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催收:催收員上門了,你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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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催收:催收員上門了,你會怎麼辦?

吳六是一個北方人,說話彪悍霸道,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總是說不上幾句話。每次不是說忙,或者說知道了,要麼一聽是我的聲音就直接掛了電話。

無論白天黑夜,總是一句我在忙,趕著我好不容易說上一次話的時候,我也沒憋住氣,直接懟他道:“怎麼,這麼忙,一個月掙幾萬啊,啥時候有心思挪個一兩萬在我們這裡,把錢還了啊?”

他也是靜靜聆聽,整得我一直還有丁點期待,哪知過了五六秒,電話就直接進入了忙音。嘿,好傢伙,演戲也不跟我演個全套,好歹隨意回我一下啊。多少讓我有點希望的遐想吧。

掛了電話,到了吃中飯的時間,大家一股腦兒的出了大樓,深圳的夏天是熱浪滾滾,誓要將人熔進地底一般。

跟主管湊了一桌,他問我道:”這個月的目標又比上個月漲了不少,怎麼樣,有多少要還啊?“

“怎麼又要漲,上個月好像都沒完成任務吧?”

“沒辦法啦,現在經濟形勢不好,要控制還款率啦。”

“你說我這也感覺很奇怪,明明現在國家,我不是我們國家啊,就說整個世界都不太平,尤其中美還在爭老大老二的地位,局勢更加動盪,在金融行業就更加明顯了,大家都看的到現在工作也不好找,生意也不好做,怎麼銀行還給人拼命漲額度,就真不怕收不回賬啦?”

“那誰知道,國家的事情,有上面人決定,世界上的事情,有上面那一群人去決定,我們只管把眼前的任務做好就行了。”主管像要阻止我話題的延續,但是話鋒一轉,繼而說道,“不過我也覺得操蛋,人手不給我加,業績卻拼命往上面跑,這事確實很操蛋!”

我就說嘛,哪裡有不愛嘮叨政治的男人,更沒有不愛吐槽公司的員工,哪怕是領導層。

“按我們現在只打電話,還有現在目前我看的這批賬戶質量來說,我覺得很難完成任務,得想點別的辦法。”我提議道。

“是得用點別的辦法,現在新聞媒體這麼發達,我們用的那些招數也都沒什麼用了,現在人的法律意識也提高了,不好唬弄了,正好,昨天領導層開會了,這周我們將安排外訪,兩兩一組,週六加班你們準備好都出去吧。”

“我靠,加班給加班費不,報銷車費不?”

“有的有的,都有的,趕緊吃飯吧。”

“我查查天氣,要週六還像今天這三四十度的天氣,我還是請假吧。”

“想的很美好。”

......

我早就想去會會這個吳六了,資料上寫了,夫妻兩人開了一家餐飲店,還是在深圳的關內,企查查上也顯示著還在存續當中。我還通過他登記在這邊的身份證號碼,查到了他名下網絡電信的座機和地址,通過消費記錄核實,寬帶每月消費188元套餐,一切都還在使用當中,那麼我可以確立,這個人是可以找到的。而我,就是要去會一會這個人。

我記得那日裡是35°的天氣,空氣中佈滿了汗水的味道,我們從龍崗出發,目的地紅嶺中的一個城中村,路程上整整花了一個半小時。

“以前公司有上門嗎?”

“有,當然有,那時候專門一個月天天上門,還款機率很高的。“

“那為什麼後來就不去了?”

“人一旦吃了一個甜頭就會一直吃,然後那時候大家就都不打電話了,天天就只想著上門,我們的成本提高了,你想想每天都要餐補,路費補貼,還有就是到了後面,基數大了,催款率也就下降了,就停了一段時間,催收就是這麼回事,一段時間這個方法好用,大家就都用這個方法,等這短時間過了,又發現那個方法好用,又都去用另外一個方法,每天就是這麼過唄。”

“那些債務人,有沒有打人的?”

“沒有,”主管豎起食指,點著空氣說道,“你要記住,這個世上大多數人裡肯定都是沒理弱三分的。”

“是啊,那有沒有小部分不講道理的人呢,我看新聞裡面還有那刀砍上門收債的呢。“

“你要想著我們是銀行委託的機構,是正規貸款,資金來源是正常的,自然就撇去了那些人,再說,現在這個社會,沒錢的人連底氣都沒有,還砍人,哪有那麼多膽子大的,又不是拍電影,砍人不用負法律責任的嗎?”

“我是說,”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因為我是第一次上門,對於未知,當然有些緊張,“就是那種本身就是喜歡各種借款的二流子,小混混這種,喜歡鬥狠,就故意有錢不還,你來找我,我就打你的這種。”

“你放心,我們受警察保護,下了車,到了地址,我們都會跟警察報備清楚的,記住,我們是合法的,一切行為受監督,也受保護。”

我點了點頭,在嘈雜的地鐵上,轟隆的車鳴聲夾雜著我複雜的情感。

我待會兒會看到怎樣的人生?是落魄失敗的中年男人,為了每日的衣食住行憂心忡忡,為了整個家庭下一頓米飯而堅韌頑強,或者是一個好吃懶做的男人,開著一個不好不壞的店子,叼著菸頭故作瀟灑,一邊急忙做著生意,一邊又忙著回過頭來打著桌上的麻將?

