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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0日，滇東北某民營醫院。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之後，一個女嬰呱呱落地。
這是劉彪和張玉霞的第二個孩子。他們的老大是個兒子，在一所私立學校讀高中。這時的劉彪和張玉霞都已年過四十。之前他們從未想過再要一個孩子，因為劉彪是公務員，張玉霞是教師。全面二胎政策出臺後，他們決定試試，看還有沒有機會再要一個孩子。
“主要是生活太平靜了。”劉彪說。
雖然兒子並不同意，但他們還是固執地懷上了，並且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兒。
在醫院呆到第三天之後，張玉霞回到了家。因為她身體表現一切都正常，沒必要在醫院裡耗時間。
事情出在她回家後的第二天半夜。她突然大出血。雖然被及時送進醫院搶救，可一切都無濟於事了。張玉霞因產後大出血離開了人世，留下只出生五天的女兒樂樂。
2
同樣在1月20日這天，43歲的趙晶在市人民醫院生下了她的第二個兒子浩浩。
因為懷孕之後就狀況不斷，趙晶不得不經常進醫院。產前一個月，她一直在住院觀察。離預產期還有四個周，再也不能拖下去了，醫生給她實施了剖腹產。
趙晶的丈夫是事業編制人員，比趙晶大兩歲。趙晶雖然也跟丈夫在同一家事業單位工作，但她屬於工人編制。
2015年10月，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公報發佈。公報指出：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
趙晶的丈夫產生了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他跟趙晶商量，但趙晶覺得這事不靠譜。因為年紀大，她不認為自己還能懷得上。可是丈夫一直在她耳邊唸叨，這種洗腦式的唸叨漸漸讓她覺得自己也應該試試。萬一懷了呢！
她之所以決定試試，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們的兒子上初中後就不愛學習，逃課、上網、打架，特別叛逆。轉了幾所學校，甚至託了關係，進了全市管理最嚴苛的學校，但最終也以輟學告終。幾經周折，兒子總算初中畢業，進了縣裡的職高，通過三校生高考的方式進了一所職業學院的專科班。
他們期望在第二個孩子身上看到希望。
3
對於楊曉芸來說，生二胎是順其自然的事。她25歲生了女兒，二胎政策出來後，婆婆說，再生一個。楊曉芸知道這是全家人的意見，因為她也想再要一個孩子。
決定生了，卻懷不上。婆婆叫兩人去醫院檢查，結果沒什麼問題。婆婆急了，到處尋醫問藥。也不知是她找來的偏方起了作用，還是瓜熟自然蒂落，去年，楊曉芸終於懷上了，年末的時候，生了個男孩。
現在，她的兒子已經半歲了。雖然出了一點狀況，但不是什麼大問題。
33歲的廖孝梅的情況跟楊曉芸有點相似，只不過她比楊曉芸更喜歡孩子。她認為，孩子越多越好。
“就是要生啊，生孩子還需要什麼理由？”廖孝梅說，“既然國家有政策支持，就生；要是三胎政策出來了，我還能生，也堅決生。”她笑稱自己想生七個葫蘆娃。
她有點遺憾的是，她和丈夫都是單眼皮，以致大兒子和二兒子也是單眼皮。她覺得單眼皮不夠漂亮。而且，她更喜歡女孩兒，可是偏偏生了兩個兒子。
比楊曉芸大一歲的陳丹其實不想生二胎。她喜歡自由自在，朋友圈很廣，要是生了二胎，她的逍遙自在將會大打折扣。但後來她還是生了。之所以生，是因為一次意外懷孕。原本有過將孩子打掉的想法，但隨著時間往後推移，那種想法就淡了，最終消失殆盡。每次去做產檢，檢驗報告單都顯示，她腹中的胎兒很正常。
然後，她又有了一個女兒，現在，女兒四個月了。
4
高齡媽媽們普遍缺奶。母嬰店和商場裡的嬰幼兒奶粉品牌數不勝數，可前些年的三鹿奶粉事件在媽媽們心裡仍舊留有餘悸，因此在選擇奶粉的時候他們尤其謹慎。不過一家母嬰店的店長告訴我，在她們店裡，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品牌的奶粉都賣得不錯。
“各有各的經濟狀況，各有各的選擇。”店長說。
趙晶主要在同一家母嬰店消費，比如奶粉、奶瓶、尿不溼、嬰幼兒服裝、玩具、嬰兒洗澡，二寶兩歲那天，她在那家店裡買了一輛玩具吊車，230元。他讓店裡的收銀員總計一下兩年來她一共在這家店裡花了多少錢，答案是：差幾百塊就是十萬塊。
