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我家》:光陰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

【為什麼《我愛我家》】

記者 | 黑麥

攝影 | 王小京

其實早在《我愛我家》20週年的時候,我就提出過做一期“家”的封面,忘了當時因為什麼原因,沒有做成。在今年“北京臺春晚”上,《我愛我家》的部分主創再次聚首時,我又報了一次選題。我們的主編李鴻谷最初不解的是,為什麼要給一部那麼久遠的電視劇做期封面呢?後來,在反覆的會議和討論中,他也開始對這部劇產生了好奇,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會喜歡它?由此,封面主題確立。

《我愛我家》:光陰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

我愛我家部分主創人員:前排左起英達、關凌、文興宇、英若誠、宋丹丹;後排左起:王小京、張永強、李眉、楊立新、樑左、林叢

故事要回到1993年的春末,北京某局二把手傅明同志正式退休,從工作崗位上走下來的他,仍舊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梳著一絲不苟的背頭,一臉嚴肅地嘬著菸嘴兒,這一刻他迴歸家庭,回到他熟悉的楊柳北里18號202號,回到這個三代同堂的賈家,回到了平頭百姓的生活中,由此,一出關於“家”的好戲也正式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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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鼠記》中的兩位演員文興宇、金雅琴

這段凝固了上世紀90年代的歲月,伴隨著一種生活氣,竟可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能給人帶來一種撫慰,它描述的並非完美的三代同堂,仔細想想,那戶姓賈的人家,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麼令他們愉悅的事:健康老人沒得獎;衛生紅旗差點被流動;獎券中了沒能去成香港;志新曾先後失去燕紅、小晴、馬主持,買臺電腦還讓鄰居老胡中了一萬美金;賈志國先被優化組合,再為了和平拒絕了高收入工作;老傅的一天成了老胡的一天……喜劇和觀眾之間有一種默契,這種默契像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氛圍,當人們歡笑時候,內心同時會觸發各種複雜的情感,也許這笑聲並不那麼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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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客星中只有葛優與全家人拍攝了合影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的幽默僅僅是在強化社會的共識,而不是去追求對已存秩序的批判,或者是表達我們要求所處環境改變的訴求。當笑成為了90年代最新潮的主題之一,如何笑以及怎麼笑,是個難以拿捏的問題。喜劇與悲劇之間往往一線之隔,稍有錯位便有了別樣的理解。

楊立新說,喜劇從不塑造英雄。如果它這裡邊有大人物,一定把大人物拉下神壇,喜劇必須得把臺上的人搞得很愚蠢,因為搞得很愚蠢,才像生活,觀眾才能產生愉悅感。當然這個愉悅感有時候就像優越感的另一面,形成了觀眾對它俯視的視差。當“傅老”變成“老傅”,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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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紀春生(葛優飾)來到賈家,給一家人折騰地不輕。

在執行導演林叢看來,今天很難再拍出一個能夠覆蓋所有人群的家庭戲,宏大的歷史銜接著生活的瑣碎,莊嚴的口味敘述著日常的生活,在經歷過漫長的歲月之後,這部劇最終成為了中國轉型時代的“紅樓夢”。

在“家迷”看來,這裡的故事雖不夠沉重,但也足夠真實,這個有寬度的“家”,或許真的可以成為一種精神家園。最後,我們並沒有如期看到那個觀眾們期待的“大團圓採訪名單”,它可能是幾代觀眾的夙願和遺憾。或許,所有的好故事結局,都是夾雜著歡笑或傷痛的。光陰的眼中你我只是一段插曲,當明天成為昨天 ,昨天成為記憶的片段 ,淚水與笑臉都不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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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珍貴的劇組合照

部分主創專訪

執行導演林叢

Q: 笑聲對這個戲很重要,在每一集正式錄製之前,為了烘托氣氛,你和英壯都是怎麼去暖場的?

A: 我們就告訴大家要多笑,該笑不該笑的都得笑,因為你們對這個劇有很大的貢獻。英達同學老說,“希望大家多給面兒”。因為我們是在學院裡拍,開拍前到處拉觀眾,先找學校,再找學生會組織。有幾場人不夠,我們就去路上問,見人就問,“您愛看演出嗎”。我覺得劇本和表演是硬道理,你前面號召了這麼多人,戲要真的不逗,人家也不會笑。對於我們劇組和演員來說,每一場笑都很重要,實際上就是檢查一遍戲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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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達在給葛優說戲,這段的臺詞是:等我紀某人有了出頭之日,定來府上面謝。

Q: 您對哪一集印象是最深刻的?

