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養活了半個香港歌壇,這話說夠了嗎?


文:阿午

愛聊港樂的人,一定會有這樣的經歷:聊著聊著,就會有好為人師的人,迫不及待地告訴你“日本養活了大半個香港歌壇”,語氣裡滿是掌握真相的驕傲。

比如高曉鬆老師,聊到四大天王時代的香港流行歌曲時就說:全是填詞,就是填日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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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網絡社區的相關討論,也是熱火朝天。

比如在知乎,對“中島美雪養活了大半個華語音樂圈”這一問題的回答,獲得近2000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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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在80、90年代的香港流行歌曲中,翻唱自日本歌手的作品,如谷村新司、都倉俊一、因幡晃、五輪真弓、中島美雪、佈施明、喜多郎等,佔比的確很高。

但根據這一現象,就斷定香港樂壇只有一半值得讚揚和懷念,這樣真的公平嗎?中國人就不會作曲了?


1.天才白痴夢:天闊闊雪漫漫共誰同航


粵語流行歌曲,興起於70年代。彼時,許冠傑、林子祥、徐小鳳、羅文等歌手齊頭並進,使得本來被人瞧不起的粵語歌曲,成為香港流行文化的主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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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香港歌壇群星

到了80年代,香港歌壇又進入火熱的偶像時代,“陳張爭霸”、“譚張爭霸”等現象級事件,將香港的流行音樂行業推向頂峰。90年代,接班譚詠麟與張國榮的“四大天王”,延續了港樂在華語地區的統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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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詠麟與張國榮

這三十年間,還有甄妮、區瑞強、關正傑、梅豔芳、黃家駒、林憶蓮、葉倩文、王菲等巨星閃耀光芒。可謂是百花齊放,一片繁榮。

但盛景之下,也逃不過好萊塢評價香港影壇時用到的那八個字:

盡皆過火,皆是癲狂。

到如今,無論是香港影壇還是香港樂壇,似乎都像大火燃燒過後,只餘下灰燼,毫無生機。

而“中島美雪、玉置浩二養活半個香港樂壇”的說法,更是讓昔日的美麗煙花也蒙上了灰。果然是一點美好的想象也不給人留。

但事實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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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香港街頭

1974到1983年的香港樂壇,已度過了沒站穩腳跟、沒看清路線的懵懂期,進入到穩健的發展期。只是這一時期創作人收益不高,普遍把寫歌當成兼職,因此整個行業嚴重缺乏人才。

1977年,香港“作曲家及寫詞家協會”成立,會員只有二十多人,就這,還包括了古典音樂和流行音樂兩大陣容。

由於自己的唱片產業發展遠未成熟,所以需要借鑑其他地區的成熟運營方式。60年代末,通過改編日本歌曲獲得成功的臺灣歌壇,成為香港音樂人的效仿對象。

因此,在70年代中後期,香港樂壇興起一股“日曲粵詞”的潮流,也就是購買日本歌曲的版權來進行作詞,再創作,讓歌手演唱。

與英美法歌曲相比,日語歌多用六音音階,符合東方審美。而日本作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音樂市場,更是給港樂的發展和創作提供了許多借鑑的地方。

與不同文化發生交融、彼此借鑑,是文化行業要向前走的需要,而且在一個開放的、自由的文化環境裡,也是必然會發生的正常現象。

而且,在這種借鑑、交融裡,港樂這個“徒弟”,也顯露出了很多青出於藍的閃光點。

粵語天然的音樂性優勢,比如具備9個音調、發音有鏗鏘感等特點,讓粵語歌曲更耐聽、節奏更具感染力。很多日曲配上朗朗上口粵語歌詞後,迅速走紅,一部分歌曲的影響力甚至大於原唱。

如鄧麗君《漫步人生路》翻唱自中島美雪《ひとり上手》;譚詠麟《雨夜的浪漫》翻唱自佈施明《fantasy 》;張國榮《風繼續吹》翻唱自山口百恵《さよならの向こう側》;張學友《遙遠的她》翻唱自谷村新司《浪漫鉄道-蹉跌篇》;梅豔芳《夕陽之歌》與陳慧嫻《千千闋歌》,均翻唱自近籐真彥《夕焼けの歌》。

在這樣的模式下,唱片銷量增多,行業的發展也漸趨穩定,創作人工資開始提高,版權收入增多,便吸引了更多人才加入。

這為香港音樂人進行更進一步的探索和創作,奠定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2 .鐵血丹心:笑罵由人,灑脫地做人


如今,當我們站在成熟音樂生產模式的制高點上,批判過去的香港樂壇無人,可以說是太過苛責,有一種過河拆橋之感。對當初香港音樂的創作、運營模式表示牴觸,更是有種眼高手低的拎不清。

