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胡適與張愛玲:他們間有啥奇特的關係,晚年何以有神祕的交往?

胡適與張愛玲,都是中國現代文化界的明星。他\她們之間年齡相差近30歲,是文壇前後輩,在大陸時,各自都很風光,屬於久仰但並無來往的關係層面。

談胡適與張愛玲:他們間有啥奇特的關係,晚年何以有神祕的交往?

張愛玲(1920-1995),河北豐潤籍,生長在上海

他們之間真正開始有接觸,都已經是陷在風冷霜寒的異國他鄉,流亡飄零的淒涼晚景之中了。彷彿出於抱團取暖的需要,原本裹在不同世界裡的兩人,有了短暫的遇合。通了幾封信件,見了三次面,打過一兩回電話,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彼此在孤寂的生活裡,在無量的悲哀中,都感受到有非常強烈的暖意,彌散在時間的空洞裡。這是有一股顛危相扶的人間真情融在裡面的。

他們之間的這次接觸與會面,兩人都感識荊恨晚,心靈的深處,是感相通的。看他們留下的日記、文章、書信記錄,內心的快慰可想而知。對於張愛玲而言,這段偶然的交誼,幾乎是她悲情獨行的後半生,情緒上極其少有的明亮的色澤閃現,甚至某種程度上成為她後來重要的精神依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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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1891年-1962),安徽績溪人

而對胡適之來說,在那熬苦撐持的遺民兼移民的最潦倒歲月,後輩張愛玲的突然來訪,帶給這位行將遠逝的老人的,也是極值得感念和珍重的慰藉。

談他們的關係,不能不首先重點提及這段故事。這是談論、考辨、釐定他們關係的立足點。以下四點,才屬於分而論之的說明。


很多朋友不知道的是,胡適與張愛玲之間,一直有著偶像與粉絲一般的情感關聯。這一點,從讓人想起魯迅與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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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1940年代,在上海

張愛玲這個人,輪性情,是現代文學史上有名的孤傲。奮矜之容,孤芳自賞,視他人如同無物。 我的閱讀體會,在她內心深處,一生中真的有過欣賞的,只有前夫胡蘭成,而唯一仰慕的對象,則是胡適。我稱此為張愛玲的“二胡”情結。

雖然張愛玲貴為中國小資的祖師奶奶,但胡適確實是她的偶像,她自小就是鐵桿的“胡迷”。她自己說,面對胡適“是如對神明”,這樣的口吻和心態,世無第二人讓負才傲物的她如此有過。可以說,胡適不僅是她口中的“中國現代文藝復興之父”,差不多也是她精神上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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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1941

胡適對她的文學創作,有啟蒙之恩。據張愛玲的記述,1932年,張愛玲13歲,還只是的上海聖瑪利亞女校的初中生時,她就是父親窗下書桌上《胡適文存》一字不漏的閱讀者,第一次如此端端正正一頁一頁地翻完;她破例主動向家裡人要了四塊錢買來的第一本書,也是胡適考證的《醒世姻緣傳》。胡適是她文學之路上無所不在的引路人,胡適身上的“五四遺風”與人格操守,也是讓她像個小迷妹一樣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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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離陸前最後一張全家福

所以,當張愛玲也流亡到美國後,會說最想見的人,是素味平生的胡適先生。 1954年10月25日,平生幾乎從不主動聯繫人的張愛玲,終於忐忑地發出了第一封信,表達了仰慕和願意親近之情。1955年11月上旬的一個下午,在紐約一棟白色港式公寓房子內,她攜著一位名叫炎櫻的閨蜜,終於見到了她終生的偶像,身著長袍子的胡適之先生。她後來文章中說,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感覺籠罩在一種濃厚的時空交疊感之中。

我自己揣測,不僅只是粉絲,張愛玲實是把胡適當父親一樣看待的人。她早年家庭缺愛,有著嚴重的戀父情結,平生愛上的男人,總都要比她大個二三十歲。她後來信賴胡適,也猶如面對精神上的父親。


