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事武器背後的王朝悲劇

春節假期觀看央視網紀錄片《古代兵器大揭祕》，對古代兵器讚歎不已。央視並有著國內最雄厚的藝術人才，只要不是“應詔之作”基本可以製成精品，尤其是“探索發現”。即使是電視劇，央視版的《三國演義》、《紅樓夢》、《西遊記》直到今天已經無法超越。

以前讀《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與《資治通鑑》、《續資治通鑑》、《明史》，總對李牧、秦開以諸侯國偏師可以橫掃匈奴而衛青、霍去病需要傾國之兵才能重創匈奴極為不解，閱讀了《古代兵器大揭祕》似乎有所感悟。

先秦時期韓趙燕的標配青銅兵器甚至鐵製兵器，與匈奴的少數青銅兵器之間存在著“代差”。而且那時馬鐙沒有發明，匈奴騎兵遠沒有後來那樣恐怖的戰鬥力。於是趙國的李牧軍團、燕國的秦開軍團都可以橫掃匈奴，“武器代差”也是戰鬥力“倍增器”。

秦朝的蒙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匈奴騎兵的“騎射”，還不足以抗衡中原軍隊的弓弩“齊射”。不過，遊牧民族的襲擾，卻是農耕民族可以抗拒。於是無論是中國秦漢王朝還是歐洲羅馬共和國，都無一例外修築防禦工事抵禦遊牧民族襲擾，這就是中國的“長城”與歐洲的“長牆”。

秦末農民起義導致大量漢人逃亡塞北，也就帶去了先進的冶鐵技術。匈奴騎兵裝備起鋒利的鐵製兵器，與中原王朝軍隊之間“武器代差”逐漸失去。加上匈奴騎兵快如閃電的高度機動優勢，中原王朝只能通過“數量取勝”甚至“胡服騎射”、“以騎兵對騎兵”予以壓制。漢武帝時以漢初六十年的積蓄與傾國之兵北逐匈奴，雖然重創了匈奴，出現“漠北無王庭”，自己也元氣大傷“海內虛半”。此後西漢經過昭宣中興，才逐漸恢復元氣。

利用匈奴分裂實力衰落，東漢政府派出僱傭軍為主的“多國部隊”肅清沙漠，這才有“勒石燕然”的壯舉，成就了竇固、竇憲功勳。少數民族騎兵組成的“皇協軍”已經是“以夷制夷”的利器，如同明初的“三千營”。魏晉王朝則是兩漢的繼續，龐大的國立對付馬鐙發明之前的蠻族騎兵，還是綽綽有餘。何況蠻族仿製的鐵製兵器，畢竟不如中原王朝的制式武器。

不過，隨著“五胡內遷”與馬鐙的發明，使得蠻族可以用中原先進的冶煉技術打造一支高度機動的“鐵甲軍團”，這就是南北朝時期重裝騎兵。一旦中原王朝武器與蠻族之間不存在武器代差，又不能控制河西、河套養馬之地“以騎兵對騎兵”，漢族步兵就不足以剋制少數民族騎兵，尤其是裝備馬鐙與鐵甲的重裝騎兵。“五胡亂華”背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中原先進鑄鐵技術被蠻族掌握，且中原王朝內亂導致國家分裂權力破碎無法形成合力，這就有了從永嘉之亂以來的兩百多年大混亂。

蠻族騎兵與漢族步兵相結合併成立政權，這就是鮮卑建立的魏朝，如同曹氏祖孫有效控制著黃河流域。鮮卑魏朝雖然後來分裂為東西兩部分，但鮮卑魏朝終於在鮮卑周朝重新統一，並在隋朝時期完成西晉以來“再統一”，南朝也就“一片降幡出石頭”。

隋唐的陌刀、明光鎧甲又屬於“先進武器”，突厥騎兵似乎又是先秦匈奴騎兵，可以被隋唐王朝半職業化軍隊輕鬆搞定。隋唐剋制突厥騎兵的“陌刀步兵”其實是“馬載步兵”，他們有騎兵的機動速度與步兵的戰鬥力，如同後來的“機械化步兵”。不過，唐朝的過度擴張使得大量半職業化的府兵因為戰爭荒廢耕耘而破產，不得不使用蠻族僱傭軍，如同帝國後期的古羅馬。

蠻族僱傭軍發動了顛覆唐王朝的叛亂，這就是安史之亂。大量漢民族為逃避戰亂向南方遷徙，河北等地成為蠻族集中區，陳寅恪先生所言“河北的胡化”。唐朝最終被農民起義軍與藩鎮顛覆，但控制黃河流域的五個王朝卻有三個是蠻族王朝，蠻族騎兵與漢族步兵相結合的戰術，基本是所向披靡，即使是對付更野蠻的契丹民族。

