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線的脊樑

阿拉溝 天山 新疆 老鐵情懷 2019-04-06

鐵道兵情懷-885

時間:2019-02-01 來源:詩文薈萃 作者:五師 魏安運 鐵道兵戰友網

南疆線的脊樑

鐵打的意志,鋼築的品格,這是一支泰山壓頂不彎腰,雪壓青松挺且直的鐵軍。打通天山,早日建城南疆鐵路,造福新疆各族人民,成為激盪在鐵5師指戰員胸中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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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至1977年是修築南疆鐵路阿拉溝段最艱苦的歲月,諸多跨河越谷橋樑和迂迴穿梭魔幻似的隧道施工進入攻堅期。滿載工程材料的“亥”字牌軍車在公路穿行不斷,喇叭聲聲。各處工地標語醒目,紅旗招展,熱火朝天,一片繁忙景象。

我所在的鐵5師25團15連在圓滿完成星源火車站基礎、引線路基和護坡砌石任務後,又激情洋溢協助兄弟連隊,投入燎原一號、二號隧道施工。

營房離工地8公里遠,團後勤處給連裡配備了一輛上下班拉人的駐勤解放大卡。

阿拉溝山體地質複雜,環境惡劣,困難重重。為了提高效率,加快速度,掘進隧道作業實行了“兩定三班倒”,即早、中、晚各班次在限定6小時內完成打眼、裝藥、爆破、裝渣、清運,掘進不少於1米的任務。統計員現場測量鑿掘好的掌子面,達標後方可收工,然後下一個班次接續作業。鑿掘隧道最苦、最累、最髒的活非風搶手莫屬。勞保防護用品就一個安全帽,一雙手套,一個口罩,僅此而已。有的嫌口罩憋得慌乾脆不戴。風槍輪換打,人停槍不停,朝著堅硬的山石打著密如蜂窩似的炮眼,鑽頭突突突瘋狂旋轉。打出的石粉瀰漫在狹窄的坑道,嗆得鼻、喉難受,咳嗽不已,粉塵和汗水黏在一起,渾身難受。

南疆線的脊樑

裝藥放炮後,不等空壓機通風將硝煙和粉塵排盡,大家就迎著往洞口湧散的煙塵和刺鼻辣眼的二氧化硫衝向掌子面,忙不迭的裝渣,一斗車一斗車使勁往外推,直到把炸石清理乾淨。一個班連續6個小時下來累得精疲力竭,穿著破爛潮溼的棉衣棉褲,剛一出洞坐上回營房的篷車就呼呼睡著了。

那個時候,很少有人意識到含有大量二氧化硅的粉塵對人身體的危害,甚至有人壓根就沒聽說過“塵矽肺”這3個字。隧道施工的高危有害顯得無足輕重,一線作業戰士退伍時只有一部分人按評定等級領取三十元左右的醫療補助金。鐵兵的無私奉獻精神在此體現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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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不如做得好,施工連隊尊崇帶頭實幹。我最敬佩、敬重的2個人,一是連長尹志新,二是二排副(副排長為最高戰士級別)張根。

尹連長外表英俊,一絲不苟,嚴謹紮實,是個鐵打的硬漢。他有甘肅武都人的淳樸厚實,亦有當過首長警衛員的機敏精幹。他的嚴厲苛刻全連官兵深有領教,丁是丁卯是卯絕不含糊。有一次夜班收工時,他發現掘進清渣後的掌子面凸凹不平,尺寸也不夠,當即命令當班排長帶著戰士返工補鑿,直到統計員用尺子測量合乎標準才准許下班。

1977年初,他妻子辦了隨軍手續,領著4歲的女兒和2歲的兒子,汽車轉火車千里迢迢從隴南老家來。那時連隊已向團首長立了軍令狀,工期正緊,他顧不上去吐魯番火車站接人,堅持在工地指揮施工。妻子只好帶著兩個孩子提著沉甸甸的行李,下火車後走了近10里路到大河沿轉運站師招待所住下,次日又好不容易搭上一輛回阿拉溝的軍卡,到連隊時天已向晚。有段時間,他患了嚴重的肝病,臉色蠟黃,捂著疼痛的腹部強撐工作,身體一下消瘦很多。乾咳出來的血漬染紅了毛巾,被通訊員張慶祥發現。在指導員和其他幹部催促下才去25公里遠的師醫院住院治療。妻子放心不下,擔心他的病情,天天站在連隊後面乾打壘家屬房門口,望眼欲穿看公路上有沒有軍車停下。妻子怎麼也沒想到,醫生開具乙肝證明要他調理休息三個月,結果他出院後第二天就上了工地。連隊榮立集體三等功,戰士們說這份榮譽尹連長付出的心血最多,是最大的功臣。