“我感到非常震驚，”她說，“原本以為只有三四萬，沒想到有那麼多。”
樑老師的二寶也有兩歲了，跟趙晶一樣，孩子一生下來就吃奶粉。她給孩子吃的是一款奧地利品牌的奶粉，打算吃到三歲。不過，孩子吃的穿的用的她幾乎都是在網上買，主要是圖方便。算下來，兩年裡她也為孩子花了六七萬。
“主要是時代不同了，”43歲的二胎媽媽劉紅英說。她的老大是女孩，那時他們一家在鄉下，女兒吃的玩的都很缺乏，但現在不一樣，收入比從前多了，商品也比從前豐富，花點錢無關緊要。
劉紅英家在縣城，有一套130多平方米的住房，兩個陽臺。其中一個是兩歲半兒子的專屬，上面擺放的各種玩具車不少於30輛。
“一看見就想要，不買就不走，買回家了又不愛玩。”劉紅英說。
5
怎麼帶二寶，是二胎媽媽最憂心的事。
她們很多人的父母已上了年紀，身體並不康健，偶爾照顧一下孩子還行，但如果作為專職，他們顯然已經不能勝任。有的父母百病纏身，幫不上忙不說，還需要兒女照顧，因此大多數高齡二胎媽媽無疑是在給沉重的生活增加負荷。
比如陳玉娟。她的母親已經77歲了。母親38歲才生她，她38歲生二胎。她跟丈夫開了一家診所，兩人都要上班，工作很忙，找不到人帶二寶，只好把老母親接來。老母親單獨在家帶娃顯然不行，他們便把二寶帶到診所，由母親看著，陳玉娟隨時瞟瞟，必須搭手的時候，就搭把手。
“工作做不好，娃也帶不好。”陳玉娟有點憂心。
萬達琴的情況更糟。她在縣城某單位做會計，丈夫是一所學校的教導主任。即將40歲了，他們還是決定再生一個。產假和病假，她前後請了八個月，單位算是很開恩了。假期滿了後，孩子沒歸屬了。她的父母在老家，已經70多了，沒力氣照顧小孩。公公和婆婆跟他們住一起，但也70多了，而且公公一年大多時候住在醫院裡，婆婆眼睛不好，耳朵也背，腿也不靈便。他們上班時，老人在家裡，相互照顧，倒也沒什麼，可是有了二寶之後，麻煩就來了。請保姆不現實，花錢多不說，還不放心。思前想後，萬達琴還是隻得讓婆婆幫忙看孩子。擔心出狀況，夫妻倆一有工夫就往家跑，弄得工作做不好，家事也處理不好。二寶剛一歲，他們不得不把孩子送去託兒所。
“雖然也不放心，可是還能怎樣呢？”萬達琴說，“現在二寶快兩歲了，只希望他趕緊長到三歲，讀幼兒園了，我就可以稍微輕鬆一點了。”
她說，這兩年，她的頭髮白了不少，皺紋也多了不少。
“這兩年，我從來沒化過妝，從來沒睡過一夜整覺，從來沒吃過一頓完整的飯。”
趙晶的情況跟萬達琴差不多。
“從來沒有人幫我帶過孩子，哪怕是一天。”她說。她的父母已經去世，公公婆婆在農村老家，可都是七十多的人。她只好無休止的請假，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或者，就帶著孩子去上班。好在她跟丈夫在同一家單位，靠多年積累起來的“老資格”，領導雖然心裡不痛快，也沒拿她怎麼樣。現在二寶兩歲多了，她把他送去了一家幼兒園。說是幼兒園，其實也就是一家早教中心，負責幫忙帶孩子。
“我都不知道這兩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每天都很焦慮，我懷疑我已經產後抑鬱了。”她說。
6
如果不生二胎，吳慧英的生活一定會很自在。
但現在她必須照看兩歲的二寶。她已經41歲了，在縣城裡的一所學校當教師，丈夫在離縣城四十多公里的一個鄉鎮當公務員。生二胎後，婆婆從老家來到縣城，跟她住在一起，幫她帶孩子。
雖然帶得仔細，還是出了狀況。她家住在四樓。那天婆婆牽著剛蹣跚學步的孫子出門，一不小心踩滑，祖孫倆摔在了樓梯間。吳慧英回家後，見兒子一直哭哭啼啼，忙帶去醫院，才只得二寶的肩膀脫臼了。
吳慧英把二寶手受傷的原因歸咎於婆婆不認真，但她沒想到那天自己帶娃也出了問題。一個朋友請吃飯，她帶著二寶去了。二寶一會兒在地上，一會兒要爬凳子。突然，他身子一歪，從凳子上摔了下去。吳慧英去抓，沒抓住。二寶的臉上摔了一道兩釐米多的傷口，血直流。她趕緊抱著二寶去醫院，醫生告訴她，二寶的肩膀再次摔脫臼了。
那天去醫院的路上，吳慧英心疼得直掉眼淚。她抱怨自己不該去吃那頓飯。她抱怨沒叫婆婆跟她去。她抱怨自己為什麼動作那麼遲鈍，明明二寶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她還是讓他摔了下去。
後來她才意識到，是自己年紀大了。她再也不是年輕的自己了。現在她抱著二寶上四樓，剛爬二十來級梯子就雙腿痠軟，全身疲憊。
“我感覺自己真的老了，”她說，“可是我還有一個兩歲多的兒子。”
二寶摔傷後，丈夫說了她兩句，她便跟丈夫大吵起來。她可以自己罵自己，卻不能忍受丈夫也罵她。我自己的兒子，難道我願意他摔成那樣嗎？