討論港樂的話題裡,“日本養活了大半個香港樂壇”的論斷佔了大半篇幅。

很多人知道真相後,大腿一拍,恍然大悟。彷彿那些紅了幾十年的粵語歌曲,全是在欺世盜名,不值得崇敬欣賞,瞬間變成了陳年老酸醋。但那些日曲,卻值得被崇拜到五體投地。

這或許是對曾經輝煌過,如今已凋零的港樂,產生心理落差後的不良反應——

本來很驕傲地炫耀著當年香港一代做出的成就,回過頭來卻發現這是“抄”別人的,心裡多少會有些失落。更何況對日本固有的敵視、低視,民族情節根深蒂固,到如今都不可能完全消失。

原本的驕傲,彷彿被瞬間抽離了資本,最後只留下責罵和喟然長嘆。

像父母看到別家的孩子太優秀,心裡不開心,邊責怪自己孩子不爭氣,邊豔羨地看向別家孩子牆上的獎狀和卷子上的一百分。自己的孩子也沒犯什麼錯,考了八十分,莫名挨一頓罵,莫名委屈。

每每遇到港樂翻唱的問題,評論區總會出現兩批人:

一方帶著不好的聯想,給翻唱的港樂扣上“長他國志氣,滅自己威風”的罪名,佔著大多數;另一方,苦口婆心地勸著音樂無國界。

其實都在說一件事——該自己奮鬥。都在埋怨他們沒有奮鬥。

但他們沒有“奮鬥”嗎?

被矇蔽的雙眼,只顧著盯著那些針對翻唱的罵戰,卻忽視了,香港樂壇裡那些堅持創作的音樂人。

被忽視的,有顧嘉輝、黃霑、黎小田、雷頌德、麥振鴻、蔡國權、林敏怡、劉以達、鮑比達、陳勳奇、夏韶聲、陳輝陽、C .Y .Kong等等作曲大家;

被忽視的,還有一眾實力派歌手,如許冠傑、林子祥、泰迪羅賓、區瑞強、張國榮、蔡楓華、盧冠廷、陳百強、周啟生等等,他們都有投入創作。

他們的創作,讓港樂綻放出絢爛光彩。

他們對中國文化魅力的詮釋,更是足以打臉“港樂滅自己威風”這種自以為掌握真相,實際上不過是半吊子的論調。

那些為我們帶去無數童年記憶的武俠經典主題曲、配樂,如《滄海一聲笑》《鐵血丹心》《世間始終你好》《倩女幽魂》《一生所愛》等,它們或高昂,或深情,或迷幻,唱盡俠義江湖,寫盡兒女情長,為幾代人編織了一個揮之不去的江湖夢,這是中國獨有的武俠文化結出的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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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滄海一聲笑》的誕生過程,更是香港音樂人從傳統文化中尋找靈感的力證。

徐克拍《笑傲江湖》時,找了很多人寫主題曲,怎麼都不滿意,就去找好友黃霑。黃霑被徐老怪催得不行,偶然一次在翻書時,看到"大樂必易"四個字,靈感來了,將"羽、徵、角、商、宮"這傳統五音反其道而行之,雄渾壯闊、大氣磅礴的《滄海一聲笑》一揮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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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有很多粵曲更是揉入了戲曲唱法,如《啼笑因緣》《舊夢不須記》《做對相思燕》《客途秋恨》等,這類作品極具中國古韻。

哪怕是現代化的、充滿港式風味的槍戰動作片主題曲,如《上海灘》《當年情》《奔向未來日子》《友誼之光》《朋友》《賭神》等,這些再現小馬哥、古惑仔們流血不流淚的男兒本色,都夠我們回憶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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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或鬼馬,或深情,或豪氣干雲的創作,來譜寫他們的江湖,而這些,又是日曲所沒有的,別國學不來的。

就連好萊塢與日本都不乏從中尋找靈感的導演與製作人,你卻小嘴一叭叭,指責他們只會抄?

還有,那些唱而優則創的實力歌手,也創造出了一大批優秀作品,抬高了港樂的格局,提升了港樂的格調,現在聽來都是無法複製的經典。

比如《Amani》,是Beyond非洲之行回來後創作的,"Amani"的意思是和平,家駒只用十分鐘就寫好了它的副歌部分。他用歌曲來呼籲和平,控訴戰爭。每次在現場演繹這首歌時,大家都會在副歌部分進行全場大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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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達明一派,為配合香港進念同名舞臺劇而演唱的《石頭記》,更是無法不提的經典。

劉以達作曲時,第一聲用豎琴滑音,又用吉他奏出的副歌主旋律,四度雙音造出微妙的不協和感,令人可以反覆品味其中美妙。他將東方小調和西方電子樂相揉和,造就了這曲夢幻悽迷的港樂仙品。