A: 肯定是和平失憶的一集。那是一個完全假定的狀態,所有人都在“文革”的氛圍中出現,算是對文革的演繹和回憶吧,這是整個劇唯一一集跳出家庭生活氛圍的。除了表演和臺詞,它有足夠多的形式感,這就會把表演帶入到另一種狀態中去,那個分寸感,是非常有趣的。不同經歷的人看到同樣的一集戲的時候,會產生不同的感受。有的人可能就只能理解到它逗樂、耍貧嘴的部分,但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可能會感觸到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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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發生在紀春生給和平、志新講剛講完“水變油”的發明,志新說:有這好事兒,我怎麼趕不上啊?

Q: 你怎麼在劇裡客串了那麼多的角色?

A: 我也想演長得漂亮的角色啊。我那時候做副導演嘛,有些演員確實不好找,太邊緣的角色不能請大牌來,臨時抓演員、排演還不夠費勁的呢,沒辦法,就只能從劇組裡找人。有些角色確實要對形象做出很大的犧牲,不過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好玩的事。

編劇張越

Q: 《心理診所》那集挺經典,你是怎麼寫出來的?

A: 我那會也不懂心理學,英達是讀這個專業的,他說你寫一幫病人吧,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寫了幾位妄想狂朋友,王志文演的特別開心,當時他特別火,一直想嘗試喜劇。站在現在的角度往回看,當時自己年輕,口無遮攔,有些集確實無知無畏。

Q: 當時的人對這個劇有點牴觸,你覺得是不是心理上有過不去的坎兒?

A: 你想這個劇一開始起範兒是英達和王朔,王朔在當年代表的文化立場是讓很多主流人士特別反感的,人們覺得他輕佻,可年輕人就是喜歡這些。畢竟是100多集的喜劇,它會讓一些人感到油滑,不莊重,想必有些人心裡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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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我家》最初的主創,左起:王朔、英壯、英達、樑左

Q: 你說喜劇都是從悲劇而來的?

A: 當年我在收音機裡聽姜昆的《如此照相》,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好笑,我覺得它是一種信號,一種試圖擺脫壓抑的聲音,這感覺在樑左的一些相聲中也似曾相識。你們作為80年代出生的人,可能在很多年後聽到了這些段子覺得有點可笑,但感觸和我們這些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是肯定不同的。

《真真假假》裡,“肯尼迪”那個梗是個真事。60年代的時候報紙登了個新聞“肯尼迪死了”,我媽單位有個沒文化的老頭,懷著樸素的階級感情哭了一鼻子,他並不知道肯尼迪是誰,以為登報通知的死人都很偉大。結果“文革”期間,整他的人就把這件事兒翻出來,要打倒他,說他為美帝國主義鳴冤叫屈。我聽我媽講的時候,覺得這個事又荒唐又好笑,時代錯位,悲劇就成了段子了。

攝影指導王小京

Q: 可以分享一下拍攝全家福的故事嗎?

A: 在90年代《編輯部的故事》也是個很好看的劇,編劇是王朔。我印象中,當時的《編輯部》是比《我家》火的,但是為什麼《我愛我家》能被這麼多人記住呢,從攝影師的角度來看,我覺得就是最後成為封面的這張主題照片,這個合影很重要。它像一個凝固的記憶,它是很多人對於這家人的印象。其樂融融的,但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性格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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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

當時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我是費了一番心思的,花了些時間把每個人都調度到一個相似又有別的狀態,我覺得既然是關於家的劇,就必須有一張全家福。這可能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後來願意找我拍合影的原因,我覺得它是一種特別有趣,特別鮮活的創作,像一個團隊才能完成的攝影作品。

這張照片還拉來了劇裡最大的一集廣告,萬燕的贊助置換了一整集的內容,不過戲演得有意思,在今天看來也沒有特別突兀的感覺。我記得這機器在當年買幾千塊一臺,廣告商還送了主要演員一人一臺。後來葛優還參與了一張合影,全劇的客星裡,只有葛優獲得了這個福利。

憶“紀春生”

編劇,製片主任英壯

Q: 《不速之客》那一集是你寫的?

A: 《不速之客》是我寫的,其實我那會遇到了一些困惑,當時正是前40集的創作中期,我的寫作素材遇到了一次瓶頸。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們悶頭在西邊的一個比較封閉的部隊單位憋稿,我和英達住一個屋,樑左住對面的一個屋,我們中間隔過道。樑左那個時候已經用筆記本電腦寫作了,他愛在床上趴著寫,這人睡覺很輕,需要安靜。我們和外界基本沒有接觸,不像今天拿手機隨便翻翻就能看到些新鮮事,我為了找素材帶了好多雜誌,有天晚上吃完飯,我就偶然地翻到了一本《讀者文摘》。

