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像只貓:英國政治制度是如何淪為投票遊戲的?

先說兩則關於貓的故事。倫敦的老鼠猖獗是出了名的,所以英國議會下院議長伯科養了一隻貓,他還在社交媒體上為貓徵集名字,並最終決定為貓取名“ORDER”(秩序)。這也是伯科議長在議會辯論時叫嚷得最多的詞,必要時他還得敲著小槌子伴奏一下,以便讓高聲叫嚷的議員們安靜下來。最近伯科這個“ORDER”叫得愈發字正腔圓了,也許是貓太調皮,也許是議會天天就脫歐爭論不休給折騰的。

無獨有偶,法國前歐洲事務部長盧瓦索(Nathalie Loiseau)給自己的貓取名“BREXIT”(脫歐),她解釋取此名的原因是“貓咪每天早上喵喵地叫個不停,把我吵醒,嚷嚷著要出去,但我起來後打開門讓它出去,它又待在原地不動了,一幅猶豫不決的樣子,我使勁地將它往外趕時,貓還怨恨地瞪著我……”

法國人“可惡”,“罵”英國不帶髒字,讓貓來背鍋。不過身在倫敦很容易就被脫歐攪得諸事不寧,打開電視新聞鋪天蓋地的是關於脫歐的消息,新舊更替之快,目不暇接;一到週末就會有各種規模的示威遊行湧上街頭,反脫歐的,支持脫歐的,眼花繚亂;遇見個英國人聊幾句,三句話不離脫歐,大家都搖頭嘆氣,眼睛裡充滿迷茫無奈。還好英國人比法國人更“君子”,雖然政治上亂成一團,好歹“動口不動手”,街頭上還沒有出現像“黃背心”一樣的暴力運動。

脫歐確實難上加難,涉及環節複雜多變,整體態勢英弱歐強,但無論如何英國也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這個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這個發明了現代議會政治的國家,這個樹立了現代金融和銀行業典範的國家,這個誕生了工業革命並引領第一次全球化浪潮的國家,怎麼就不能來一次說走就走的“脫歐”呢?在公投脫歐兩年多之後仍裹足不前,尤其是近幾個月來,亂象更甚,議會不斷投票,不斷辯論,焚膏繼晷,周而復始,然而進展卻微乎其微,最終仍糾結於“脫”還是“不脫”。

4月3日,英國議會下院以313票支持、312票反對,要求特雷莎⋅梅政府向歐盟申請延期“脫歐”。5日,英國政府向歐盟申請將脫歐延期至6月30日,歐盟理事會主席則提議將英國“脫歐”日期“靈活”延長12個月,為英國議會達成“脫歐”協議提供更充足時間。

梅首相:“混亂時代”的錯誤選擇?

西方傳統的建制派領導人大多有些“痼疾”,比如講話只能講一些政治正確的話,做事只能做一些循規蹈矩的事,凡事慢慢來,無過便是功。英國首相在西方政體中權勢並不算大,比美國總統、法國總統權力都要小。英國作為典型的議會制國家,首相首先是議員,然後是多數黨領袖,擁有組成政府、協調政府運作、防務及外交的權力,但受議會掣肘較多。換言之,首相權勢更多來自其所屬政黨,與其政黨在議會中的地位息息相關。

梅首相在歷任英國首相中是位“弱勢首相”,甚至被部分媒體稱為“最差首相”,她任首相期間有三大“軟肋”一直備受詬病。

一是半路上臺。 從英國曆史看,凡是帶領政黨贏得大選的黨領袖,一般在黨內擁有更大威信和更多魅力,梅首相沒有經過大選“洗禮”,而是在黨內“繼承”了卡梅倫的首相職位,因此氣勢上稍遜一籌。梅首相對此心知肚明,為了獲得更多威信,又貿然於2017年發起了提前大選,冀圖以“戰功”來固“相位”,不料誤判形勢,喪師失地,丟掉了保守黨在議會的絕對多數。這不僅進一步削弱了梅首相在黨內的地位,也使保守黨政府有關議案在議會通過的難度增加,將只有10名議員的北愛民主統一黨捧成了“造王者”,使脫歐進程中的北愛問題更加突出。

二是優柔寡斷。 作為領袖,本應“謀於眾而斷於獨”,但梅此前很長時間內遊走於“軟”“硬”脫歐邊緣,有意保持“模糊”,被媒體稱為“猶豫首相”(Prime minister Maybe)。梅在工作上也相對封閉,被批評為搞“小圈子”,不能廣泛吸納眾多議員意見。無論是契克斯方案還是後來的脫歐協議,都被認為是“梅的協議”而非英國的協議。

三是策略失當。 在對歐談判中,梅前倨後恭,早期秀強硬,拋出“無協議強於壞協議”的硬話,後期又步步退讓,很大程度上滿足了歐方大部分關切,激怒了英方的硬脫歐派。梅首相多次強調“梅協議”或者“沒協議”,企圖以此來逼使議員們讓步。這種走邊緣的做法也招致不少議員的憤怒和反感,以致於後期梅即使承諾以“下臺”換取協議通過也不能遂願。“梅協議”已三次闖關失敗,英媒體認為,梅首相在如何脫歐上已黔驢技窮,開始呼籲通過換首相來尋求柳暗花明了。

