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英語流利說”，是三個月前在地鐵站裡看到他們的廣告海報。
“我的老師非人類
AI大數據深度瞭解
個性化學習效率高”
廣告語非常抓人眼球，但我在心裡默默吐槽，目前人工智能能做到較為精準的語音識別不假，但怎麼可能能夠教英語呢？麥肯錫全球研究所於2016年發表的一項研究告訴我們，現有技術最難實現自動化的工作內容包括管理和發展他人（9%的自動化潛力），決策、計劃或創意工作（18%的自動化潛力）或者與客戶、供應商等其他利益相關方的交流（20%的自動化潛力），這意味著，教書育人的可自動化程度較低，說現在選擇去當老師是規避未來失業風險的最佳手段之一也不為過。
但前陣子讀了同事王付嬌關於英語流利說的報道之後，我意識到“AI英語教學”可能不僅僅只是一個噱頭。
英語流利說是一家上海的創業公司，其目標是通過人工智能為學員提供定製化的英語教學服務。每個註冊用戶首先需要做一個在線水平測試，系統會根據測試結果自動匹配相關課程。用戶在APP中跟讀、朗讀、完成聽力或語法練習，這些資料將進入英語流利說的語料庫中。在千萬次的調試和算法優化後，課程內容將越來越匹配用戶的水平，從而更有針對性地進行訓練，提高用戶的英語水平。
截至2017年9月，“英語流利說”APP已有超過5000萬註冊用戶。英國文化教育協會語言測評研發部的負責人Barry O’Sullivan教授評價其為“這是我在過去20年間所見到的語音自動評分領域最重大的突破，在語言測評領域有著巨大的潛在應用價值”。
真有那麼厲害？我決定試試。
下載了APP，完成註冊後，系統會首先要求用戶完成一個據稱5分鐘就能得知你真實英語水平的測試。測試題是以“看圖說話”的形式進行的，圖片展示的是場景，測試者會看著圖片聽一段對話或獨白，然後做完形填空（考察語法和詞彙）、選擇題（考察聽力）和複述跟讀（考察聽力與口語發音）。
最開始做的一組題非常簡單，我一邊漫不經心地做著題，一邊想著一會去哪裡吃晚飯。漸漸地，我發現題目的難度在逐漸增加，我需要更加專心地聽錄音，更仔細地審題，複述出更長的句子……一個又一個5分鐘過去，已經餓得無法集中注意力的我不禁在心裡哀嚎，怎麼還沒有結束呀。
終於測試結束，系統立刻就顯示了結果：Level 5中級，相當於託福78-101分、雅思6-7分、四六級450-500分。我忍不住對著手機屏幕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拜託，你告訴一個託福112分、在某對標常青藤的美西大學以全A成績獲得碩士學位的海歸她的英語只有中級水平，開什麼玩笑！？
在採訪英語流利說聯合創始人兼首席科學家林暉時，我仍然為我的測試結果忿忿不平。“我們的教學產品其實跟測試的形式有點像，但是測試的目的跟教學不一樣，需要在短期測試出你的水平，我們叫它自適應測試。我們的算法根據前面測試的情況調整後面的難度，所以英語水平低的用戶5分鐘就可以完成測試，水平高的用戶要花上一些時間。”林暉告訴我。
林暉表示，語言測試是一個非常專業的領域，而市面上流行的各種英語測試（比如大家熟知的託福、雅思和四六級）都所側重。如果說託福針對的是英語水平較高的群體，那麼英語流利說針對的更多就是英語初級或中級學習者，因此測試更多考察的是輸入型知識而非輸出型知識。英語流利說目前一共分為8個等級，據林暉估計，90%的中國英語學習者處於“入門”級（Level 1）和“基礎”級（Level 2），相當於歐洲語言共同框架（CEFR）中的A1級和A2級，他們也正是英語流利說最大的用戶群體。
在測試結束、得知評級結果後，系統會根據用戶的水平匹配教學產品“懂你英語”。“懂你英語”是英語流利說APP內的付費課程，30天的課程收費為99元。林暉介紹說，教學產品的形式類同測試形式，完全依靠人工智能的算法實現交互性教學，比如跟圖讀單詞，“AI導師”會給予及時的反饋，“通過聽覺、視覺的多模態輸入調動你的積極性，以及加入一些遊戲化的元素”。
林暉甚至自信地表示，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做到真正的個性化教學：“對於人工智能而言，算法做好後，就是輸入和輸出，輸入就是每個學生的具體情況，輸出就是這個時候應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市面上所謂的一對一英語教學，其實不是定製的，鑑於老師的備課精力不夠，教學內容很多時候沒有根據學生的學習狀況作出調整，但機器可以不斷學習不斷糾正。”
