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遙遠和闊大

文學 童話 讀書 美文 光明網 2019-02-03

作者:張家鴻

多年前讀過張煒的《古船》《九月寓言》《刺蝟歌》,當時頗感吃力。後來想想,是我的沉澱不夠。強扭的瓜不甜,強讀的書只能囫圇吞棗、徒留生澀。幾乎在放下張煒小說的同時,我發現了他撰寫的大量散文隨筆評論。我讀得樂此不疲,甘之如飴。

在我眼中,張煒算不上偉大作家。因為我私下認為,經過無情歷史的檢驗之後依然葆有影響力的作家,才算得上偉大。因為時間關係,依然保持旺盛創作力的張煒顯然還不是。但是,張煒作為一個有大胸襟大格局的作家,是毋庸置疑的。否則,我的閱讀豈能柳暗花明?

關於散文這種文體,張煒是這麼認為的:“散文的自然天成、樸素和真實才是它的最高境界。歷史上留下來的一些散文名篇並不是計劃周密的文章,也沒有寫作藝術散文這樣的意念,結果卻成就了最高的散文藝術。”我不知是否可以用這段話來概括張煒的散文創作,但是我卻以之為談論散文的真知灼見。帶著強烈的真實感,我品讀了張煒的《遊走:從少年到青年》。

在這本書裡,我讀到了一個不斷行走在山裡鄉間的少年,讀到了一顆為文學之夢而澎湃起伏的心,讀到了一段懵懂恍惚的如歌歲月。用“喜歡”這個詞是不足以形容我內心之真實的,大概唯有用“震撼”才足以說明。書中收錄的許多篇章與許多話語,是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當代散文經典。它們曾經被收錄在別的書裡,被我不經意地遇見過,被我靜悄悄地喜歡上。儘管是許多次的讀到,我依然情不自禁地在這些句子下面鄭重地劃上橫線或波浪線,在句段的開頭和末尾用小括號標記著,並且一本正經地批註上若干充滿稚氣的句子。

“我們的學校不像當時一般的校園那樣,圍了高牆,又做了大鐵門。她藏在一片果樹林裡。與果林相連的,是那無邊的、茂盛的喬木林。一幢幢整齊的校舍在園林深處,夏秋天裡看去,只見一片蔥綠,要是沒有人指點,只怕還不知道這裡面有所學校哩。”這是現實還是想象?是作家筆下的童話還是白日裡的痴想呢?少年張煒真是足夠幸運的,這樣的學校堪稱人間天堂矣。不管課堂上遭受多麼大的苦和罪,轉眼望向窗戶,是不是頃刻便會釋然?城裡的孩子們從小被關在水泥叢林裡,與大自然之間樹立起無形卻巨大的柵欄,實為人生永遠無法彌補的大不幸。

“伏在桌上安安靜靜讀一本好書是愉快的,而到田野裡接受大自然的沐浴和陶冶就更加幸福。一個人在中學時期經歷的東西很難忘掉,像我,至今記得當時跨越的潺潺小溪,看到樹尖上那個碩大的果子,閃著亮光的三菱草的葉子和又酸又甜的桑葚的滋味……那時候給我心田留下了一片綠蔭,使之不致荒蕪,使之後來踏上文學之路時,能夠那麼脈脈含情地描繪我故鄉的原野。”任何一篇關於張煒作品的評論,都應該正視原野中的一切在張煒心中留下的亮光。如果沒有這些亮光,張煒的文學生命必然缺少遙遠和闊大的源頭。

如果說在快節奏的現代社會中,重讀張煒的長篇小說是一樁不易之事,那麼抽點空閒時間,品讀如《熱愛大自然》《捉魚的一些古怪方法》《沒有圍牆的學校》這些精短的篇什,會讓自己飢渴枯竭的心房得到些許的灌溉。

《心儀:域外作家小記》《凝望:47幅圖片的故事》,讓我見識了張煒的另一個身份:讀者。這些書籍的閱讀瞬間拉近了我和張煒之間的距離,一個在寫作上有獨到之見的勤勤懇懇的人,必定是一個在閱讀上孜孜不倦的人。如果沒有閱讀,寫作的豐富內存靠何支撐?讀他的這些文學評論或讀書隨筆越多,我的這些疑問越少,問號也就逐漸變成了句號和感嘆號。

“吃的方法很多,比捉的方法又多出幾倍。用油炸、用水煮,有時還故意讓活魚下鍋。但這畢竟是大人們的事情。孩子們如果捉到了魚,常常用友好的、溫存的目光看著它們,似乎從中感受到了其中那可以溝通的什麼東西。他們總是把魚兒養起來,心中充滿了希望……”忘了是哪個名人說過的,每一個孩子的降生,都體現了上帝對於人類的不絕望。人類的純美與至誠,常常被存放在孩子們的身體裡。

也許是源於這樣的認識,張煒才把自己的筆觸轉向兒童文學創作領域?也許是曾經在那樣如田園牧歌般的環境裡成長過,張煒才放不下對自己年少的不斷回望,放不下對孩子們熱情的關切?他的轉向,是我的意外之喜。兒童文學作品不管如何虛構,都流露出心靈中的真實。與那些寫到原野的散文一樣的是,《尋找魚王》講述的是一個男孩在尋找中不斷成長的故事,流露出的是張煒向大自然致敬的情懷。真正的魚王不是人類獵捕的對象,而是大山裡的“水根”,有了它,大山裡的水才不會枯,魚兒會有賴以生存的環境。人,乃自然之子。

對夢想不離不棄的人,才會不斷走向遙遠和闊大,才會不斷拓寬自己的文學世界、昇華自己的靈魂高度。張煒便是這樣的人。我喜愛他的作品,卻並不只佩服他的作品,而是更服膺於他的人品。沒有偉岸高大的人品,必定不會有他光芒四射的作品。

張煒說過:“真正的文章高手都是倔的人,他們心氣高,平時不會採用被人頻頻使用的時尚套話,也包括語彙。人在作文這件事上,有自己的語言方式是最起碼的,也是最難做的。”我不是文章高手,我只是一個“悅”讀者,我不能免俗地使用著這樣那樣的套話行走在人世間,行走在文字江湖裡。對於張煒,我想說的是,我會一直讀下去,讀到他寫不動我讀不動為止。前提是把他已經寫了的統統讀完。套用張煒的話來說,真正的“悅”讀者都是倔的人,他們認定了一個作家之後,便會終其一生不離不棄。(張家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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