那一瞬間,我們都只是在夢中。

無法守著您最後的靈魂抽離,我們只有任憑眼淚墜落。

疼痛的母親,老天有眼呀!

您,真的走了。此刻您是否在等待歸來的孩子們?

隨著汽車的顛簸,我的記憶開始充血。

最後的一個電話,是我囑咐您和爺爺多買點鹽放在家裡。一個電話竟然成了生與死的別離。您問我,枚子,何時回來看看奶奶啊。我說,五一大假,您老的八十大壽就回來,我準備了一份大禮呢,奶奶。

您只說了一句,好,記得早點回來。

只是沒有想到,回來便是要送你最後一程。這是多諷刺的場面。

推開車窗,我的視線裡猶如散落了一路的火紙,在風馳下,竟翩繾成黃色的蝶,無力地低垂著。它們是護送您回家的證明麼?是您回家落下的寂寞痕跡麼?

心驟然抽搐,淚早已崩潰。

平坦的公路,客車飛奔疾馳而過,我離家越來越近了。路過您和爺爺住的街頭那房子,木木地凝視那一扇門,我渴望您靜候在那扇門口,在陽光下,閃爍著銀白的光陰,安然聽著我們喚您一聲奶奶。可是,今天,那道門緊閉著,我知道您回了鄉下的老屋。

從橋頭下車,這短短的幾百米,我竟然像走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您越來越遠了,我該怎樣測量這種距離?

疼痛的母親,老天有眼呀!

腳步慢慢地挪動,提著相思的口袋,站在淺念起風的渡口。仿若此時,反反覆覆的聽著那一曲您曾深愛的京劇,也不過只剩餘了一些依稀相似的聒噪;仿若此時,您低首看著手中的青花茶杯,紋路依然分明,只是往日鍾愛的檸檬茶已換成了深褐色的苦丁茶……剎那恍惚,突然不認識了這裡是哪?

我看著叔伯們頭上一抹白色,便驚寒得抽離,含著眼淚,擱下行李,撲通跪拜在您的面前。您依舊那般慈祥,那般和藹,緊皺的眉頭該是疼痛的煎熬。您靜靜地躺在寒涼的冰棺裡,花白的發間微微升起白色的水霧,雙手雙腳無力地垂落著。他們怕你冷,為您蓋上厚厚的被子,足足六床被子,也權當是六個子女為您捂熱歸去的路。

兩隻木質的柺杖,跟隨著您已經有二十幾年了,它被您摩擦得光潔透亮。老夥計斜斜歪歪地靠在您的身邊。

爸爸說,您在閉眼的那一剎那,雙手吃力地指著的就是它,我知道您捨不得它,更是想回家,人都想落葉歸根。可是年幼的堂弟城,哪懂您的心,讓您死不瞑目。

在爸爸的堅持下,把您安放在家裡新修的三層樓房裡,您說過,您想回老家住一下新房。

我默默地流著眼淚,褪下了花紅柳綠,穿起了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褲子黑色的布鞋,手臂帶上寫有挽的袖肩,頭上裹著三尺白綾,拖延著長長的思念。香燭瀰漫著清晰可見的裊繞,纏繞在夢靨邊緣;嗩吶吹響著生命的終結,喪鼓鑼兒敲擊著沉重的步履,安送逝者的靈魂;哭喪歌人低沉平仄的語調撫慰逝者飄散的神聚。我們作為晚輩唯一能做的是默唸,在夜深寧靜的上空,盤旋著思量與追悼,凝結著厚實的眷戀與不捨……

叔伯們整理著您的遺物,在幾本破舊的書裡,夾著厚厚一疊人民幣。隔幾頁放一沓,足足存了八千一百塊錢。基本是按照家裡六個子女一人一千,老伴一千,每個孫輩一百的發財錢。

雖然,這些錢並不多,但是,對於省吃儉用的您來講,是個巨大的數字。因為,這是您做賣一雙雙布鞋換來的。

望著這些錢,家裡的每一個人,都默默地哭著,為您滴血。

疼痛的母親,老天有眼呀!

翻開箱子,看見幾包鞋子,寫著我們四個孫女的小名。這是您為我們準備的婚嫁布鞋。一人二十多雙,您知道我們的母親不會做,而我們已經到了快出嫁的年齡。

您說過,從前女子出嫁,母親都要提前給女兒準備婚嫁布鞋,祝願女兒婚姻步步生輝,平安喜樂。您代替我們四個孫女的媽媽為我們準備了。

而,堂叔表叔們也抹著眼淚,說您也給每家的侄兒侄媳一人做了一雙布鞋。手撫摸著燈草絨的腳面,很是暖和。

突然,我的眼前呈現出您戴著老花鏡,在晨光微弱的門口,安然坐著,捻一根白色的線,使勁扎進鞋底裡,密密細細的針腳,是歲月的鐫刻,是愛的雕飾。

每年,我們六個家庭都會收到您為我們所有人做的布鞋。只是我們當中的有些人,愛慕了虛榮,蹬起了皮鞋,把布鞋壓了箱底。

收起所有的遺物,我們齊刷刷地跪在靈前,磕破了額頭,在您的面前盡最後一份孝,陪您走過塵世裡的最後十五天。

風微涼,夜未央,孤燈爍,把思量。在每天的油燈燃燒下,我們鋪著穀草,鋪著被褥,安靜地睡著您的身邊。

夜,很涼,哭喪歌人的音律響徹在四月煙雨中,幾多淒涼,幾多傷感。哭了,累了,倒了,病了,傷了。

我們為您漸寬衣帶不悔,我們為您消得人憔悴。

在短暫的十幾天裡,我們全家二十五口人,一點葷油都不沾,瘦了臉頰,瘦了相思。有人說月亮彎的時候,思念也彎;月亮圓的時候,思念也圓。那半個月,月亮也病了,瘦成一彎眉。

下葬那一天,看著片片白幡在那光禿脊樑上又添荒涼的墳前立著,糾結著,默哀著;聲聲鞭炮停駐歸人腳步,沉重著,無奈著;嫋嫋輕煙點燃親人縷縷相思,飄散著,哀嘆著。山坡上,自家的檸檬花,散漫著沁入心脾的花香,隨風撒落在奶奶的墳前,白色的花蕊,掛著一個個青色的果實。

我明白,檸檬花下,是您鍾愛的歸宿,嗅著春天的氣息,守候著您摯愛的土地,來年,可贈送一季花開春暖,秋果累累。

此時天空,飄起了雨兒,漫灑下一路泥濘,一路飄撒著雨的憂思,清明將至,把遠方歸人的魂引入了這片天空,我們一大家子幾十號人,浩浩蕩蕩的走向山崗。

讓我們再看您一眼,從此把您印在心上。一抔黃土,將是您最後的皈依;一樹檸檬花,將是您今生最好的陪伴。我靜靜佇立在墓碑前,看您,靜靜的感傷,碑上的笑顏很美很美,也幸福。您像只是睡著了一樣,安詳寧靜。

我佇立在檸檬花下,恍然看見您化成了一隻嫩綠色的蝶盤旋在我們的身邊,大家哭了,您停在歲月的枝頭,靜靜地凝視著我們,叫我們別哭泣,在歲月的痕跡裡,默然守候著那些眷戀,那些愛。風起,您就輕盈的飄然遠走,飛向遙遠的國度……

疼痛的母親,老天有眼呀!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