也許人類走到了一定位置,朋友圈總是很小範圍的吧,即便以中國之大。 胡、張兩家,一出自安徽績溪,一籍在河北豐潤,千山萬壑,程途迢遞,表面上八竿子打不著,其實有著通家世交的淵源,這也是讓所有人意外的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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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代的上海

胡適門生故舊遍天下,都是一等一的人才,他會如此看重張愛玲這位數面之緣的“私淑”女弟子,除了確實看中她的絕代才情之外,還有家世淵源,甚至是有知恩圖報的心理在裡面的。

他們看似毫無關係,祖上其實交好。這一點,連祖父名字都搞錯的張愛玲懵然不知,而有“歷史考據癖”的胡適則一清二楚。所以,19955年11月,張愛玲第二次拜訪時,胡適見她毫不知情,主動向她提及了這段往事,“他講他父親認識我的祖父,似乎是我祖父幫過他父親一個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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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父母

說是“小忙”,其實還是張愛玲轉述時的自謙說法。因為此幫忙實非“小忙”。在《胡適的日記》手稿本第17冊1955年11月10日條下,胡適明確記錄了張愛玲的來訪,並且特別說明,他的父親胡傳“後來事業的開始”,是由於張愛玲祖父張佩綸在光緒七年引介而成的。也就是說,胡傳作為一個無人知曉的老秀才,能有後來的事業,甚至能造就胡家的後來,很大程度上要拜張愛玲祖父大公無私的提攜之賜。按過去傳統的意識,胡傳也是張佩綸的“河汾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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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劇中的張愛玲祖父張佩綸

胡適是知恩圖報之人,當年他對張愛玲如此看好,如此殷切,是有為已逝的父親報恩的因素隱含在裡面的。張愛玲作為當事人,倒是懵然不知的,一些內情也許還不如我們看的清楚。


胡、張二人,都是很早的成名人物。他們過去在大陸時,並非不知道對方,也不是沒有機會見面,但彼此似乎都無此念頭。晚年在域外,卻惺惺相惜起來,很大程度也是因為,當漁陽鼙鼓的劫難過後,他們的關係更近了一層,成為在異國相憐的同志難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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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代前後的紐約曼哈頓

胡適很早就知道張愛玲這位頂呱呱文壇後輩的存在。在《胡適日記》中,1955年大年初二,在張愛玲來訪的前夕,胡適還曾非常仔細地閱讀一本題為《秧歌》的新書,歎為觀止,這本書的作者,就是張愛玲。在當天的日記裡,他真誠地寫道,“我讀了這本小說,覺得很好!後來又讀了一遍!更覺得作者確已能做到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近年所出版的中國小說中,這本小說可算是最好的了”。

1955年,正是大陸大規模展開胡適批判運動的高潮期。這本書,講述故國在風雨飄搖中的同胞的掙扎故事,當讓胡適非常動容。當他接到這本書的作者——這位他父親恩人的孫女、同樣和他一樣處在流亡困境有家不能歸的女子的信件時,是非常感慨系之的。他們接觸的時候,是他們彼此最憂世傷生,也是最窮困潦倒的時候。他們過去的人生,名滿天下,衣食無憂,都是在社會鉅變中陡然跌落,處在孤苦難禁、彷徨無依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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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國,也是迷路

他們二人,一個對政治始終切切於心,一個冷淡到幾乎不問世事,表面上毫無共同之處,但在社會理念上,他們確都是自由主義者,對俄化都堅決不認同,他們實是同一營壘之人,同屬被自己的祖國放逐之人。

他們這次交往,也是有患難真情在裡面的。張愛玲非常感傷偶像的境遇,而胡適作為長輩,對於這位才華橫溢的弱女子,那種愛莫能助的痛惜之情,在他的日記中,也是溢於言表的。


張愛玲是那麼一個人情冷漠、目空餘子之人,一貫離群索居,終其一生都極少有主動拜訪人的記錄,她此次“降下身段”,突然去探望胡適,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吧。二人之間,當時可能存在求助者與可能救助者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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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從