北宋最大的敗筆是過早“杯酒釋兵權”，沒有利用開國時期百戰精兵有效控制河套地區與河西走廊這些養馬之地，更沒有一鼓作氣收復幽雲地區。這就使得契丹王朝再次拿起蠻族騎兵與漢族步兵聯合戰術，來對付北宋步兵軍團。北宋冶鐵技術似乎不如唐朝，對付騎兵最有效的陌刀竟然沒有出現在軍隊中，而是試圖通過弓弩例如伸臂弓來剋制騎兵。隋唐陌刀步兵是“馬載步兵”，宋朝的步兵卻是“徒步步兵”，這使得無論是契丹還是党項甚至女真蠻漢聯合軍隊，很容易繞過宋朝軍隊的步兵防線出其不意發起攻擊，除非是無法繞行的崎嶇山地與密集水網。蠻族王朝控制著中原腹地，中原地區先進的冶煉技術例如“百鍊鋼”、“冷鍛甲”等技術都被其所掌握。宋朝軍隊沒有武器上的技術優勢也沒有“以騎兵對騎兵”的機動力量，也就只能擺動捱打，依靠山川險阻來避免滅亡。

蒙古騎兵是古代蠻族騎兵的巔峰，能夠讓歐洲重裝騎兵聞風喪膽，能夠快速消滅金朝、西夏、大理，卻對南宋幾乎無可奈何。山川險阻需要攻城、渡江，這些都是漢人的長項。蒙古騎兵與歸順地區的漢人步兵、水軍相結合，這就有了水陸步騎的“多兵種聯合作戰”，最終攻下四川攻破襄陽迫使南宋投降。

蒙古建立起元朝，嚴格限制民間私藏武器。但蒙古騎兵技術也逐漸被漢民族所瞭解甚至掌握，這就有了元末農民起義紅巾軍長驅千里深入蒙古後方乃至塞北大漠。朱元璋的大軍依靠繳獲蒙古軍隊武器建立起強大的正規軍，江南地區豐富的人口資源與財富資源使得明朝大軍實力雄厚，而且冷兵器與火器相結合，不是傳統的騎兵部隊可以抗衡。趁著朱元璋“不廢農民一粒米”的百萬大軍還沒有蛻變成“穿軍裝的農民”，明朝軍隊完成了安史之亂以來中原王朝第一次有效控制塞北地區，甚至藍玉大軍在捕魚兒海創造了千里奔襲的戰爭奇蹟。

明朝冷兵器與熱兵器相結合，可以有效抗衡蒙古騎兵，甚至在土木堡之變後於謙可以用實力銳減的“三大營”挫敗蒙古軍團。不過，明朝這種強大軍團卻在外憂內患中被滿清騎兵與農民起義軍聯合顛覆。明朝防禦滿清的關錦寧防線最終陷落，不是被多爾袞騎兵攻克，而是吳三桂被逼獻關。李自成這些暴民把吳三桂逼成了漢奸，是否是吳三桂叛國的“間接正犯”？

明朝的滅亡是個意外，李自成與張獻忠、皇太極與多爾袞、朱由校與朱由檢，共同推翻了大明王朝。清朝統一全國也是個意外，吳三桂、洪承疇、范文程這些漢人扮演者韓信、蕭何、張良的角色，清王朝通過“滿漢聯合”與“滿蒙聯合”建立起“股份制”聯合政權。當然，吳三桂這些異姓王避免不了韓信等人身死族滅的命運，清王朝信奉“騎射”，武器裝備上相對於明朝是極大的倒退，這也導致清王朝最後被一群拿著“火器”的敵人擊敗國體動搖，並被一群拿著“火器”的新式陸軍逼迫遜位。

軍事武器決定漢民族王朝命運，能夠控制塞北大漠和西域邊疆的，只能是騎兵集團或者騎兵集團的升級版機械化集群。清王朝定鼎天下雖然是意外，卻能夠控制明王朝無法控制的白山黑水、大漠內外、天山南北、雪域高原，這也是清朝朝這“滿漢蒙”聯合政權的紅利——後來的滿漢蒙回藏五族共和，也承認滿族蒙古族貢獻，比起“青天白日”一黨一派政權進步不少。

上次去甘肅，感嘆當年紅軍西路軍難以抗拒“馬家軍”的騎兵，手持步槍的淮軍當然不是裝備更精銳的西涼騎兵對手。但十幾年後解放軍西征，拿著機槍與大炮進攻“馬家軍”騎兵，武器代差讓解放軍所向披靡。軍隊需要嚴格訓練，需要士氣旺盛，但也需要裝備精良。步兵對付騎兵，必須在武器上佔據優勢，否則就會被機動性上佔著優勢的騎兵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