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朱敬一戳在陽臺上,兩眼直得像阿甘。窗戶那邊,瓢潑大雨還在下,都特麼第五天了!
一口惡痰差點沒從牙縫裡滋出來,又咽了,他拿起手機,在朋友圈裡發了幅自己的大作:
“媽蛋的世界,我們要加油!”
如果非要拿張圖抽朱敬一個象,沒有比這幅他自己畫的《雜糅圖》更貼切的了。
愛混搭,愛跨界,玩兒,朱敬一從來就不是個純粹的藝術家。
每一個陌生人知道他的職業,遲早會問一句:“你畫過人體嗎?”
往往這時,朱敬一就滿臉被揭傷疤的無奈:“老兄我是學國畫的好唄?”
20年前,老朱還是小朱,自己的槍還沒使過,嶄新,最讓他熱血噴張的是上小玲的寫生課。
“42 35 42”,這個堪稱完美比例的身體,隨便擺出個什麼姿勢,就足夠令畫板前的一眾美術生從容不淡定了。
可是小玲並不那麼好約,因為她經常去成功畫家的私人畫室做模特,據說價格是藝術院校的五倍。
從此,朱敬一立下大志:我一定要做一個可以用五倍價格請小玲的成功畫家!
朱敬一大學主修的是國畫,潑墨山水那種,但越畫越覺得自己像“老幹部”。
融不入畫境,禪不出詩意。
直到無意中發現了中央美院呂勝中教授主編的《中國民間剪紙》,裡面多是以古代鬼怪故事為主題的作品,波雲詭譎,變幻莫測。
“有意思,合我的調性。”朱敬一頗感相見恨晚。
2007年,他創作了自己的第一個系列《妖野荒蹤》,一派把中國傳統的怪力亂神與迪士尼動畫絢爛色彩揉捏在一起的塗鴉氣象。
朱敬一《蝦仙取膽圖》
畫這些畫,朱敬一很隨性,他先閉著眼把各種顏色往畫布上一潑,睜開再看,這像一個妖,他就填上幾筆把它變成妖;
那像一頭牛,他就勾勾勒勒,畫出比畢加索還畢加索的牛;
構圖不太均衡,他就補個什麼腦子裡蹦出的魂兒,或者顏色濃了、淡了,自己再拿筆改改。
朋友笑他:“你這是在玩顏料嗎?到底想表現什麼深意?”
朱敬一愣了,心說:表現好看唄!深意?有他奶奶個深意!
假如你是個正常的人,就沒覺得正常是件奇怪的事嗎?朱敬一準沒奇怪,因為他就沒正常過。
他的第二個系列叫《立體的墨》,靈感起源於他想用新材料畫出傳統國畫顏料無法達到的極致的黑。
“我就喜歡極端,要麼極致色彩,要麼極致黑白。”
他用融化的黑白樹脂在畫布上拉出三維的潑墨寫意山水,層巒疊嶂、雖然一點兒不栩栩如生。
不過凝固的墨黑樹脂似乎已將他藝術的空靈感牢牢鎖入其中,靜止的二維山水被抽離於紙上,能給人更豐富的想象空間。
藝術評論家誇:“奇!好!”,朱敬一自己卻接:“葩!個屁!”
“《妖野荒蹤》是我的本性,《立體的墨》更像是為了出名的表演罷了。”朱敬一心裡明白。
八年前,朱敬一從上海證大藝術超市總經理的位子上跳下來折騰,用他的話說:
“人生不去折騰便是活活等死。”
不想等死,他折騰出一個“南門精舍”的工作室,自號“南門大人”,當起了獨立藝術家。
最初的最初,他在香港、柏林、奧地利都舉辦過個人畫展,雖沒讓自己聲名顯赫,但也反響不錯。
朱敬一《同體大悲》
只是,朱敬一隱隱覺得自己心裡有點東西在發騷,但又找不到那個癢處。
四年前,去福州探親,連著下了五天大雨。他被困在家裡無聊到活生生寫了五天字。
此處如有奇蹟,純屬偶然。
“媽蛋的世界,我們要加油。”這幅字就被他一時興起掛在了朋友圈上。
沒想到為自己推開了另一扇門,圈兒裡的好友親戚紛紛留言求字。
有人說,機會就像禿子頭上—根毛,你抓住就抓住了,抓不住就沒了。
這根毛朱敬一不是抓住的,而是小心翼翼捏住的,因為他的字實在太醜了。
雖然,早在他流著鼻涕,抓著包子在巷子裡跑時就開始練字了。
但他爸有個理論:字是一個人的另一張臉。所以每當照鏡子時,朱敬一就明白自己為什麼寫不好字了。
什麼叫“頓悟”?佛曰:頓悟就是你一直躺在床上想一個女孩,然後精滿自溢了。
朱敬一頓悟了,“原來書法的本質就是書寫,書寫心裡的東西,沒那麼多規矩。”
他自成一派的“南門毒雞湯書法”有兩大特色:第一,看得懂;第二,真得看得懂。
他喜歡看段子,網絡金句,經典歌詞,都是他的靈感源泉。
每天要花兩個多小時看各種有趣的公眾號,只要遇到諸如毒雞湯之類的段子,“咔嚓”來個截屏,留作創作素材。
“什麼歲月靜好,你特麼就是懶!”
“認識陌生人很麻煩,很多謊話又要再說一遍。”
“生活的全部就是我們隔著朋友圈相互羨慕。”
這些“毒雞湯”式語錄,悄然在微博等社交網絡上受到80、90後的追捧,成為不少人的個人簽名。
那個名叫“朱敬一和他的朋友們”淘寶店是被逼出來的。
隨著自己的毒雞湯書法與日俱增,微博和微信上求字的人越來越多,挑作品、砍價格、催發貨......
朱敬一樂並痛苦著。索性開個淘寶店,自動下單、自動回覆、先付錢再發貨,一切簡單了。
真跡版一律1500,復刻版一律188。居然賣得好到一塌糊塗,竟榮膺2017年“淘寶年度造物神店”。
人生就像屎,真是越拉越順啊!
有人曾戲謔地說,中國書法最大的市場在老年大學和領導的“裝逼牆”上。
我看不無道理。
什麼“天道酬勤”、“道法自然”、“寧靜致遠”、“厚德載物”,在當今的年輕人眼裡簡直是性冷淡。
即使提到王羲之、顏真卿、趙孟頫、柳公權這些書法大家,人們也只能不明覺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也許就像郭德綱拯救了相聲,沒準朱敬一能拯救書法,至少他走在正確的路上。
畢竟,讓人真看懂,才存在傳達藝術信息的可能。
朱敬一是這麼評價自己的:
“按照中醫五行來說,我偏向火相性格,有偏執的述說慾望。”
“按照莊子心理學來說,我屬於能量不能內守,不得不四處傳輸的人。”
沒錯,演講是他的另一大愛好,他也樂見自己被請去叨叨叨,和年輕妹妹們聊聊。
某次講座,由於主辦方的不靠譜,竟然只來了三個老阿姨。
朱敬一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能帶著愉悅的心情和她們聊了兩個小時?
走出會場,他在陽光明媚的街角點燃了一根菸。
那個瞬間,他意識到自己升級了:
“現在的我竟然不再需要強烈的回饋才能獲得愉悅感了!”
人活著得像朱敬一,日子不必咬牙切齒的過,不然可能讓日子給過了。
塵世難逢開口樂,不若從容一聲笑。
所以,想樂、想笑,就得多少有點精神病的氣宇軒昂,神經病的精氣神。
周星馳在《回魂夜》裡不是說嘛:
“很多人說我有精神病,所以我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