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得了癌症,說還是不說?

親人得了癌症,說還是不說?

文丨癌度醫學部

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的調查結果顯示,每六個人中就有一人死於癌症。鑑於我國目前對於獨生子女家庭為主的特殊情況,小家庭也似乎越來越無法避免這個令人聞之色變的疾病。

如果親人得了癌症,要不要如實地告知親屬,成為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告知,還是隱瞞?

這是一個永遠都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倫理,道德,經濟,親情,各種切實情況分別站在了天平的兩邊。

如果選擇隱瞞,也許只是我們自己害怕親人承受不住患癌的壓力。隱瞞,也許他還能快樂地享受所剩無幾的生活。同時,我們也選擇了自己獨自承受這種無法想象的巨大壓力。可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呢?沒有人可以為他人的生命做決定,你自以為是為了家人好,而用更多的謊言去掩飾謊言,卻剝奪了他們重新規劃自己的生命,安排自己生活的權利。

親人得了癌症,說還是不說?

如果選擇坦誠,也許我們做到了尊重了他的知情權,人權。雖是至親,但我們終究不能替他的生命做決策。癌症治療的同時往往需要病人的配合,如果病人不知情,很多治療都受到阻礙。也許他對所剩無幾的時間仍有安排,有時間從容的接受病情,坦然的面對死亡。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對癌症。面對死亡。如果你貿然地告訴他,他就會揹負著巨大的壓力,以後的生活都會變得沉重起來。

這是個難題。以前,我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畢竟“癌症”離我是那麼的遙遠。

然而,2015-2016的短短一年內,我竟然連續三次面臨了這個抉擇。

親人得了癌症,說還是不說?

2015年春天,我還在讀大學。爺爺臉上一個肉瘤忽然長到了雞蛋大,父親帶著爺爺來北京就醫。初診為皮膚癌,醫生建議及早切除,溫柔的安慰我們皮膚癌的預後不錯,治療後患者的生活質量也不會受到很大的影響,讓我們積極治療。

從診室出來,父親拿著報告的手一直在抖,我一抬頭,看到父親的臉上掛著淚水,這是父親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從小到大,父親都是我們整個大家庭的靠山,從沒見過他這麼驚慌失措。總覺得“癌症”倆個字只是存在於悲情小說和新聞報道里,離現實很遙遠,從沒想過真的會降臨到親人身上。我能體會父親的那種擔憂和害怕,看著面前六神無主的父親,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只能拿起手機,打算從網上了解下相關資料。原來皮膚癌雖然叫癌,但是基本上可以通過手術治療來控制的,通常情況下不會威脅生命。知道這點後,我欣慰極了。但父親仍舊沉浸在對“癌”難以接受的悲傷裡,趕緊寬慰他:“皮膚癌其實沒那麼可怕,我們趕緊聯繫醫生做手術,爺爺會好好的。”

回去路上,父親不停的抽菸,一言不發。到旅店樓下,父親突然轉身跟我說:“不能告訴爺爺得癌了,就說是個小手術,聽明白了嗎?”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進了旅店客房,爺爺午睡剛醒,正在舒展筋骨,父親笑容滿面地告訴他沒問題,只是這個瘤子長在臉上影響美觀,要做個小手術切掉。爺爺點點頭,表示聽從爸爸的安排。

隨後,爺爺在腫瘤醫院做了切除手術。主刀醫生告訴父親手術非常成功,等待病理報告的那些天,父親一如既往地和爺爺說笑,但我總能看見他獨自一人在旅店樓下抽菸。病理出來後,醫生說沒有轉移,手術切的也很乾淨,不用後續治療。

直到今天,爺爺也不知道自己曾經得過一種叫做皮膚癌的癌症。

親人得了癌症,說還是不說?

2015年冬天,奶奶摸到乳房附近有兩個硬腫塊。奶奶是個中醫迷,自己認為是鬱結之氣,二姑就帶她去看了一位當地饒有名氣的“老中醫”。“老中醫”煞有介事地望聞問切了一番,就開了2個月的藥方,奶奶和二姑兩人提回來幾大袋藥包。按醫囑喝了60天藥後,胸部腫塊反倒更大了,奶奶又去那位名“老中醫”那複診,這次“老中醫”建議她按摩理療。理療了一個月,半點不見起色。

母親無意中知道了這件事,建議父親帶著奶奶去北京的大醫院好好看看。

春節過後,父親帶著奶奶和二叔又一次來到了北京。父親好像有預感,說什麼也不去腫瘤醫院。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我們去了北京一家中醫院。

我們訴說了一下病情,大夫仔細摸了下腫塊,看看了影像之後,找了個藉口讓奶奶先出去了,然後嚴肅地問我們:“你們打算手術還是保守治療?”

