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捲入大阪市森友學園的“地價門”醜聞中。森友學園是一所幼兒學校，以給幼童灌輸右翼思想著稱。安倍的夫人安倍昭惠不僅訪問過該校，還計劃擔任該校的名譽校長。現在媒體質疑的焦點是安倍政權是否為該校低價拿地“打過招呼”，和安倍有無為支持該校並捐款100萬日元。這一醜聞會給安倍執政和日本國內國際政治帶來何種影響？本報專訪了社科院日本所外交研究室主任呂耀東研究員。
暫不會影響到安倍的執政
南方都市報：迄今為止，從媒體披露的資訊看，安倍晉三夫婦捲入“地價門”醜聞，被質疑的內容包括哪些？
呂耀東：主要是兩個方面，一是森友學園以遠低於“市價”的價格拿到國有土地(拿地的價格僅為市場評估價的14%)，安倍晉三夫婦究竟有沒有捲入，並涉嫌為此進行了“政治性”的干預。二是安倍昭惠是否受安倍晉三所託，有沒有給森友學園捐助100萬日元。
低價購地事件是森友學園所在地大阪地方的一位議員最先發聲的。這事涉及地方政府，但中央政府是否有涉入還不清楚。其中因為安倍昭惠是森友學園未來的名譽校長，加上她之前也考察過該校，事件就顯得“蹊蹺”了。檢察部門介入調查後，森友學園的理事長籠池泰典也承認低價購地的過程中有相關部門的“政治性”干預。且曾以“安倍晉三紀念小學”的名義接受募集資金。在接受問詢的過程中，籠池泰典又披露說安倍昭惠受安倍晉三的委託，在私下只有他們兩人時給森友學園捐款100萬日元。而安倍晉三則斷然否認存在捐款，並聲稱若與森友學園有利益關聯，他“願意辭職”。
現在這個事件還在發酵中，但迄今還沒有新的材料和證據明示安倍夫婦涉入其中。
南方都市報：這一醜聞會對安倍政權產生什麼影響？他會被彈劾或下臺嗎？
呂耀東：影響肯定是有的，對安倍本人，安倍政府和自民黨的聲譽都會有負面影響。醜聞爆發後，安倍的民意調查支持率一度下跌。但安倍昭惠非公職人員，現在也沒有旁證證明他們夫婦捐款了，或日本中央政府有“政治性”干預，所以現在還不至於對安倍晉三的執政構成多大的影響。
安倍的閣員，日本的防衛大臣稻田朋美也捲入其中，主要是她在入閣前和其丈夫作為律師曾代理過森友學園訴訟案。她開始聲稱沒有參與過森友學園的訴訟案，後來被查實後被迫道歉，說是記憶“錯誤”，但也沒有證據證明她入閣後捲入了森友學園的“低地價”干預中。
南方都市報：森友學園讓孩童背誦二戰前的《教育敕語》等內容，在日本的學校教育中，被右翼化的真實程度究竟如何？
呂耀東：這說明日本的“歷史修正主義”已經滲透到幼兒園了。從日本媒體披露的信息看，這所幼兒學員還對中國人和韓國人使用了侮辱性的語言。這麼仇視周邊國家，這也是讓國際輿論詫異的地方，加上日本首相的夫人還承諾要做這所幼兒學校的名譽校長。
日本的歷史修正主義現在影響非常大，近年來大有氾濫之勢。奉行該主義的組織規模也日漸擴大，加上日本政府內部的一些官員和政治家的支持，導致歷史修正主義影響已經深入教育領域，不僅在初高中教學中，甚至在幼兒園教育中都能看到。這是日本近年來一個引入矚目的變化。
修正主義思潮氾濫的原因
南方都市報：據日本媒體報道稱，這次地價門醜聞爆發，安倍夫婦之所以被捲入，是因為森友學園的背後站著的是日本最大的右翼組織“日本會議”，而森友學園的理事長籠池泰典實際上是其大阪分部的負責人。“日本會議”是個什麼樣的組織？影響力如此大，安倍內閣的大部分成員都是“日本會議國會內閣懇談會”的成員。