張根來自陝汽廠旁的曹家公社,內斂寡語。施工連隊崇尚的實幹賣力精神於他十分吻合。他1.78米個頭,身體硬朗,幹起活來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是個*典型的“拼命三郎”。他當班長、副排長更是處處以身作則,打風槍、點炮、出渣、攪拌、襯砌樣樣幹在前面,一個頂倆。閒暇時我與蔡西懷、餘科兒、王安孝、陳德興、王鎖賢、李寶堂等幾名同連鄉黨談起他時都翹拇指誇讚,說“根兒實幹精神強大,連隊無人能比得過”。可惜的是,1977年11月在準備提幹的節骨眼上,他卻因過度勞累和惡劣的生活環境患胃潰瘍住進了師醫院,以致少之又少的兩兜變4兜的機遇與他擦肩而過,有點遺憾。不過,是金子在那兒都發光,復員回鄉後他憑誠實幹練贏得群眾信任,當了村委會主任。乘改革開放的東風早下手經商,辦工廠、搞餐飲,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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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線的脊樑

從襄渝線、成昆線攀枝花支線轉戰,揮師西驅,1974年修築南疆鐵路大魚段(大河沿至魚兒溝),百公里“火洲鐵路”當年開工,當年建成。我服役且為之驕傲的英雄的鐵道兵5師成了鐵建狂魔,披荊斬棘,無堅不摧,一路所向披靡。

魚兒溝以西進入阿拉溝天山腹地,需要降坡展線,鐵5師全師5個團、4個直屬營的築路大軍從溝口到冰達阪,一路向上安營紮寨,厲兵秣馬,大有“不破樓蘭終不還”之勢。

施工遇到的地段不是山就是河,除了打洞就是架橋,施工作業面十分狹窄。南疆鐵路全線橋、隧總長的82.7%就集中這一路段;這裡有全線最長的奎先隧道;有全長7千米的哈爾嘎特大橋;有墩高超過60米的冬德薩拉高橋;有4個螺旋型套線隧道;有4處S形展線。個個都是難啃的硬骨頭。

我把南疆線上的奎先隧道比作朝鮮戰場的上甘嶺,這樣的比喻也許不恰當,可它在我的心中是那麼光豔奪目。奎先隧道全長6152米,位於海拔3000米以上高寒地區,是全線的制高點,也是中國當時海拔最高的隧道之一,同時也是南疆線施工中工期控制點和咽喉地段。

奎先達阪四季飛雪,隧道進出口均處於多年凍土地帶,大風常年不斷,年平均氣溫在零下3℃,最低溫度在零下36℃。承擔施工的鐵5師23團,不少官兵出現高山反應,胸悶氣喘,頭髮脫落,指甲凹陷,但官兵們始終保持旺盛鬥志,頑強徵服因季節變化而產生的“玉晶宮”和“水簾洞”,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本來高原隧道里空氣就很稀薄,加之濃烈的硝煙毒氣燻人,戰士們在施工中常常發生昏倒現象。被譽為“開路先鋒”的十一連指戰員,從開工以來,就一直當尖頭兵打頭陣,始終戰鬥在最前面。有時一個排在施工中昏倒了,另一個排的同志立即衝上去。指戰員們肩負使命連續不間斷奮戰,加快進度,最快月成洞67.3米。

當新疆吐魯番地區文工團演員慰問演出間隙,穿著長筒膠靴走進深長的隧洞,眼前的景象令他(她)們十分震驚:正在埋頭施工的戰士們穿的棉衣開了花,渾身上下溼漉漉,作業面一股股的冰冷的注水噴在頭上臉上,積水快要沒過長筒靴腰口……年輕的演員萬萬沒有想到鐵道兵指戰員工作環境如此惡劣,有的女演員經不住當場大哭起來。