保守黨與工黨:極化與分裂之下兩黨制日趨失靈

英國傳統的兩黨制日趨失靈。一方面,保守黨與工黨有極端化的趨勢,保守黨舉起了脫歐的大旗,在反移民、反歐盟等問題上不斷向右轉,工黨則摒棄了布萊爾時期的“第三條道路”,重走“藍色工黨”路線,“左”的色彩很強烈,這與英國政治傳統上的中右、中左共同爭取中間派的格局不同。

另一方面,兩黨內部均有分裂之虞,由於在脫歐問題上政見差異太大,兩黨在脫歐議題上都面臨著無法統一黨內意見的問題,政黨的離心傾向日益嚴重。無論是工黨內反科爾賓的,還是保守黨內“倒梅”的,此起彼伏,毫不消停。在涉及脫歐的重要投票中,不少議員不顧黨鞭約束,堅持“自由投票”,致使議案在議會中面臨更多不確定性。

英國媒體有評論認為,如果將保守黨和工黨打亂,重新組成“脫歐黨”和“留歐黨”,反而能更好地體現各自涇渭分明的立場。梅首相近期在脫歐走投無路之際,也開始與科爾賓共商脫歐大計了,英國終於跨越黨派組成了針對歐盟的統一戰線。

政府與議會:“國難”不止,“宮鬥”不已

英國政治自布萊爾任首相以來確定了政府的強勢地位,議會一度被諷刺已成為“橡皮圖章”。脫歐給了議會向政府爭權奪利的機會,在公投脫歐結束後不久,輿論便炒作了一波議會主權的重要性,在隨後關鍵投票中確立了議會對脫歐協議的最終決定權。也就是在脫歐方案上,由政府來“提”,由議會來“定”。

隨著“梅協議”在議會闖關不斷失敗,脫歐時間消耗殆盡,議會又確定了對修正案動議進行投票的原則,也就是由議會來給政府“提”,政府來“選”,再由議會來“定”。議會由此進一步主導了脫歐進程,而且在當前脫歐日益陷入僵局、難尋出路的情況下,有人甚至提出改變議會就某一議案“要”或“不要”的投票方式,可就所有現存脫歐選項中進行淘汰制投票,最終選出脫歐方案,這種方案如能實施,實質上確保了議會有權力去選擇“要什麼”,不僅會強化議會的優勢地位,也將極大地改變英國政治圖譜。

但從近幾個月投票情況來看,不少議員缺少國際視野,在脫歐問題上也並無定見,有的隨波逐流,有的冥頑不化,有的為了個人政治前途作交易,有的打著國家利益的旗號博名氣。在民意僵持不下的背景下,議員們各念各的經,議而不決,為了投票而投票,只是在“刷存在”。如此情景,亦恐非國家之福。

中央與地方:民族主義還是地方主義?

英國公投脫歐有兩大動因,一是反移民,二是反歐盟。有媒體稱此為英國民族主義的覺醒。在很多英國人看來,歐盟既不公平也無效率,英國不應該繳錢給遙遠的布魯塞爾,讓他們來管理英國。在世界格局深刻調整,全球市場競爭激烈,新興科技突飛猛進的形勢下,脫歐是英國新的“獨立”,是擺脫歐盟官僚機構的絕佳機會。

但是在英國民族主義崛起的同時,地方主義也在勃興。蘇格蘭、北愛等地方政府也會認為憑什麼讓倫敦來替他們管理地方事務,要求下放更多權力給地方的呼聲因此高漲。在脫歐問題的博弈上,各個地方勢力深度介入其中。北愛民主統一黨表現活躍,在北愛邊界問題上響亮地發出自己聲音,北愛歷史問題也再次引發各界關注。蘇格蘭獨立公投的呼聲因為脫歐再次甚囂塵上,由於蘇格蘭在法律制度等方面又更加接近歐洲大陸國家,在經濟上深度依賴歐盟,多數蘇格蘭民眾主張留歐,主張獨立的蘇格蘭民族黨一直反對英國脫歐,並且威脅如果英國無協議脫歐就會導致蘇格蘭再次獨立公投。總之,無論是北愛、蘇格蘭、威爾士,還是英格蘭不同的郡,大家都各顯神通,為地方爭取更多自主權和資金,力求各地方政府在脫歐衝擊下能夠自保,頗有“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意味。

回過頭來看,把貓比作脫歐還是很貼切的。貓的性格複雜多變,讓人猜不出想法,既喜歡粘人,又喜歡冒險,前一刻還依偎在你身旁,下一刻便突然生氣地咬你一口。貓在撒嬌或者做錯事的時候,最需要人的安慰和教導,而貓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要麼煩躁不安,要麼一睡了之。對“脫歐”這隻貓來說,究竟是在家吃貓糧,還是出去捉老鼠,確實是不得不做的戰略性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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