她心裡委屈，馬上懟了回去。她甚至暴跳如雷，站在茶几上，指著丈夫撒潑。撒完，她跑了出去，打算逃避一晚，看丈夫怎麼帶二寶。可是她出門不到一小時就回家了，不是丈夫叫她回家的，是她自己回的。
二寶的影子老在他眼睛邊晃，她放心不下。
“當媽的人，就是這麼賤。”她這樣說自己。
7
二胎政策放開後的第一批孩子，有的已經上幼兒園了，有的，即將走進幼兒園。二胎媽媽有了新的焦慮：二寶讀哪所幼兒園？”
二胎政策剛出臺的時候，二胎媽媽們發現專家們已經在關注這件事情了，他們說國家應該配備相應的醫療、教育等基礎設施，但等她們去醫院生孩子、帶孩子去醫院看病的時候，發現醫院還是那些醫院，似乎並沒增加。而學校也還是從前的學校，教育資源越來越緊張。
樑老師所在的縣城人口密集，但只有一所公辦幼兒園。讀這所公辦幼兒園的好處是收費低，而且幼兒園就在樑老師家對面幾十米，只需跨過一座橋就是，要是二寶以後能讀這所幼兒園，當然會方便許多。但根據學區劃分，她家竟然不在這所幼兒園的學區範圍。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劃分的，”樑老師說，“難道就只是因為這座橋？”
但樑老師也明白，就是在學區範圍內，也不一定就能讀，因為僧多粥少，得抽籤。她講述了一件事，一個媽媽生了一對雙胞胎，去年開學時那個媽媽去抽籤，大雙小雙都幸運抽到了。
“要是一個抽到了而另一個沒抽到怎麼辦？將兩個孩子分開？想想真是太恐怖了。”樑老師說。
在公辦幼兒園資源缺乏的情況下，只有選擇讀私立幼兒園。但因為私立幼兒園和公辦幼兒園背後的主體不一樣，絕大多數五線城市和縣城的私立幼兒園還沒能讓二胎媽媽們建立起對他們的信心。
為了讓孩子能上優質的幼兒園，一些二胎媽媽在孩子不到兩歲的時候就已經在想辦法了，比如說，找關係。而陳丹打算以後將自己的第二個女兒送去昆明讀。他們家在昆明有住房，婆婆可以去帶二寶讀書。
但是，這至少極個別情況。絕大多數還是隻能選擇就近的私立幼兒園。
8
關於養二寶的幸福，二胎媽媽們各有各的說法。
“幸福？沒時間去感受，每天的生活就像在打仗，不停地拿下一個個山頭。”陳玉娟說。
但王老師表示自己有強烈的幸福感。
“陪著寶寶一天天長大，無論苦樂，心裡都是幸福的。”
“幸福？當然幸福了！我一天到晚都在幸福之中！”吳老師說。她的兩個兒子相差只有兩歲多，兩個娃時有碰撞，哭鬧起來的時候家裡就像哪吒鬧海，滿屋子都在晃盪，她招呼完這個又去安慰那個，感覺自己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夠用。
而劉女士認為，養二寶這種事，是不能用“幸福”去概括的。“是牽掛，是責任，當然也是付出，”她說，“幸福是一種心態，而不是一種結果。有時候二寶睡了，我給他洗衣服。已經很疲倦了，可是我一邊搓揉那些小衣服的時候一邊想到他的小模樣，就忍不住笑起來。”
9
幾天前，陳丹去做了個頭發。產假期就要結束了，她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從前一樣清爽、自然，讓別人覺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只不過去做了一次旅行。
“該怎麼玩還怎麼玩，不能虧待自己。”她說。
而楊曉芸的情況有點特殊。
兒子右手的大拇指旁邊多長了個指頭。醫生說這種病一般是遺傳，但楊曉芸奇怪的是，無論是她家還是丈夫家，之前都沒人有過這種症狀。
關於那根多餘的指頭，婆婆認為不做手術也罷，這麼小的孩子做手術，要打麻藥，對孩子不好。但楊曉芸的丈夫堅決要做，不僅要做，而且要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手外科醫生。
楊曉芸和丈夫決定去東北的長春，他們已經聯繫好了醫生。
而劉彪也有了新的生活。妻子張玉霞的離世對他來說是一個天大的打擊。兒子因為母親的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跟他行同路人，但最近好一點了，彼此會有一點簡單的交流。劉彪心裡非常痛苦，那時候兒子的成績非常好，有希望考上一所比較好的“985”高校，但失去母親之後，他的成績一落千丈，最終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
張玉霞離世半年後，經人介紹，劉彪有了女朋友。女朋友之前離異，有個女兒，判給了她，現在上小學。兩人雖然沒有辦證，但已經住在一起一年了。女朋友的工作地離他生活的地方有一百多公里，他正在想辦法幫她調動工作。
“這麼小的娃，總得有個媽。”劉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