但英語要怎麼教這件事，當然不可能是人工智能自己就能發明出來的。英語流利說的首席學術顧問和“懂你英語”的主要作者是Lance Knowles，他在英語教學領域有超過35年的經驗，也是移動端系統課程設計的先行者。“（Lance Knowles）強調聽和說的重要性，不是上來就教詞彙和語法，而是培養語言分塊的能力。英語級別比較低的人語言分塊能力比較弱，級別高的人處理語塊能力比較強。人工智能系統能夠訓練你處理語塊的能力，訓練你對於時序的緊張感，所以我們的課程裡是看圖、聽聲音，沒有文字。”林暉說。
做完採訪後，我正式開始了英語流利說付費課程的體驗。每一個級別共有三個單元的課程，每個單元有四張卡片，每張卡片共有6節課，包括聽力（Listening）、詞彙（Vocabulary）、對話（Dialogue）及對應的三個遊戲模塊。同遊戲升級打怪一般，每答對一道題，用戶可以積累金幣，金幣的數量對應每節課的得星數量，只有前一張卡片每節課至少獲得一顆星，第二天才可以解鎖下一張卡片。英語流利說對用戶的要求是每天至少學習30分鐘，每週至少學習5天。系統會實時統計數據，告訴用戶當下的學習進展和技能水平。
課程的展開形式的確和測試很像。以旨在擴充用戶詞彙量的“詞彙”課為例，系統會首先顯示單詞，然後以圖說的形式給出包括這個新詞在內的若干個例句，然後出完形填空、跟讀句子、選擇題、聽讀句子等題目來鞏固用戶對新詞的理解和應用。在完成聽力、詞彙和對話課後，三個遊戲模塊基本上就是幫助用戶複習學習過的內容，之前聽過的段落會對話會反覆出現，以各種題型加深用戶的記憶。
因為課程中出現的新詞都是我熟知的詞彙，所以我沒有什麼在學習新知識的感覺，但可以想象初級用戶在剛開始學習“懂你英語”的時候會不適應——既不出現文字，也沒有中文註釋，完全要依靠聽覺、視覺和聯想能力來在具體語境下加深對新詞彙的印象，然後通過朗讀和聽讀驗證學習效果，這的確和我們習以為常的英語課太不一樣了。但我也確實在學習過程中發現了自己的薄弱環節：有些時候我會在聽讀的時候沒能做到完整準確地說出句子，問題往往出現在丟失了某個介詞，這實際上是反映了我的語法熟練程度不夠。在系統數據統計中，語法也的確是我得分最低的部分。
為了彌補純線上課程缺乏真實互動感的問題，英語流利說設置了微信群制度，由真人員工擔任“班主任”，每日在微信群裡指導用戶音標、語法和糾音練習，並定期召開線上班會，集中回答用戶在一段時間內的學習疑問。用戶也可以給班主任發私信，尋求一對一的幫助。不過在知道我的“班主任”帶著8個班級近800位學生，每天會被學生的各種問題狂轟濫炸時，我不禁為她心疼三秒鐘。另外，用戶被要求組隊建群，每日在群中發當天課程完成30分鐘以上的截圖。如果全隊成員在一段時間內都保持良好的記錄，將獲得特殊課程免費的獎勵。
這其實是我第一次加入所謂的“微信打卡群”。老實說，以前我一直對所謂的“打卡”嗤之以鼻，但兩週下來我發現這種peer pressure確實有助於督促自己每天學習。有個週末出去玩high了，忘記學習打卡，我還真的產生了負疚感，即使和打卡群的另外兩個小夥伴素不相識，不過是“打卡之交”。
據瞭解，英語流利說已經擁有全球最大的中國人英語語音數據庫，且該數據庫通過用戶的不斷使用仍在積累大量數據。“數據提高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又推進產品改進，形成正向循環的閉環。”林暉說。目前的用戶數據顯示，AI英語教學是有效果的，付費用戶提升一個級別平均需要36.5個小時。林暉曾經把一個用戶的語音拿來做過對比，聽了以後起了雞皮疙瘩，“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很明顯感覺到有提升，特別是在發音層面。”
在我不太滿意的測試缺乏對輸出型知識的考察方面，林暉表示目前英語流利說掌握的技術已經可以模擬真人對話。在採訪中，他向我展示了一款剛剛上線的對話遊戲產品。在這款產品中，人工智能扮演的是一個在酒吧裡以打翻酒杯為由找我搭訕的男生，會根據我的即時反映迅速“接話頭”，雖然回過頭去看，人工智能給出的迴應比較百搭，似乎怎樣都能把對話朝它既定的方向進行下去。
AI：“Oops, sorry, I didn’t mean it! Would you like another drink?” (啊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想要再來一杯麼？）