直到見到他,吳六,我才知道,一切我都想的太過極端。

這是一個不高不瘦的中年男人,拖著一雙深藍色的人字拖,身著黑色背心,腿穿棕色短褲,挺著一個不大不小的中年啤酒肚,抽著煙,在吳記小吃店的招牌下忙前忙後。

我和主管站在門外,用手機核實著他的資料,吳六看了我們一眼,估計已經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了,進了廚房,和一個女人說了幾句話,那女人拎著點東西就出門去了。我也不說話,也不點東西,在店子裡逛了一圈,先看了一眼營業執照,確實寫著吳六。又四顧看了這店子的裝修,不好不壞,也就是一般三線城市沙縣小吃裝修的檔次,水泥地沒鋪地磚,牆上也只是簡單的颳了白膩子,一扇推拉門,早已陳舊不堪,還有一個立櫃的空調,擺了六張四人長桌,其中還有兩桌四個人,三女倆男,正在吃著東西。店裡賣的小吃都是些刨冰,牛肉丸之類的小東西,價格從五塊到十五皆是不等。

等吳六給客人上菜的時候,我輕輕問了一句,“你是吳六?”

他抬頭,故意不看我的正臉,僅用眼角撇了我一眼,說了個不是,踏著原有的步伐又進了廚房,我也沒攔他,拿出手機先是拍了一張營業執照上傳進系統,然後開始錄音道,:“受XX銀行委託,廣東XX催收公司,現在對廣東省深圳市紅嶺XX小區,單棟6802號吳六進行催收,催收員,張一及陳主管,時間5月20日下午2點16分,現在催收開始。“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能保證在場的每個人都能得清楚,那些人有些詫異,估計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都有些面面相覷。

吳六再次出來上菜,我等他上完,站在這營業執照旁邊,用手指著營業執照,盯著他繼續問道,“是不是吳六?”他終於將眼睛放在了我這裡,我們眼神對視了一瞬間,我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想要看到他確定的答案。

他看了我一下 ,又低下了頭,右腳往裡轉了一下,身子也跟著偏了進去,想不再看我,空了著兩手互相搓了搓,那雙手又黑又粗,有些肥大,兩手的大拇指勾在了一起,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又什麼都沒說。然後他又將腳挪了回來,發出輕輕地吱啦一聲,終於是將身子又正了回來,左手連連抬起,對我點了點頭,示意出去談。

我點了根菸,給他也發了一根,吳六沒接。找了個臺階,蹲在那裡低著頭,我和主管站在一旁,就那麼看著他,這時候我們也不急,大傢什麼都不說,我們是在給他緩緩的時間,他估計也在想怎麼張口。過了一會兒,店裡的顧客吃完東西,搖了搖手機,說,“老闆,單買了啊。”

他回過頭,點了點頭,又看了我們一眼,摸了摸頭髮,又把臉埋了下去,兩隻手用力的抓著後腦,暴起的青筋顯示著像要把腦袋撕開一般。過了一會兒,將手在後頸劃了個圓兒,把臉托起,呆呆地看著前方,我抽著煙,看著店裡的鐘表,一圈一圈的轉著。吳六不說話,我們也不說話,像是一種默契,誰也不想打破這個寧靜。哪怕太陽在我們彼此身體上不停地加溫。

我抽完了這根菸,煙霧在熱浪下漸漸散去,吳六卻將手捂住,終於開口說話了,“再給我點時間,我們真不是有錢不還。”

“我們看你這店子,也不是沒生意啊,每天進賬也有個三五百塊吧?”

吳六用手一指身後的店面,說道:”我實話跟你說,這連著的兩個店面都是我們,總共有五十平,但是真的是掙不到錢。“

“怎麼會,又不是沒生意,現在兩點多,都不是飯點,我看你這裡人來人往也不少。”

吳六蹲在那裡,一手一手的跟我們算著,“一份小吃五六塊,你自己看,一天人多點一百來個人,賣個一百多份,流水六七百塊錢,我房租就要六千塊,還有三個小孩要讀書,我們夫妻兩個還要吃飯,住的地方房租也要一千多,除去成本水電,你說我哪裡有剩餘的錢來還給你們?”

我和主管兩個一時間都沒說話,我在心裡默默計算他說話的真實性,這裡是關內,這附近都是居民樓,兩個店鋪加起來大概有五六十平,一個經營小吃,一個算是小型超市,賣點菸酒副食。今天天很熱,又是週末,人流量確實不多。

“這裡居民樓不少啊,怎麼會生意差呢?”