《石頭記》的詞,由作詞人林邁克、陳少琪和進念團隊攜手創作。整首歌僅用一百多字,就將《紅樓夢》悲歡離合、亦真亦幻的意境勾勒得淋漓盡致。

這一首曲詞雙絕,極具東方美感的《石頭記》,甚至得到學術界的追捧,被香港中文大學收入"紅學"課程的教材中。

不是針對誰,眼下所謂的古風,跟這首一比,90%都是矯情空洞的垃圾。

而港樂取得這些成就,必須要感謝的人,少不了香港流行音樂鼻祖許冠傑。

他將粵語俚語放入歌曲中,創作出曲調輕鬆、膾炙人口的歌曲,由此引發了粵語流行音樂的潮流,如他的《浪子心聲》《半斤八兩》《鬼馬雙星》《天才白痴夢》。

也正如他在1992年退隱時所說的一樣,他也是這樣做的:

我雖然是宣佈退出歌壇啦,但我心裡呢,其實一直有一件心事。我的心願就是,希望粵語流行歌曲的熱潮永遠不斷延續下去,一直跨越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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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許冠傑退隱

再如哥哥張國榮前期作曲的《想你》《風再起時》《由零開始》,以及與許冠傑聯合創作的《沉默是金》(只是看歌名,就十分能體現中國人的處世哲學)《烈火燈蛾》,都是極經典的。

到後期作曲的作品,如《我》《大熱》《紅》《紅顏白髮》《玻璃之情》《有心人》等,風格多樣,迷幻、搖滾、古典、流行,甚至電影主題曲都有涉及,且到現在都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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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和阿Sam在1992年退隱時合唱《沉默是金》

其實他們都在探索,而你,也只不過是被憤怒和所謂的“怒其不爭”遮住了眼。

期待太大,容不得半點瑕疵。太過喜歡,情懷在那兒,就希望所有的都是由他們創造,畢竟是青春年少存在記憶裡的聲影回憶,怎麼能有差錯?

卻不知道,香港那塊彈丸之地,人口少,創作人數少,唱片行業初步興起,發展不平衡。

而改編外國歌曲的潮流,一方面使得香港唱片行業的發展漸趨繁榮,相較70年代唱片收不回成本的現狀,後期的發展才讓唱片行業步入正軌,並進入鼎盛時期;

另一方面,改編歌曲也給原創帶來了刺激,讓更多人投入創作。同時也催生了當時樂壇的繁榮和耀目。

要不然,你以為你從小聽到大的經典,都是Ctrl+C、Ctrl+V過來的嗎?

因為成功太過耀目,便不在意他們前行路上的心酸和摸索,似乎,他們就該一出生就是天才——這,真的公平、真的客觀嗎?


3 .一生所愛:人生是美夢與熱望


香港的確是個神奇的地方。承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和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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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人好像又有使不出來的勁。在他們身上總有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讓獅子山下這個原本並不豐饒的彈丸之地,走出一個又一個巨星,鮮活且明亮。

香港這地方總是有值得讚頌處,當然缺點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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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懷將一個時代美化,卻也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容不得它有半點缺點,一旦被人指出,彷彿整個時代的美好就要連帶著一起破碎。

這樣是否太過苛刻了。

當時的商業運作模式,對歌手在舞臺上的整體表現力要求高,提倡“日曲粵詞”。唱片行業在剛剛起步之時,總是需要借鑑成功的經驗來探索前行。

而現在所提倡的創作型歌手,如家駒,在當時環境下卻缺少發展的土壤。到如今,市場成熟,聽眾對歌手在創作方面要求提高,希望他們朝唱、作、編曲、填詞等多方面發展。

不同環境、不同時代引發的不同訴求,本就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在進娛樂圈只為填飽肚子的時代,香港人憑藉特有的為生活所迫的拼命精神,令作品水準不斷進步,他們憑著那股韌勁一追再追,最後讓日本、韓國的年輕人也愛上了香港本土的明星、電影、音樂,你又怎麼忍心苛責,那些在前進路上的嘗試?

是那些歌曲不好聽嗎?

原唱和翻唱又有什麼要緊,何必苦苦較量。

以他人志氣來滅自己威風,帶著自嘲的“過河拆橋”更是誅心,就像是給他們曾經熱烈的願望潑了一盆冷水,好像他們當初不曾拼搏,躺著就能創造一個輝煌的港樂年代。

在上世紀70、80、90年代,香港給我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光影聲樂記憶。

愛這些記憶,就好好愛。不要因為創造這些記憶的人,在前進路上的一點嘗試,又失去了往日的輝煌,就來反踩一腳。

粵語流行歌曲的確不復往日輝煌,但正如許冠傑所說,它也在一直髮展下去,以新的方式演繹,只不過前路漫漫。

也不要忘了,港樂還有李克勤、陳奕迅、張敬軒、AGA、謝安琪、陳柏宇、周柏豪、許延鏗、鄧麗欣、側田、吳雨霏、古巨基、麥浚龍等。

作曲人也在探索,如嚴勵行、曾奕文、雷頌德、陳珀、伍樂城、馮翰銘、何秉舜……

當我們的時代已經很難誕生巨星偶像,便會感覺輝煌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光芒黯淡,何嘗不是因為上一代太過耀眼。

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看著他繁榮,看他沉睡,至少有夢在。不要連一點美好的回憶都不給人留。

正如《東邪西毒》中所說:

“當你不能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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