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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侶間為雁,雁為何而來,又歸何處?——補蟲


情侶間為雁,雁為何而來,又歸何處



雁為何而來

《漢書·蘇武傳》載,匈奴單于欺騙漢使,稱蘇武已死,而漢使者故意說天子打獵時射下一隻北方飛來的鴻雁,腳上拴著帛書,是蘇武寫的,單于只好放了蘇武,後來就用“鴻雁”“雁書”代指書信。於是,因為蘇武,因為漢使,因為單于,人世間便多了遠隔千山萬水的鴻雁傳書。

舊時也就有了等一雁書來的惆悵和幽怨:“雲中不見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從前車很慢,兩地書總是被時間輾轉,又可愛的是,被時光打磨後又透出的醉人的清輝。

所以有了魯迅與許廣平間“鴻雁”往來的的急切和頻繁;有了“小刺蝟”、“小蓮蓬”和“乖姑”的肉麻;更有了“投進綠色郵筒比親自送往郵局的慢”的疑心;又或是“天天寄同一名字的信,郵局的人會不會古怪?”的擔心。

也許,人間情,莫過於愛情讓人入迷,”說不出口的話,請它坐上小船,去到它該去的地方“;虔誠的戀人為雁,又像《這些都是你給我的愛》中的那段耐人尋味的話般無奈“不要走得太快,花會凋謝,不要走得太慢,花還沒有開”。

”說不出口的話,請它坐上小船,去到它該去的地方“

情侶間為雁,雁為何而來,又歸何處

“陌上花開,緩緩歸矣”

愛一個人有很多話要說,不好開口說的情話,唸的相思,可以以字代言,悄悄在紙張裡,寫下一撇一捺的溫柔,就夠了。

錢穆在夫人回孃家,許久未歸的時候,也想寫一封信,催她早早回家。然下筆後卻又擔心回來的路上,崎嶇難走,便不忍心催促,最後只寫了“陌上花開,緩緩歸矣”便罷了,多少情意就都在這一句了,美得不可方物,哪一個女人又怎受得了呢?

愛有時,就是這樣,就算陪伴是再長情的告白,怎又敵得了一紙鴻雁字少情切呢?

但不知為何,動人且讓人記得的總是極簡短的那些,除了錢穆還有很多:

朱生豪:“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鄧穎超:“情長紙短,還吻你千萬”

拜倫:“假若他日相逢,我將何以賀你?以沉默,以眼淚。”

在有生的日子裡,每個人都在追逐愛情時的酣暢,只是有的人在不遺餘力地詮釋著信仰。

“在這種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我是全北京最富有的人了”

人間總是很弔詭,人人看似豔羨鶼鰈、鴛鴦、鸞鳳,看似纏綿繾綣的情侶,看似人設般如膠似漆,,然總是很寡淡,一隻不動,另一隻就不飛,或者一賢良佳人,一懷才俊美,總是愛得高調,但少了動人,所以記得的少。

然實際上,情侶間為雁,才是舊時愛情的圖騰,也許沒那麼華美,但心中自有壯闊和激盪。要什麼“甜情蜜意”,就要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紙短情長,言淺情深的“刻骨銘心”?

一個在上海公學課堂上當教員十多分鐘講不出話的人,竟是用鴻雁俘獲了張兆和,也許那些情書便是沈從文給張兆和最好的禮物。讓那個被沈從文在信中喚作“三三”的張兆和在許多年以後整理雁書時才明白自己的富有:“在這種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我是全北京最富有的人了”。

又或者是那絕倫的情話:“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形狀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雖未親歷,但只看看他們的情話,彷彿看見他們拆信的期待與驚喜,落筆時的惦念與心安,一字一句讀下來,彷彿促膝長淡。


“愛是告別時唯一能帶走的東西”

而或許又有了另外一種,於無聲處的信箋,是疾馳而上的名字,一躍而上的情思和萬馬奔騰的愁緒都在彰顯永恆之愛真正的人性,只是原本倦鳥歸林的年紀,卻從此揹負了頑疾的情愁。

因為愛情,梁實秋71歲的年紀,卻有了年輕人的熱情與勇氣。也許就是“從你的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以前他以為只有遠隔兩地的情人才以情書解相思之渴,可等他遇到了韓箐青了後,就再也不能這樣理解,而是在即使天天能見的日子裡,短短的兩個月中,寫了二十多萬字的雁書。