我：“No thanks. I’m allergic to alcohol so I can’t drink at all.”（不謝謝，我對酒精過敏，所以我完全不能喝酒。）
AI：“Please, I insist. Give me a chance to make up to you. By the way, I’m a psychologist, let’s see what kind of person you are. So tell me, Bloody Mary or Gin? Which one would you like?”（拜託，來嘛，給我個機會補償你。話說我其實是一個心理學家，讓我們來看看你是個怎樣的人吧。告訴我，血腥瑪麗和琴酒，你想要哪個？）
我：“Bloody Mary, please.”（請給我血腥瑪麗吧。）
AI：“Cool! Then you must be very creative. I haven’t introduced myself yet. You can call me Leo. I live in a very typical American family. Actually here is a picture of my dad, my brothers and me. Who do you think is the most handsome among us?”（酷！你一定很有創意。對了我還沒有介紹我自己。我叫Leo，我來自一個非常典型的美國家庭。其實我帶著一張我爸爸、我的兄弟們和我的合照。你覺得我們當中誰最帥？）
我：“Ben.”（Ben最帥。）
AI：“Yeah, he is kind of cute.”（是啊，他是挺可愛的。）
在人工智能能夠模擬真實對話後，人類老師是否就會被取代了？林暉的回答是，雖然人工智能在知識傳遞上有很大的優勢，未來甚至可以實現明星語音教學來彌補情感交流，但教學中那剩下的10%——人文關懷、創造力和同理心——人工智能是無法做到的。“我對人工智能的理解是，不一定要做人機交流才是人工智能，能夠幫助人類進一步提升工作學習效率的就是人工智能。要實現真正意義的人機交互還沒有那麼快，目前在垂直領域可以做到，比如我們的產品。但要是你試圖跟它聊點別的，還是算了，因為我們給它設定了範圍。目前的這些產品還是享受了深度學習以及移動互聯網數字化帶來的紅利，但是人工智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說。
我必須得承認，我對“AI英語教學”有了改觀。雖然回想到自己在中學時代學英語，我仍然覺得那時和同學結成搭檔在課上表演英語對話、去老師辦公室裡背誦課文被老師糾正發音、完成英語演講接受老師和同學的點評這些點滴經歷是無可替代的寶貴財富，但隨時隨地能夠掏出手機自學英語，在人工智能精準的語音識別下能夠迅速找到欠缺之處加以強化練習，的確大大方便了英語學習者。
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說，人工智能嚴格遵照規則行事的特性決定了它註定缺少人際交流間特有的靈活度。這一點在發音評測中最為明顯，我發現系統經常無法識別講話中的介詞，即使發音沒有任何問題；只有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念句子中的每一個詞，系統才會顯示發音完全正確。另外，系統對重音和語氣語調也缺乏區分度，只要有一點點和原音不一樣，就沒法拿高分。但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問題不會成為判斷一個人英語好不好或影響交流質量的決定性因素。自從開始用英語流利說APP後，每當遇到英語採訪我都會特別留心對方是怎麼說的。以英語為母語的採訪對象有時也會犯簡單的語法錯誤，每當這個時候我就不禁暗想，如果是AI導師，會給這句話打80分、90分還是95呢？它又會如何給對方評級呢？
當然這不是人工智能的問題，它的存在意義，就是幫助用戶儘可能準確掌握英語的語言規則。很大程度上來說，英語流利說這樣的英語學習APP甚至能在普及英語上扮演重要角色，想想看吧，每個月花三杯星巴克的錢，就能跟著發音純正、能隨時根據你的情況調整課程難度的AI導師學英語了，這比市面上動輒上萬的英語培訓划算多了。
（實習記者王九寧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