從1974年10月進場,一個團外加一個地方民兵營,以滴水穿石之毅、逆水行舟之勇,用41個月時間鑿穿沉睡千年的冰山,貫通一個超長、內展線、高海拔鐵路隧道及引線,稱得上是中國鐵路建設史上一個典範。

奎先冰達阪的落日餘暉是那麼悽美,一批批勇敢者用血與汗鑄就的壯舉在這片土地化為永恆。有時候我激情來襲,熱血湧動,真想選擇一個高處咆哮般狂吼一聲——偉大的鐵五師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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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亡事故時有發生,造成的精神打擊和陰影不言而喻。

1975年11月,連裡派我去團部參加文教培訓班。期間傳來有連隊發生塌方致一名戰士犧牲的噩耗,我和蘇建生、齊宗保等培訓班20幾名戰士(都是75年陝籍兵)奉命為其扎花圈。大家默不作聲製作著一朵朵白花,又挨個綁紮到圈架上,心情沉重。那名副班長僅僅21歲,就這樣走了,生命如此短暫。從那時我才得知,修築鐵路最危險的活就是隧道作業,隨時可能發生的塌方事故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

南疆線的脊樑

24團的一名老班長在塌方中身受重傷,送師醫院緊急搶救了48小時,輸了很多血,仍昏迷不醒。由於那名班長血型特殊,血源告急,25團緊急動員獻血。那天清早,全連緊急集合,連長尹志新作了簡單動員,大家立刻爭先恐後報名。最後,同屬O型血的我和湖南籍班長孫新民、河北籍副班長郭小平3人在師醫院獻了血。據說,為了搶救那位老班長,共有110多人為其輸血,最後雖保住了性命,卻截去了一條腿。

一營一連班長周朝龍是我中學同學,他們連駐在全團最上端,主攻1600米S型燎原1號隧道出口段(隧道兩頭掘進),算得上是鐵25團的尖刀連。他說日日在隧道里拼死拼活幹分不清是白天晚上,對時間已麻木了。連軸轉是家常便飯,最長的一次拱頂澆築回填,除在工地吃飯外不停歇地幹,連續26小時未閤眼,磨得指甲縫出血。他連有一名1968年入伍的四川籍副排長,早過了提幹年齡,年復一年臨退伍時被營、連領導作為骨幹留用,至1976年已進入第9個年頭,默默奉獻,無怨無悔。寒冬臘月,那天他和往常一樣帶班,推著斗車走在前邊,準備裝渣,在離掌子面5米遠處,發現頂部岩石有裂痕,他讓大家後撤,自己嘗試排險,不幸突然發生塌方,掉落的石塊把他壓在裡面。大家吶喊著他的名字,瘋了似的一擁而上搬移塌方石塊,將他送往團衛生隊途中就停止了呼吸。那個春節連隊是在悲痛中度過的,犧牲的副排長所在排戰士心情更為沉重,端著除夕的餃子無法下嚥。

成型的鐵路不斷向前延伸,鐵軌鋪到星源站。一個寒風凜冽的早晨,駐紮在我連旁邊帳篷裡的一支流動鋪軌連隊被一片悲哀籠罩,全連官兵集體肅立——1名鋪軌施工犧牲的戰士告別儀式正在進行。沒有花圈,沒有挽幛,只有一口用幾塊木板打釘的簡易棺。胸戴小白花的連長哽咽地念著生平簡介,全連官兵掩不住一片哭泣。被悲傷的氛圍感染,站在一旁的我心裡泛起陣陣酸楚,很難受。。

曙光廠以東至夏爾溝口鐵25團施工段犧牲的鐵兵,受條件限制基本都埋在了星源站附近一條小山溝半坡上。因距離我們連隊較近,不到2000米,我去過那裡,卵石夾雜沙土堆起的一座座墳墓十分簡陋,周遭一片孤寂荒涼。暑往寒來,伴隨他們的是阿拉溝上空的日月星辰和溝內奔流不息的河水。

