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60歲開始,我才徹底脫離了為生存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宇宙 地球 麻將 蜉蝣 小說 李銀河 2019-05-20
從60歲開始,我才徹底脫離了為生存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我的心中一片空曠。

每天早晨,我在海灘上散步,聞著微帶腥味的空氣,海風拂面。低低的灰色雨雲在空中走得很快,這是在城市中絕對看不到的景象。我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遠處的海天相接處那條分界線被晨霧弄得時隱時現。我的心中一片空曠。

每天下午,我泡在溫暖的海水中,把頭舒舒服服地枕在那個巨大的游泳圈上,望著天上的雲和無邊的海。我的心中一片空曠。

有時,我嘗試想象宇宙的情景。在無邊無際的宇宙(有一種理論說,宇宙是有邊的,真是匪夷所思)中,無數的星球在虛空中游蕩。其中有一些星球上是有生命的,就像地球一樣。這些生命有的活得時間很短,比如蜉蝣,早上出生,晚上就已死去;有的活得時間較長,比如人,一般能活80多年,也就是三萬天上下。在我死後,在從古至今數以億計的人相繼死去之後,地球照樣不緊不慢地自轉公轉,好像這些人並沒有存在過一樣。從宇宙的範圍來看,一個人的存在與逝去,甚至地球這個星體的存在與逝去都毫無意義,也就是說,沒有一點重要性。想到這裡,我的心中像宇宙一樣空曠。

在我凝思時,生和死的界限模糊起來。人死之後,和這天空海洋融為一體。我的血和肉跟骨頭分離開來,化為細胞,消散在泥土中、空氣中和這無邊無際的海洋中。對,海洋。就在此時此刻,我萌生了將來要海葬的念頭。我的身體先在火中化為灰燼,然後被拋灑在空中,最後飄落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回到了我來的地方。

既然一切將歸於沉寂,為什麼還要去做任何事情?還有什麼事情是值得一做的?我常常這樣反躬自問。沒有答案,只是感到心中一片空曠。

如果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沒有一件事是值得一做的。這是一個人們不願意直面的答案。慘烈而悲壯。

既然如此,人們為什麼還在做事呢?

人們做事的原因有兩類,一類是不得不做的,一類是作為享受喜歡去做的。前者是所有謀生類的事情,為了滿足起碼的生活必需,為了維持生存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後者是自己喜歡去做的事情,能從中獲得愉悅感的事情。後者才是相對來說比較值得一做的事情。

從60歲開始,我才徹底脫離了為生存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從今以後,我的生命和時間將全部投入純粹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當中去。這些事情中包括讀書,看電影,聽音樂,做電腦遊戲,寫小說,寫隨筆,寫博客,寫微博,偶爾去旅遊,偶爾打打麻將。

與此同時,我會繼續常常想著宇宙和我的生存,演練死亡。我想把每晚睡去想象為死亡,因為它有一段時間是全無知覺的,確實跟死亡很相像;把每天早上醒來想象為出生,因為這樣才能使我的生命中新的一天過得有新奇感,興奮感。我的每一天都應當以梭羅那篇日記的態度來度過,他在瓦爾登湖畔19世紀某天的日記中鄭重其事地寫道:我現在開始過某年某月某日這一天。經過這樣的演練,我希望在死亡到來的時候我的心情會無比平靜,因為我已經無數次地演練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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