讀到一個什麼事兒呢?講的就是當年一個普普通通的東北司機,據說他是個有名兒的“發明家”,發明了一堆沒什麼科學依據的東西,後來這人搞出一個“水基燃料”,說是把這母液加到水裡,就能把氫原子和氧原子分解出來,找個火柴往水裡一扔,火苗子噌噌的。《讀者文摘》是拿這故事當正面宣傳進行報道的,我一北大學理科的,當時看完就樂噴了。

憑著職業的敏感,我就拿著這篇奇文奇事跟英達聊了起來,我們說這母液要是發明出來,中東國家肯定得急啊,戰爭一觸即發,全世界和平的日子就讓這人給毀了等等,那會海灣戰爭剛結束沒多久。一邊胡編一邊樂,我們倆聊了一個晚上,樂完了,我就把當時聊的故事寫進這集裡了,當然,後來還刪了好多電視上不讓播的臺詞。《我愛我家》播出沒幾年,這發明家就給逮起來了。

Q: 劇本里的故事是怎麼生成的呢?

A: 你接著聽說我啊。樑左當時深居淺出的,我就在對門製造紀春生。因為你得把這個故事按在一個能走進這家門兒的人身上。我就想起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府右街,那是中南海北門的斜對面,特早的時候,馬路對面是個信訪站,我小時候老去那兒跟他們聊天,這些人形形色色,舉著的大字報上寫著各種讓人聲淚俱下的故事,我看他們的行頭特別有意思,衣服都很典型,能看出職業特色來。

後來長大一點,才知道,裡面混雜著一些騙子,是來騙補貼的。有個北京的土語叫“倒臥”,說的是舊社會要飯的人,當時在城裡常常能遇見這種人,隨便一聊,身上都有不少故事。想到這兒,紀春生這個形象就清晰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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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葛優癱”

Q: 為啥叫春生?

A: 給喜劇人物起名,得把握分寸,起的太戲劇化,就像相聲了,有點刻意,畢竟是個劇,還得真實、生活化。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管這個人叫社會的寄生蟲,那好,我就讓他姓紀。然後按照這個諧音,起了個紀生春。寫完我讀了幾遍,覺得這個名字特別拗口,就把後兩個顛倒過來讀了一下,春生,北京話還能加個兒化音,聽起來有鄉土味兒,感覺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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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優躺”

Q: 當時怎麼想葛優演?

A: 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跟英達說,你得找葛優來演,你不找他來演,我這本子寫了也白費。英達跟我說,你寫吧,我找他去。後來要開拍了,劇本里的人物已經比較立體了,我們閒談吃飯抽菸聊天的時候,又說了一次找葛優,英達這才動身。

那會葛優已經是大腕兒演員了,正在張藝謀那兒拍《活著》,英達聽說他要回北京辦點事,當然就帶著宋丹丹和樑天去了他家堵他。本來樑天跟葛優挺熟的,但他有點抹不開面子,再加上葛優時間有可能空不出來,所以他們仨就乾脆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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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紀春生一聽到餃子馬上就醒了

Q: 當時春生的行頭是怎麼準備的?

A: 這個英達導演比較忙,我就協助服裝師找衣服,我腦子裡全都是信訪站那些人,就跟服裝師對接了一下。當時中山裝已經不太好買了,況且也不能穿件新的,誰管誰要飯啊對不對。所以我們就坐著劇組的車奔向金臺路那邊,我知道當時那塊有個舊服裝批發市場,衣服一塊錢一件,好多務工人員在那邊買衣服,我們逛了一會就發現這身掉了色的中山裝了。

買回來就泡上消毒水消毒,消了兩天毒,太陽底下晒了溜溜一天,我們又把這身衣服團成一團,放在服裝大姐的褥子底下,就為了讓它看著破破爛爛的。幾天以後,我們把這身經過“八次消毒,五次碾壓”拿了出來,葛優特別理解,直接就穿上了。我這一看,差不多了,再把準備好的挎包,水缸子往他身上這麼一掛,活脫兒一倒臥。

(本期雜誌特別感謝《我愛·我家》一書的作者鄭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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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愛我家》能夠經久不衰?在本期#三聯生活週刊##封面大使#李誕看來,《我愛我家》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樣,他反覆看了快十遍,每次看感受都不一樣,小時候和父母一起圍著電視看,覺得這家子人實在是“太逗、太好笑了”,慢慢地,“它從最初的好笑,變成了真的像家一樣的一種安慰、一種溫暖。”這部劇真正打動人的是“共通的情感”,“你不管他過的是什麼日子,老頭就是那樣的老頭,會老驥伏櫪;小孩就是小壞孩,懶漢就是懶漢,都是’有缺陷的好人’,很可愛,你會愛上那些人。”這也是了不得的喜劇最厲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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