對於1955年11月上旬那個下午,張愛玲的突然來訪,胡適自己,也是有點錯愕的。他在日記中,流露出來的困惑,也是想不出做為晚輩的張愛玲,素無往來,突如其來,到底有何用意。而關於這些接觸,張愛玲有長篇回憶文章,可是她自己也沒有說明白,或者故意隱約其辭。

其實,從現有材料推斷,她大概是有上門求助的意思的。只是她生性孤傲清高,從來不懂求人,待人處事厭惡功利,又絲毫不擅社交辭令,即便後來知道他們有世交的家庭背景,結果始終還是難以啟齒。她唯一的一次開口,是1956年3月,兩次寫信給胡適,請求為她的寫作基金申請做擔保人,其餘沒有再有求援。她似乎至死都要把自尊放在第一位。

談胡適與張愛玲:他們間有啥奇特的關係,晚年何以有神祕的交往?

我們所知道的,那段前後時光,張愛玲非常困頓,日子幾乎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那時,她初到美國,找不到工作,想靠寫作技能維生又屢屢碰壁,日子是非常煎熬的。以她的交際和認識,她當時所能想到的最合適的求助對象,大概就是曾經的文化界領袖、駐美大使、門生故舊遍佈華人圈的胡適先生了。

可是她可能也並不清楚,當時的胡適,也處在最困頓的時候。那時的他,對國共雙方其實都不認同,遠走美國,一心想避開紛擾,回到學者生涯,獨立謀生。可是,他並沒什麼積蓄,在異國他鄉,那時主要靠演講、稿費維持生計,請不起傭人,要自己買菜做飯,其實連生活費的支出都捉襟見肘,實際也無法給予對方什麼實質上的幫助。

談胡適與張愛玲:他們間有啥奇特的關係,晚年何以有神祕的交往?

高小華,《紐約客》,1995

張愛玲從未主動求助過他,他對張愛玲的真實狀況到底瞭解多少,也是無從揣測的。但是我們所知道的,是他確實在背後力所能及地給這位後輩支援。比如,1955年11月24日,是美國的感恩節,他怕張愛玲一個人寂寞,主動打電話邀請張愛玲出來,陪他夫婦吃中餐;他聽說張愛玲住進了八十七街救世軍辦的職業女子宿舍,便前去探望;面對張愛玲來信的擔保求助,他一刻不耽誤,欣然為之動用他不想在動用的關係。

胡適確實是一個很寬厚之人。自己都為生計煩憂,心情也很惡劣,但還是是盡最大的努力,去關懷這個浮世漂泊中的柔弱女子。


這次會面13年後,張愛玲曾寫了長篇文章,對二人在紐約也是在世間的最後一面作了著名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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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的一則醫療廣告

張愛玲寫道,“他(指胡適)圍巾裹得嚴嚴的,脖子縮在半舊的黑大衣裡,厚實的肩背,頭臉相當大,整個凝成一座古銅半身像。我忽然一陣凜然,想著:原來是真像人家說的那樣。而我向來相信凡是偶像都有“粘土腳”,否則就站不住,不可信........我也跟著向河上望過去微笑著,可是彷彿有一陣悲風,隔著十萬八千里從時代的深處吹出來,吹得眼睛都睜不開”。她回憶故舊,幾乎從未如此深情。

1966年,她終於有機會,完成胡適的囑託,翻譯《海上花列傳》。這時她才猛然警覺自己實際上是把胡適當作一種傳統,甚至可能是一位祥和的父親來倚靠的,“難抑悲涼的是,如今這個傳統真的不在了,......早幾年.....我想他會感到高興的,往往一想起來眼睛背後一陣熱,眼淚也流不出來”。那時,胡適已經去世四年了。“恣樂追涼日暮,簫鼓月明人去,猶有清歌迢逓,聲在芰荷深處”,一切只剩下追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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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愛玲自己,這位萬人仰望的大作家,也真的徹底成為這個世界上的孤家寡人了。也許好在說,他們這段隱蔽而不大為人注意的來往,也許會像一段昔日的歌, 一直給晚去的張愛玲,吹去一種柔軟、深邃的溫情吧。

午前,幾句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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