“您說什麼?我沒聽明白。”父親愣了一下,這顯然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令堂這個情況,很可能是乳腺癌。但是考慮到已經70歲了,也許做全面切除並不合適。如果你們不願意做手術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夫說的很平靜。

“大夫,要不要再再查查?我媽身體一直很好,怎麼可能癌呢?”父親著急了,聲調突然變高,好像想要和醫生據理力爭,好像說服了醫生,奶奶就沒有癌。

“目前來看,大概率是惡性的,你們可以做進一步做活檢。也可以換一家醫院再查一次。”大夫的聲音依然很平靜。

父親沉默了,也不敢看醫生,突然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二叔趕緊追了出去,我給醫生鞠了個躬,抱起檢查單,跟著跑了出來。

父親正帶著哭腔和二叔爭吵。

二叔認為應該立刻到大醫院手術,有必要的話繼續後續治療,在中醫院只會耽誤病情。父親認為這是大夫的誤診,想再找個更有名的中醫大夫。二叔還想勸父親改變主意,突然父親就急了:“你懂什麼?就算是癌,也不能讓咱媽挨刀。我要去找最好的中醫,不能讓咱媽遭罪!”父親這一吼,讓二叔又急又氣,瞬間淚眼婆娑,嘴脣都在抖。

看見母親領著奶奶過來,父親和二叔急忙抹掉眼淚,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回到旅館休息了一會,母親就說她領著奶奶去北京城逛逛。她們一走,父親和二叔又爭得面紅耳赤。二叔全然反對父親把希望寄託在中醫身上,堅決要求積極治療,兩人無法在治療方案上達成一致,但都同意先不能把情況告訴奶奶。

我又拿起手機開始查資料,比對好一會情況,發現毫無醫學知識的奶奶自己都能徒手摸到兩個不能移動的堅硬大腫塊,結合之前大夫說的,情況不容樂觀。仔細翻了好久資料之後和父親說,我也覺得應該儘快手術。

父親用懷疑和憤怒的眼神看著我和二叔,如同我們是傷害至親的惡人。緊接著,他開始給自己的醫生朋友打電話,朋友也建議儘快手術。父親一下子洩了氣,癱坐在床上,過了很久,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父親就去腫瘤醫院預約了手術。回來後,跟二叔和我交代,必須統一口徑,和奶奶說這個腫塊太大,所以只能把乳房全部切掉,並不是所有腫塊都是癌。奶奶點頭同意了。

手術進行地很順利。我們以為能像爺爺的皮膚癌那樣瞞天過海。但是,醫生說,病理報告顯示切緣是陽性,需要進一步化療。我們一家瞬間都傻眼了,該如何才能夠繼續瞞住奶奶,也不知道她知道是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出院的時候,奶奶高興的抓著我的手說,“幸好不是癌症,同病房的那兩人都沒頭髮,我不想當老尼姑。”我心裡咯噔了一下,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是領著她繼續往前走。

回家後,父親他們對要不要化療,要不要告訴奶奶病情的事再次開始爭吵。

最後一致決定,先和奶奶說要複查,其他就不提了。

化療第一天,奶奶看著輸液針扎進血管,突然明白了過來,開始放聲大哭:“早知道是癌,就不治療了,我可不想遭罪!你們乾脆讓我死吧。” 一邊試圖扯掉輸液管,父親嚇得趕緊抱住奶奶,哭著訴說自己沒用,自己不孝,讓老母親得這麼個毛病,但還是希望奶奶能好好治療好好活著。

奶奶還是在哭,父親半跪在奶奶面前抱著她,勸說著她能接受化療。

最終奶奶還是接受了化療,比原定計劃推遲了3天。化療期間,奶奶變成了 “尼姑”的樣子,不愛照鏡子,父親去給她訂做了一頂假髮,奶奶的一頭黑髮顯年輕很多。化療了8個療程,結束後過了幾個月,醫生說情況不錯,定期複查。

出院後,向來不愛運動的奶奶迷上了廣場舞。過了幾個月,新頭髮長了出來,奶奶很高興,生活依舊繼續,除了手術疤痕,彷彿乳腺癌沒有到來過。

親人得了癌症,說還是不說?

