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較量李桂芳

晨小唔 2019-04-07

菊和蘭的較量從做新娘那天就開始了。

那天,兩人的迎親隊伍在青牛山的牛頸上匯合了。那一帶有個風俗,誰的迎親隊伍被撂在了後邊,誰婚後的運氣就孬。因此,兩隊的吹鼓手就鼓圓了腮幫,頸上的青筋暴起,拼了命地比賽起來。見分不出高下,有人提議,讓兩新娘站在離岔道口五十米遠的地方,同時跑,誰先跑到回村的道口,誰就先走。人們只看到兩個紅衣女子旋風般地刮到了道口。最終菊勝了,人們仔細打量才發現菊足足比蘭高出一個頭,怪不得跑得那麼快。新娘蘭就只得心裡恨恨地認了輸。後來,兩人才知道嫁到了同一個生產隊,而且兩家成了鄰居。

成了鄰居的菊和蘭就比別人多出許多口角來。今天你家的狗把我家的貓飯吃了,吵了架;明天我家的雞把你家的菜啄了,罵一通。吵來吵去的,兩人的較量就愈加激烈起來。

不知菊是否因為自身“土地肥沃”的優勢,不足一年就早早抱上了個女娃。看著蘭癟癟的肚子,兩人再罵時,菊的氣勢就分明旺盛了許多。蘭就四處尋醫問藥,一年後也將白胖胖的女娃抱在了懷裡。菊就愈發不甘示弱,一口氣生了兩個女娃後,終於心滿意足地有了個男娃。蘭也憋足了勁,卻不幸在第三個娃還在肚裡時趕上了計劃生育。被迫引產的蘭就像一架加足了馬力的馬車,一下子斷了韁繩,痛苦的滋味猶如三月的苦艾瘋長起來。幸好男人是個好男人,晚上在炕頭摟著蘭說,你看那牛,不管公母,只要調教好了,母的拉犁還格外賣勁呢。蘭就笑著罵男人說,有你這麼比方的嗎?自己陰沉沉的心就一下子讓男人的話給照亮了。

就在菊尖酸刻薄的罵聲中,蘭的兩個女娃逐漸長大了。也就六七歲的年紀,蘭就讓她們和自己一起勞動,打豬草、拾柴火、放牛,能幹的都讓幹。旁人就說,又不是童養媳,是自己的女娃,咋那麼使喚?蘭就說,我給她們吃飽穿暖,吃點苦算啥?等人走了,又轉頭對正撅著屁股打豬草的女娃說,你們記住,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倆女娃就點點頭,其實不是明白了,是怕捱打。因為蘭也說過,黃荊棍下出好人。

吃了苦的蘭的兩個女娃上學的時候就格外用功。蘭就高興地說,好好學,咱家爭取考出個女狀元,比過隔壁那野小子。蘭說的野小子自然是菊的男娃。這時,菊的男娃正在人家樹上偷桃吃呢。聽到那家的罵聲後,菊的聲音就響起來,像村裡通知開會的大喇叭。菊說,你罵啥,不就是幾個桃嗎?誰家孩子不嘴饞?別跟有些人似的,眼饞人家生了男娃就三天兩頭找茬。蘭就清楚地知道菊在指桑罵槐,連倆女娃也聽出來了。女兒說,媽,咱出門跟她罵,不信罵不過她。別,把罵的工夫用到學習上去。讓她當膿包瘡似的護那狗東西,看有啥下場。

就在蘭的倆女娃鉚足勁往前趕,隔三岔五捧回獎狀的時候,菊卻把倆女娃叫回了家。菊對倆女娃說,女娃就是女娃,早晚是婆家的人,念那麼多書幹啥?大女娃說,蘭嬸家的女娃不也在念書嗎?別叫蘭嬸,別管她家的事,就不信兩個小妖精能考上大學!

蘭的兩個女娃還真先後都考上了師範學院。蘭愈發喜悅,卻也愈加憔悴了。兩口子沒日沒夜地借錢,甚至連豬也賣了,還是堵不住倆女娃巨大的學費窟窿,蘭只得讓男人去了沿海打工。菊就在背後對人說,看她那倆女娃將來像鳥似的飛了,誰管那一對孤寡老東西。說那話時,菊的田裡女兒、女婿一大堆,嘰嘰喳喳熱鬧非凡。蘭卻形隻影單。聽著菊脆脆的笑聲,蘭的心裡亂七八糟的。

菊和蘭不再較量的時候,都已是白髮蒼蒼了。

那是個冬日午後,兩人在山坡上放牛。蘭遠遠地看見菊一手抱了孫子,一手費力地拽牛,蘭就主動迎上前去,說,老嫂子,讓我幫你牽牛吧。菊詫異地看著蘭,見蘭一臉的真誠,就不自然地笑笑,遞過了牛繩。兩人在草坪上邊晒太陽邊聊開了。蘭說,老伴兒走了,一個人怪冷清的。菊說,是啊,兒孫有兒孫的喜好,連電視都看不到一塊兒。那時,兩人的老伴兒都已經去世了。

頓了頓,蘭說,老嫂子,想想咱們這麼些年你爭我斗的,圖個啥?菊就紅了臉說,是啊,女人就是女人的命,再折騰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你是比我強多了,兩個女兒都出息了,享福啊。蘭就接了話茬說,我就是跟你辭個別的,女兒接我到城裡住了,恐怕得等死了才回來。菊就露出了羨慕的神色說,好啊,到了城裡找個老伴兒,聽說城裡時興那個。蘭就羞澀地笑了,還真有那回事兒,是個退休老工人,人挺厚道。對了,你跟劉老漢也住一塊兒吧,人家就跟看莊稼似的看了你好幾年了。菊就擦了擦眼睛說,孩子們不同意,再說吧。蘭說,唉……

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悠長悠長的。

夕陽正好,豔豔的晚霞映照著兩個女人滄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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