鐵兵們為南疆鐵路建設作出了重大貢獻,付出了巨大犧牲。據《南山礦區志》記載,在工程實施過程中鐵道兵5師死傷官兵600餘名,僅在阿拉溝內就有3處烈士墓,安葬烈士52名,他們當中犧牲時年齡最小的18歲,年齡最大的29歲,職務最高的是一名副營長,絕大部分來自幾千裡之外的口內。一個個鮮活、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定格在雪域天山,定格在南疆線,定格在異域他鄉。

令人欣慰的是2016年3月,阿拉溝及和靜境內所有零散的烈士墓,全部遷葬到和靜縣新建的佔地50畝的蒼松翠柏的烈士陵園,這裡成了紅色教育基地。逝者——我們的九泉之下的鐵兵兄弟,終歸與久違的本該享有的體面和尊嚴畫上了等號,不再經受荒山野嶺的冷漠。新線拋棄了和靜縣,和靜縣卻欣然使鐵兵烈士榮歸第二故鄉。當一批批昔日的鐵兵不忘初心重回阿拉溝尋找營房舊址,重走南疆線尋覓青春的印跡,除了在烈士紀念碑前肅穆憑弔犧牲的戰友外,還心存一份感激,感激和靜縣的偉舉,感激崇德高尚的和靜人民。

悲壯的故事,英雄的足跡,血染的南疆線,他們的英名與天山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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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大山溝,生活十分枯燥。一聽說晚上去星火廠大禮堂看電影,大家高興得如注了興奮劑。大禮堂不遠,步行20分鐘即到。平日和土石、水泥、鋼筋打交道的鐵兵們一改灰不溜秋,著裝整齊,右肩武器,左手攜凳(自做的可摺疊,有的還帶靠背),一路英姿颯爽,歌聲嘹亮,給軍工廠平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能容納近千人的大禮堂軍民共觀,每次放映,廠俱樂部總是把最好的中間位置留給駐地部隊(15連、16連、4營部和機械連)。他們說,比起解放軍幫助修建的廠區跨河連心橋(1975年8月1日通行),這根本算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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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當兵在外見大世面,可阿拉溝的世界只有巴掌大。放鬆身心的方式,無非就是星期天去兄弟連串老鄉海闊天空諞一諞;到照相館除了照張軍人標準像外,再照一張揹著空手槍套的“扎勢相”;去星火、勝利、燎原廠商店或團部軍人服務社逛逛,湊個熱鬧,過個眼癮,一個月八、九元的津貼在兜裡裝去裝回,捨不得往出掏,不是摳門,是節儉,在那個貧窮飢餓瀰漫的年代省點錢寄給家裡作點貼補。許多戰士服役兩三年就沒出過阿拉溝,脾氣磨沒了,直至摘下帽徽領章從山溝裡出來,才得以重見山外的世界。

氣清山川近,心遠宇宙寬。在阿拉溝奮戰的歲月裡,心胸像天山一樣壯闊的鐵兵們抗住了寂寞枯燥,抗住了失落焦慮,憑著堅強的信念戰勝了一個又一個艱難險阻,每個人都經歷了嚴酷的考驗和刻骨銘心的洗禮。阿拉溝的山水草木,見證了南疆鐵路最艱苦路段建設者百折不撓的精神;阿拉溝的藍天白雲,把鐵兵的青春奉獻譜成一曲可歌可泣的樂章。當鐵兵們臉上掛著笑容離開阿拉溝,揮手告別溝口那座千年烽火臺回到家鄉時,心裡更多的是眷戀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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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兵性格大都豪邁,如同堅韌的鋼軌直來直去。2017年9月24日,我在江油市李白紀念館遊覽,偶遇一名修築過貴昆線四川南充籍老鐵,彼此介紹後兩雙熾熱的手緊緊相握,拍肩熊抱,素不相識卻如久別重逢的鐵桿老友。似乎為了互相驗證,接著一起扯開嗓門唱起那首熟悉的軍旅歌曲:穿上了那個軍裝/扛起那個槍/雄壯的那個隊伍浩浩蕩蕩/同志呀,你要問我到哪裡去呀/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星移斗轉,歲月如歌,多少年過去了,我依然為自己的鐵兵身份而自豪,時不時翻閱盤點那些已經發黃的碎片記憶。

巍巍天山雪域,遙遠的南疆線,那裡埋藏著,不,昂然挺立著——一個時代的豐碑!

南疆線的脊樑

(責任編輯: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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