2016年初夏,我在日本,準備碩士畢業論文。有一天,母親發微信說父親想我了,讓我回家。

長這麼大,從來沒聽過父親一句想我,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預感,頓時感覺喉嚨發緊。我哆哆嗦嗦地給母親撥了視頻電話,母親沒有接,只是發了一張父親的照片給我。

照片上那個英俊帥氣的父親,穿著病號服坐在病床上,渾身發黃。

母親說極大可能是腫瘤導致的膽管堵塞,我看到腫瘤兩個字,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我完全無法去消化和接受這個消息,父親才51歲,怎麼會得癌呢?這一定是假的。

手機收到了母親發來的消息,ERCP的診斷單,清清楚楚的寫著“小灶癌變”,我盯著這四個漢字很久,突然像是完全不認識這幾個字。反應過來之後,打開電腦拼命地翻找,祈求找到證明“小灶癌變”並不是癌症的證據,然而,卻一步步臨近絕望的深淵。

那天晚上,幾乎跪在和母親通了一次電話,祈求這一切都是假的。掛斷電話後,立即訂了回國的機票,恨不得馬上趕到父親所在的醫院。訂完機票後,又害怕回去面對父親的腫瘤,尤其是膽管癌,各種資料上都清楚的告訴我,這是一種堪比胰腺癌甚至更加惡劣的癌症。我開始覺得坐立難安,只能瘋狂地查找最新治療信息,中國的,日本的,美國的,一晚上就過去了。

第二天,我就踏上了返鄉的航班,旁邊的巴基斯坦大叔安慰我說,真主會保佑好人的。我也相信這句話,父親平日裡雖然脾氣急躁,但是個有擔當的好人。上天怎麼能不保佑他呢?

經歷了13個小時的轉機,我從機場直奔省人民醫院。一進病房,父親先是面露欣喜,後突然沉下臉來,“現在正是畢業的關鍵時刻,你回來幹什麼?”接著又訓斥母親,“是你跟他說的?你不想讓他畢業了?”母親在旁邊輕聲說,“孩子也是擔心你嘛,所以回來看看。”父親一臉不快:“我不就是做個小手術嗎?怎麼還折騰得兒子從日本回來呢?耽誤了學業可怎麼辦?”我連忙跟父親解釋已經提交了畢業論文,父親才露出了笑容,“真不愧是我的大兒子。就過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我們一家人一起出去玩!”

大夫跟我表明情況很不樂觀,“如果選擇手術的話,這個手術是外科最大的手術,要切除胰腺,十二指腸,小腸,一部分胃,才可能為患者爭取更多的生存期。但切了這麼多器官,以後生活質量肯定要受影響。你們決定做手術嗎?”

我在一些日本網站上已經查過,手術是唯一有可能根治的方法,但父親已經是局部晚期,即使手術,對於膽管癌來說也是姑息性手術,哪怕拼一拼,我也想爭取一線希望。但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想法,我問大夫,我父親同意手術嗎?

“你爸爸昨天說都聽你的,讓我以你的意思為準。”

眼淚控制不住湧了上來,父親病了,我的搖頭點頭,都揹負著一家人的幸福。癌這個字,這一年來太高頻,爺爺皮膚癌、奶奶乳腺癌,父親已經難以面對自己得癌了。他嘴上說著不想我回來,但內心無比期盼我能回來幫他做這個決定。

我顫顫巍巍地在手術單上籤了字。

進屋之前,我抹乾淨了眼淚。坐在父親床邊,抓著他的手。他一直微笑的看著我們。

手術在上午10點進行,我們在手術室外面一直坐到凌晨1點。父親終於從手術室裡推出來了。醫生指著一盆器官,說手術還是比較成功的。我看著那些從父親身上被割下來的器官,怎麼也控制不住眼淚。麻醉狀態清醒過來的父親豎著大拇指對我說:“兒子放心吧,老爸肯定沒問題!”

幾天之後,病理報告出來了,膽管末端癌。

我拿著報告,心裡最後一點點希望也破碎了,不知道怎麼和父親說。

父親說他自己的命要自己做主,報告給他看。我只能儘可能平靜地把報告遞給他。看完之後,父親半響不說話,嘆了好長一口氣。他突然開口說:“你們看,這是早期的癌症,還好發現得早,還能做手術,我一定會沒事的。”

2個月後,父親出院了。他還像以前一樣抽菸喝酒,一邊喝一邊還說自己已經好了,沒事的,可以像以前一樣的生活。此外,父親拒絕再進行任何複查,嘴裡還總是念叨著:“這種病,複查也沒有用啊。難道還有再治療的機會嗎?”

2017年7月,父親突然感覺身體又渾身無力,我再三乞求,他終於願意去醫院複診。醫生說肝上又新發了兩個腫瘤。

爸爸不說話,掏出一隻煙,被弟弟一把奪下。

我和弟弟拉著父親,痛哭流涕地說了戒菸戒酒對癌症的必要性。父親也哭了,說他不是不知道癌症的可怕性,只是想用這種心態來戰勝它。一家人坐在一起談了很久,母親弟弟和我一致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治病。

去北京之前,父親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母親、弟弟,還有爺爺奶奶,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在北京治療了一年,期間父親終於不再抽菸喝酒,完全聽從醫生的安排。在父親的配合下,腫瘤甚至曾經縮小過50%。

直到今年走了一月,抗爭了兩年多的膽管癌,父親還是走了。難以接受父親去世的事實,但是至少在治療上,我也沒有太多的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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