呂耀東：“日本會議”是當前日本最大的右翼組織，成員有3 .8萬人，分支遍佈日本全境，影響力很大。它與“神道政治聯盟”等其他右翼組織有密切的聯繫，對當前日本政治的右傾化起到了“孵化器”和“助推器”的作用。它成立於1997年，由原來的“守護日本會”和“守護日本國民會議”合併而成。“守護日本會”主攻宗教界，而“守護日本國民會議”則主攻文化界和財政界。基本主張就是要“迴歸戰前”和發揚日本民族的自豪感，認為在思想和文化的內在部分，日本在戰後丟失了自我，戰後日本罪惡的淵藪是戰後制定的和平憲法，修憲是它的主要主張。其他的主張包括否認侵略歷史，擁有集體自衛權，反對“夫妻別姓”等。
“日本會議”是個民間草根組織，反映了日本當下的社會思潮。它與日本一些政治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很多日本議員(不僅僅包括自民黨議員)是支持“日本會議”的，雙方勾連在一起。通過“懇談會”，“日本會議”把他們的意見反映到日本政府和議會中來。自民黨於重返執政前夕的2012年出臺的自民黨版修憲草案中，對放棄戰爭的憲法第九條的變更、家族條款的追加、緊急大權的創設等保守的修正，都與“日本會議”的主張一致。
籠池泰典是“日本會議”大阪分支機構的負責人，代表的是基層一部分人否認侵略歷史，要修改和平憲法的聲音。加之他又是從事幼兒教育，把這些理念傳授給兒童，這會把“日本會議”的理念進一步擴散，毒化社會。未來若“日本會議”的理念成為日本主流的社會思潮，勢必會影響到整個日本國民的歷史觀和發展走向以及與周邊國家的關係。
南方都市報：二戰後，日本的右翼思潮為何一直沒被肅清？
呂耀東：二戰結束後，迅速形成了兩極格局，美蘇對峙，日本成為美國在東北亞對抗蘇聯的橋頭堡，美日簽訂了“安保條約”。在這種背景下，美國就沒有徹底清算日本的軍國主義。美國不僅釋放了日本的一些甲級戰犯，包括後來曾擔任過首相的安倍外祖父岸介信。還有一些舊軍人和原來的政府官員又進入在政府中任職，甚至這些“軍國主義分子”通過傳記、回憶錄的形式不斷髮表觀點，導致否認侵略歷史的史觀在一定程度上滲透到了日本的內政外交中。
南方都市報：近年來這種修正主義思潮似乎有擴大的趨勢。
呂耀東：二戰結束已經70多年，日本政要鼓吹戰後日本走的是和平主義路線，使得國際社會對日本的一些自由主義史觀警惕放鬆，日本國內的“歷史修正主義”隨之有擴大的趨勢，尤其是近年來對歷史教科書的編撰。“日本教科書編撰委員會”是日本的一個右翼團體，它們先編撰教科書，然後交給日本政府審核放行。原來政府不做明確要求的，現在日本文部省發佈的指導要綱中，直接要求這些編撰委員會要把政府的歷史觀寫進教科書。也就是說，現在是有政府的明確支持和要求，日本的歷史修正主義思潮自然就氾濫起來。這是日本國內的原因。
另一個則是國際因素。隨著2009年美國開始實行亞太再平衡戰略，遏制中國的崛起，美國需要日本做馬前卒。美國鼓勵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對於安倍政權的歷史修正主義及否定侵略歷史言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尤其去年安倍訪問珍珠港時，奧巴馬沒有要求安倍道歉而只是哀悼，這樣就模糊了二戰中日本侵略的非正義性。
也就是說，美國現在捨棄“歷史正義”換“現實利益”，這導致了防衛大臣稻田朋美回來後，就去參拜靖國神社。而在去年的G 7峰會後，奧巴馬訪問廣島，導致一些日本人認為奧巴馬就是在為當年的原子彈轟炸道歉。美國政府對歷史事實和歷史正義的“模糊”無疑助長了日本“歷史修正主義”的泛濫。