他自己便是那雁,沒有地址,沒有郵票,也沒有郵戳,每天一大早便在樓下仰望那扇七樓的窗,直到韓箐青中午時分開啟後,匆匆上樓投遞。

忘記了時間,所以就超越了時空。一場轟轟烈烈的忘年戀,“天也妒”,恩愛了短短的十三年後,梁實秋便撒手西去,但愛終究要繼續。

對梁實秋來說,“愛是告別時唯一能帶走的東西”,對韓箐青來說,餘生註定要被鴻雁帶走。

韓箐青還是會給故去的丈夫寫信,只是那鴻雁和情化成了隨風飛揚的紙灰和墳前的縷縷不可捉摸的輕煙。

也許那隻“鴻雁”還在,只是躲在某片綠蔭下,慢慢養傷。

“我們是‘同情人’”

愛,原來是一場自我教育,終老之年才退去的人們卻沒有任何圓滿的情緒。

在清華園,當費孝通為了楊絳,而楊絳又遇上了錢鍾書。楊和錢第一次約會,錢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楊答到:“我也沒有男朋友”,情人就是這樣,謎一樣,在正確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楊絳就成了錢鍾書一輩子都愛的“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楊絳跟錢鍾書交往後,給費孝通寫了一封信:“我已有了男朋友。”費孝通接到信後跑來找楊絳“大吵”,他覺得自己跟楊絳同學這麼久,更有資格成為她的男朋友。他鼓起勇氣向楊絳表白:“我們做朋友好嗎?”,楊絳卻沒有給他一點念想:“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過渡。換句話說,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若要照你現在的說法,我們不妨絕交。”話已如此,費孝通此能奈何。

只是,偶爾愛是要浮在心頭的。有次錢鍾書和費孝通一同訪美,倆人住在一間套間裡。費孝通見錢鍾書不給妻子寫信,以為他沒有郵票,便送了一些給他。錢鍾書當然也知道費孝通喜歡過楊絳,於是就借《圍城》趙辛楣對方鴻漸說的話跟費孝通開了一句玩笑:“我們是‘同情人’。”。

也許,因為那句玩笑,費孝通再堅毅的眼神都止不住回憶的挑撥。因為多年後費孝通曾如此交待思想:我一直努力“往上爬”,是因為當初女朋友看不起我。這裡的女朋友指的是誰?不言而喻了。

如果陪伴是最長久地告白,在一座城裡,斑駁的雁書和墨青色的石板上到處映襯著錢鍾書和楊絳的三千情話。

但能以忠誠止損心中愛情的缺貨,是刻在費孝通血液裡最高貴的東西。他說:“即使我不能贏得楊絳,但是我很享受這裡的一切”。

這就是費孝通,他最後都還有那種如意甲羅馬隊長德羅西與羅馬的愛情渴望:“我渴望在這裡繼續踢下去,但是我和羅馬之間的觀念和理解出現了偏差,所以,最終我們沒有能繼續走到一起,我不想怨恨任何人”。

他自己走的路沿襲鴻雁的孤獨。他陪愛情走過的路,又把孤單變成了勇敢。

情侶間為雁,雁為何而來,又歸何處

又歸何處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如果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如果說鴻雁只是一紙苦等的相思,那元好問的這首《雁丘詞》卻道出了人間情愛的無數感慨:有情歸何處的“隻影向誰去?”的迷惑,有“幾回寒暑”的“離別苦”,有雙飛纏綿的“歡樂聚”,有忠貞信諾的“生死相許”。

在搖搖晃晃的人間,每個人起初都是一隻孤雁,如同星辰跌落凡間,遇到愛,遇到情,都不稀罕,稀罕地是遇到了“生死相許”。

情侶間為雁,在舊時中國的情史和婚俗中總有著某種深遠的意味。

古時婚姻之“六禮”更是除了納徵,其餘五禮“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全部“用雁為贄”。婚姻用雁為禮,是古人取其大雁之品行:守信、忠貞、有序。意思就是你喜歡一個女子,就送她大雁為禮以表心意。

情侶間為雁,自古以來就是人類愛情的美麗投影和自我救贖。

情侶間為雁,雁為何而來,又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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