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之殤（邯鄲）'

中學學習歷史時，關於南北朝這一段，我學得比較糟糕，我不喜歡那個戰禍連連、禮崩樂壞的大分裂時代，這一二百年的中國史，在我這裡基本斷了篇。

後來到了邯鄲，不時有人跟我提到“北齊”，儘管身處北齊腹地，我依然覺得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年過於遙遠。好在，那些景還在，媧皇宮、響堂山石窟、蘭陵王墓……他們提醒我，那個時代自有那個時代的精彩。

南北朝時期佛教空前興盛，南朝四百八十寺，北朝則有云岡、龍門，還有響堂山石窟。在北響堂北洞佛像頂部的佛龕中，據說曾經安放著高歡的靈柩。

高歡，鮮卑化漢人，本為破落子弟，因天生異稟受到鮮卑富家女婁昭君賞識，一見鍾情委身下嫁，高歡因此發跡，戎馬一生，把持東魏朝政並遷都於鄴城（今邯鄲臨漳），奠定了北齊的基業。事實證明婁昭君果然好眼光，雖然夫君沒來得及稱帝，但她的三個兒子先後做了皇帝，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好在高歡雖行帝王之實，卻無帝王之名，所以他活到了51歲，與他的兒孫比起來，真正是壽比南山。北齊28年曆史，六位皇帝，暴君昏君迭出，命最長的32歲，最短的8歲，草菅人命、骨肉相殘、後宮淫亂的北齊，被後世稱之為“禽獸王朝”，高歡如若泉下有靈，不知會做何感想？

大概是混血的緣故，北齊高家顏值甚高。除卻開國皇帝高洋“內雖明敏，貌若不足”，其餘均是俊爽奇偉美男子，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蘭陵王高長恭，雖驍勇善戰，但據說因為面相太過柔美，不足以威赫敵軍，所以每每打仗都要帶上猙獰的面具。

高洋本是沒什麼機會的，一生下來就“鱗身重踝”，其實就是有嚴重的皮膚病，踝骨畸形，算是高氏家族中的一個異類，不受母親和兄弟的待見。儘管高歡在世時，為考察諸子才智，讓他們整理一堆亂麻，一眾兒子手忙腳亂，唯有高洋抽刀斬之，這也就是“快刀斬亂麻”的由來，高洋也因此受到父親賞識，但高歡著力培養的，仍是長子高澄。可能正是由於這樣的成長環境，高洋的人格出現嚴重的分裂。

由於父親一手扶植了傀儡皇帝，高澄早將天子之位視為囊中之物，志在必得，可惜他平日過於飛揚跋扈，以致百密一疏，密謀篡位之時死於家奴蘭京刀下，不然，俘獲了無數現代少女芳心的蘭陵王也不至於飲鴆而死，他是高澄的第四個兒子。

高洋行為乖張，嗜殺亂倫，睚眥必報，做盡荒唐之事，但他主政期間，征伐四克，威振戎夏，多年後仍被突厥尊為“英雄天子”，同時興學校、勸農事、求賢才、修刑律、正禮儀，使得刑政尚新、吏皆奉法，於是北齊出現“主昏於上、政清於下”的奇觀。高洋貪酒好色，31歲暴病而亡，不過死前倒是很清醒，囑咐他的弟弟們：皇位可以奪取，但不要殺害他的子嗣。

高洋之子高殷機敏聰慧，頗有漢風，本有望成為一代明君，無奈叔叔們如狼似虎，繼位僅一年，就被六叔高演篡了皇位。高演記住了二哥“可以奪位”的臨終之前，但忘了後半句，第二年，高殷被殺，年僅17歲。要說這高演算是北齊皇帝中比較靠譜的一個，他勤於國政，禮賢下士，偃兵息武，關鍵的是，沒有什麼不良嗜好，這在高氏家族中非常難得。但殺害侄子一事成為他的心病，因愧疚寢食難安，漸生幻象，外出狩獵散心，卻從受驚的馬背摔下，於是在侄子走後兩個月，他追隨而去，是年27歲。估計高殷還在奈何橋邊等著他。

為求子嗣平安，高演臨死之前把皇位傳給了九弟高湛。只求他善待後人，不要學自己。可惜年輕輕的廢太子高百年好寫“敕”字，終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14歲便步了堂哥高殷的後塵。

這高湛自幼儀表瑰傑，風度高爽，深得高歡喜愛，8歲時，冠服端嚴，神情閒遠，華戎嘆異，高歡為他定下娃娃親，迎娶時年5歲的柔然鄰和公主，據說兩個孩子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可惜公主13歲時重病不治。在河北磁縣出土的“茹茹公主墓”中安葬的就是這位鄰和公主，從那一套迷你兵馬俑儀仗中可見公主在高家頗有地位。可惜長大後的高湛空有其表，寵信奸佞，殘害宗室，逼奸皇嫂，沉溺酒色，29歲禪位太子高緯，3年後駕鶴西遊。可見公主還是不長大的好。

其實高歡在為高湛迎娶小公主幾年後，也娶了一位柔然公主，論輩分算是鄰和公主的姑姑，書中一般稱之為“蠕蠕公主”，北魏太武帝拓跋燾認為柔然智力低下，敗多勝少，所以嘲諷他們是不會思考的蟲子——“蠕蠕”，北魏後期，柔然以“茹茹”作為自稱或姓氏。這位蠕蠕公主性格剛毅，終身不說漢話，高歡死後，依胡俗嫁給高澄，並生下一女。

高緯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無愁天子”，李商隱詩中“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說的就是這位荒唐皇帝。他生性懦弱、喜好酒色、窮奢極欲、封雞拜狗，極盡亡國之君之舉。高緯有一位奶媽——陸令萱，也就是電視劇《陸貞傳奇》中陸貞的原型，不過這位奶媽並非善類，把持朝政，禍國殃民，與祖珽聯手陷害北齊名將斛律光。高緯自毀長城，北周武帝宇文邕後來曾說：此人若在，朕豈能至鄴！

在殺害斛律光後的第二年，肱骨大臣本已為數不多，蘭陵王閒談中的一句“國事即家事”引來了高緯的猜忌，功高震主的高長恭在32歲這年絕望的喝下堂弟御賜的毒酒。他不再需要面具，也不需要自汙，質本潔來還潔去，一支《蘭陵王入陣曲》舞畢，留給後世無限遐想。

4年後，21歲的高緯與戰亂中匆匆傳位於7歲的太子高恆，同年俱為北周所擒，在被押解到長安之後，高緯對北周皇帝的唯一請求就是將馮小憐還給他，宇文邕倒也大方，可惜紙老虎也是老虎，宇文邕不想養虎為患，幾個月後被俘的高家兒孫均與高歡相見，其實泉下這些年，高歡一直不寂寞。

北齊就這樣遠去了，但它給邯鄲落下了深深的印記，北響堂石窟、媧皇宮，是北齊從鄴城到別都晉陽的兩座行宮，雖歷經歲月滄桑，依然散發著迷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