渲染“中國威脅論”助力修憲
南方都市報：去年日本通過了《新安保法案》，日本自民黨也已經修改黨章總裁任期最長可到三屆，加上自民黨在參眾兩院控制的議席達到了修憲所需的三分之二，是不是說安倍修憲已經箭在弦上，很大可能在任內能完成？
呂耀東：自民黨修改章程後，安倍的確可以三次競選黨總裁，若勝選可以連任到2021年。安倍在上任之前就提出一個口號，就是在任內要完成修憲。現在日本國會的憲法審查會已經開始討論各個政黨，包括自民黨提出的修憲草案了，其中肯定涉及到安倍希望修改的憲法第九條。若憲法審查會討論後形成一個認可的法案，那下一步就提交到國會，國會現在的議席由三分之二掌握在修憲派手中。國會通過後就要國民投票，半數支持就能最終修憲了。現在日本一部分國民是反對修改憲法第九條的，如何排除這部分阻力？現在在國會討論的同時，安倍也呼籲日本民眾關注並參與，希望能同步說服民眾同意修改憲法第九條。
南方都市報：安倍政權近年來一直在渲染中國威脅論，這和修憲有什麼內在聯繫？
呂耀東：這正是安倍採用的意圖所在。要說服民眾日本需要修改憲法第九條，安倍一是渲染朝核危機，說朝鮮試射導彈，已經危及日本的國家安全。通過修改憲法第九條，擁有軍隊，從而保證日本的國家安全。二是渲染中國威脅論。安倍近年來在國際的多邊場合屢屢提及，把中國的正常航海行動視為威脅，把中國在釣魚島的正當巡視維權視為侵犯其領海，說中國在南海維權活動危害所謂航海自由，掐住了日本的海上生命線等，都是在渲染併力圖說服國民支持修憲，用以保衛日本國民生命及財產安全。他現在即使想緩和與中國的關係，也僅僅是權宜之計。從2014年中日達成四點原則共識，安倍並沒有認真落實，反而作為一個非當事國，積極介入南海爭端，推動南海的一些聲索國申請國際仲裁，他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一直在破壞中日關係。
南方都市報：日本去年底在南蘇丹的維和行動，被認為是日本軍事正常化的重要一步。但在今年的3月11日，突然宣佈結束維和行動，原因是什麼？
呂耀東：小不忍則亂大謀。南蘇丹的維和行動出現了一些變化，有可能給日本的維和軍隊帶來傷亡，或造成當地的一些武裝人員傷亡。無論出現何種傷亡，可能都會遭致日本國內和平主義者的反對，尤其是反對修改憲法第九條，所以趕緊撤軍。當初派出維和部隊是向世界展示說日本是維和世界和平的力量，日本已經不是戰敗國，可以出兵維和了，現在這一目的已經達到。若節外生枝，影響到他的修憲構想和進程，是他不願意看到的。從這事上也能看出安倍的目標並不是維和，而是為解禁集體自衛權，為國內修憲服務。
南方都市報：也有一種聲音認為，美國與日本在日本軍事正常化、國家正常化和歷史問題上，仍有分歧，這可能會阻礙安倍的修憲之路？
呂耀東：這是沒有把學界、社會和美國政府的言行分別加以分析。由於美國二戰時也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受害國，導致美國的學界和社會對日本修改二戰後制定的和平憲法有很大的反響。但這僅僅是美國的學界和社會的部分聲音，並不代表美國政府。上面已經說了，奧巴馬已經用他的真實行動證明了美國在拿“歷史正義”交換“現實利益”，安倍赴珍珠港的“悼念”和奧巴馬對廣島的“訪問”還不是清楚的證明嗎？
南都評論記者 陳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