“競爭對手多了啊,”吳六將手一指,“前面兩百米有一家,那邊往裡面走一百米也還有一家,就這麼點地方,這裡也住的不是什麼有錢人,也就年輕人會出來吃點。”

我順著他指的兩個地方看了看,隔得都不遠,我走了幾步就能看到,確實如他所說。

“沒搞個外賣什麼的?”主管問道。

“搞什麼,”吳六有些氣憤,又說道,“平臺費就要百分之二十五,每單還要額外給配送員一兩塊錢,還要推廣費,不過又是換個地方交租,沒那個精力搞了。”

我點了點頭,確實,現在房租高,網絡店面租金其實也不便宜,要不然互聯網天天砸那麼多錢,從哪兒賺回來。

“剛才走得那個是你老婆吧?”

“是。”

“那看你還有點責任心,沒讓你老婆那邊想想辦法?”

吳六脫了一隻鞋,放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想什麼辦法,這個店面剛開始肯定是賺錢的,我也不騙你們,生意是從年初開始差的,反正是房租也漲了,人流也少了,每個月都在虧本,我想把它轉出去,都沒人接。”

“這地段還可以,轉半年都轉不出去?”

“你不懂,做生意就是這樣,生意好的時候,天天都有人問你,生意一差,連個上門的都沒有,我這幾個月真的虧了幾萬塊了。”

“行了。”主管打破了他的訴苦,情況我們已經瞭解的差不多了,不能讓他一直維持這樣的氣氛。畢竟人心都是肉長得,他待會兒要是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我們的工作就真的進行不下去了,旁邊的人看我們也真把我們當成什麼惡人壞人了。

“多得話我也不想多說,我來,”主管示意讓我把錄音的手機放在他跟前,繼而說道,“我們來肯定是為了工作,你有你的難處,我們有我們的任務,你現在開始打電話借錢,有多少湊多少。”

吳六用一隻手把眼睛死死地遮住,喉嚨嚥了咽,啞著嗓子緩緩說道,“我是真的借不到了。”

“你打電話給我們看,打了我們再說,“主管絲毫不肯退讓,”我們也要做點事情的,對吧。“

吳六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把腿打直,慢慢掏出手機,把通訊錄打開,然後示意我們看看,頁面上顯示備註的是大哥,主管示意就這個,打了過去。

嘟...嘟...響了兩聲,被掛斷了。吳六無奈的看了我們一眼,主管一抬下巴,繼續。

吳六隻好又打了過去,這回通了,開了擴音,“啥事?”

“大哥,你看能不能跟我拿兩千塊錢,我被那個銀行上門要債了,現在別個就在我跟前。”

啪。又掛了。吳六搖了搖腦袋,繼續撥打下一個電話,表情十分苦澀。

我現在知道他為什麼要讓他老婆先走了——誰也不想讓自己如此難堪的一面讓自己的女人看見呀。

這回電話裡傳來的是個女聲,吳六繼續說道:”二姐,你忙不?“

“有什麼事就直接說。”

“我現在被銀行上門要債了,能不能先借兩千給我。”

“怎麼借,現在五月了,馬上就是六月份了,小孩子要交錢上培訓班,我還要等發工資才能交這個錢,你說我在那兒去跟你挪錢?“

“姐,想想辦法,好不好?”吳六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兩腿之間。

我是一個年輕人,知人勞苦,知人艱難,卻不知無能為力,見了此情此景,心有不忍。然而我只能偽裝,為了工作,為了錢途。我要拋棄書本教給我的禮義廉恥,做好如今生存於社會的成熟人。

我要告訴我自己,何人不苦呢?怪就怪他太貪心,明明沒什麼能力,還要來深圳開一個這樣的店。看著他店裡也不怎麼幹淨,說不定賣的食品也是不衛生的,這是他的咎由自取。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而我上門討他的債,就是他應該面臨的代價!

我只能這樣想,才能將我自己的愧疚感扼殺於搖籃之中。

人總是這樣的矛盾。

理智和情感總是要決鬥,我們沒能力的人只能選擇。後來,我們走了。

吳六抬頭看著我們,他以為他將情緒掩藏的很好,但是那雙眸子裡,些許血絲,深深憂愁,我們都看見了。他說,“我姐說,晚上會想辦法給我湊兩千塊錢,給點時間給我們,好吧?”

主管打了個電話,說,“成經理,吳六這個案件我們見到人,你在公安那邊備的案先暫時壓一壓,他的具體情況我們瞭解了一下,確實有點困難,答應今晚先湊兩千,這樣吧,看他晚上八點前能不能湊出來,履行他的承諾,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到時候你再跟派出所的同志一起過來,好吧?”

電話當然還是擴音的,那頭自然也回答的是好好好。

掛了電話,主管再次叮囑吳六要兌現自己的承諾,吳六很認真的點點頭。然後我們就離開了。

“吳六案件結束。”我對著錄音說道。

我的工作結束了,我和主管商量著去哪裡吃飯,放鬆一下。而吳六,應該還在愁那筆錢到底該從哪裡來吧......我們都在一片天空下,生命卻如此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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