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 書影君

臺灣，嘉義。

五金店老闆範保德近來幾日心神不寧，因為他發現自己可能得了胰腺癌。

因為疾病，這個中年男人終於停下腳步，開始回頭認真審視與反思自己度過的多半生，以及與家人、朋友之間欲說還休的複雜關係。

臺灣影片《範保德》，以小清新範式的文藝片手法，講述了一個關於人生意義的沉重話題。除了獲得第55屆臺灣金馬獎多項提名，導演蕭雅全還憑藉本片獲得了臺北電影節最佳導演獎。

一、中國式父子關係

劇中的故事主線，就是圍繞範家祖孫三代男人相互糾纏彼此羈絆的一生來展開的。

範保德的父親年輕時拋妻棄子，遠赴日本謀生，範保德一度也想重蹈父親覆轍，但最終還是臨陣退縮，退守家庭。

他與自己的兒子範大齊，關係異常微妙。用影片中的話來講，用無情來表達深情。

是的，範保德作為一個整天守在五金店的中年男人，既固執，但又不死板，他與兒子的相處方式，又有一般中國父親所缺少的幽默和特別。

影片中用了幾個道具來作為父子之間日常對話的溝通介質，比如對講機和手機端即時通訊工具，以及廁所這個特殊環境。

這種看似遠其實近的對話場景，暗示了父子之間比較舒適的關係。

其實，當初範保德在提起行李箱，準備與父親一同離開自己的家庭時，卻最終臨陣退縮。

當他重新選擇迴歸自己家庭的那一刻，範保德便已經開始擺脫父親對自己命運的支配與影響

他對父親講，"再走下去，我就變成了另一個你！"

兒子範大齊之所以對患病的父親範保德照顧有加、感情深厚，其中一部分重要原因，就是當初父親沒有拋棄了自己和母親，選擇留在家庭盡職盡責。

兒子是善良的，他對身患胰腺癌的父親說，"我不怕你死，但我怕你疼。"

其實，當初範保德之所以沒有離開家庭，是因為一個無法說出口的理由，這個理由，在範保德臨終前，才託人告訴了兒子。

兒子沒有驚訝，相反一臉平靜。他說，"沒錯，這就是我父親的話。"

範保德以自己的選擇，使父親對於家庭的悲劇，沒有通過自己而延續到下一代。

只是，他每每在家中狹窄的天井朝天仰望時，那發呆失神的表情，也許代表了這個中年男人內心無可奈何的一聲嘆息吧！

男人渴望天空和自由，但又註定要堅守家庭。

二、哲學思考下的人物關係

如果仔細審視觀察每一部優秀的藝術作品，其中心內容都繞不開如下三個終極的哲學思考。

第一，人於人之間的關係。

第二，人與這個世界的關係。

第三，人如何看待自身存在的意義。

在影片《範保德》中，劇中人物的命運及選擇，都涵蓋了對這三個問題的關切。

影片探討範保德與自己的父親、兒子之間的關係，以及與曾經戀人郭毓琴欲說還休的複雜往事。

郭毓琴

這些由一個個故事訴說著的親情、愛情、友情，其實都是在探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本來家住臺北的郭毓琴，因年輕時偶然幫助姨媽照看旅館而留在嘉義，並在兩次離開之後，最終選擇回到這裡。她終其半生，都困守在這個自己曾經犯下錯誤的地方。

年輕範保德與女孩郭毓琴相戀，兩人相愛卻沒有走到一起。範保德最終娶了本地姑娘，成家生子。

範保德的父親，當年拋妻棄子，遠赴日本謀生，範保德一度也想重蹈父親覆轍。

但最終還是臨陣退縮，困守臺灣一個小地方的五金店，沉默無聲地度過自己的半生。

這些關於人的選擇，都是影片試圖思考人與這個世界的關係，即我們如何與外界相處。

影片末尾，範保德因意外去世時，留下了一大段他的自語旁白：

"如果這是一道數學題，把一支鉛筆丟進鉛筆盒又拿出來，對於鉛筆和鉛筆盒來說什麼也沒有變；如果這是一道化學題，把辣椒丟進熱油裡再撈出來，辣椒變了，油也變了。"

這段頗具哲學意味的話語，便是導演藉助劇中人的視角，來思考人如何看待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這樣分析下來，《範保德》這部影片，雖然拍攝手法上屬於藝術影片的範疇，但在思想性上又頗具深度與厚重感。

三、臺灣藝術電影的發端

電影的最大魅力，就是它掌握著我們生命時光的遙控器，隨時可以將時光快進或快退。

過往與現在、現在與未來，都在一幅統一的畫面中呈現。消弭了時間的概念，以場景對照來烘托主題，如散文、如隨筆，在漫不經心間訴說著心扉。

臺灣電影的這種特殊而普遍的文藝風格，有其歷史原因。

上世紀80年代初，在臺灣興起了新電影文化運動。

受臺灣鄉土文學的影響，以侯孝賢、楊德昌、王童等為代表的臺灣電影導演，拍攝出了一批在華語甚至世界電影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影片，比如《悲情城市》《風櫃裡來的人》《稻草人》等等。

這類文藝影片之所以成為臺灣電影的主流，一是因為臺灣當年推行的電影輔助金制度，二是臺灣複雜的歷史發展脈絡導致的"孤島情結"。

大歷史洪流裹挾下的小人物命運，恰恰代表了臺灣在中國歷史長河中所處的特殊境遇。

所以臺灣80年代以後電影的主要特點，就是以個人成長和歷史回憶為主線，不以劇情衝突為主，而偏愛意識流、插敘、倒敘等散文化的清新憂鬱的藝術風格。

《範保德》影片的畫面、構圖、光線都是考究的，每一幅都可以暫停住，；評論家可以從畫面的隱喻、象徵意義等角度品評一番。

而影片在鏡頭的運用方面，也是採用緩慢的長鏡頭與深焦鏡頭，在舒緩的影片旁白帶領下，觀眾得以內心靜思，漫步在人生街頭。

四、歷史從不相似，卻總在反覆上演

影片劇情由幾組重要的人物關係構成。

包括範保德與離家出走的父親、範保德與自己的兒子範大齊；範保德與過往的戀人郭毓琴、旅館老闆郭毓琴與名為侄兒實為兒子的Actor；Actor與洗衣店老闆娘的侄女Nico等等。

這些人物關係錯綜複雜，卻又在時光的注視下，顯現出了一種因果輪迴的趨勢。恰如範保德說的一句話："我不懂中醫，我感興趣的是循環。能量是不變的，一切都在循環。"

當年父親為了追尋精彩世界而離家出走後，範保德又差一點重蹈覆轍。

年輕時範保德與戀人郭毓琴相愛卻又不能相守，而二十年後郭毓琴的侄兒又在同一個地方認識了洗衣店老闆娘的侄女。

上一秒鐘還是年輕範保德在與年輕的郭毓琴談論羅大佑的那首經典老歌《未來的主人翁》，下一秒就是Actor與Nico談論著集郵和美國小說。

青春相似，情感相通。父輩的故事，在年輕人身上重複著。

或是悲劇、或是喜劇，相似的劇情在每一代人身上重複上演，而本人卻又不能體會感知。

只在代表過去舊時的黑白影像與代表現在時的彩色影像交替播映時，令人心生"人生匆匆、時光易逝"的感慨。

正如劇中羅大佑歌曲中的歌詞"飄來飄去，就這麼飄來飄去"，劇中的所有人，他們的命運也如同風、如同雲，在歷史的天空中，就這麼飄來飄去，飄來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