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徒步 喬峰 秦嶺 戶外運動 俺們滴新西蘭打工度假 2017-05-26

整個5月

沒有什麼,比“五一”鰲太山難更震動戶外

一場暴風雪

“40餘名驢友穿越鰲太失聯”的輿論風潮

最終3人失溫遇難的慘烈事故

讓鰲太線,這一條橫貫秦嶺最高山脊的穿越路

也是國內死亡人數最多的徒步線路

引發全社會前所未有的討論與關注

輿論喧譁中

暴風雪中心,事故當事人究竟親歷怎樣生死?

暴風雪邊緣,還有多少隱患重重?

整個5月,圍繞鰲太

『奇記』走近遇難事故倖存者

同時遍訪當地嚮導、驢友之家

俱樂部、探路者等10餘位鰲太線關鍵人物

當暴風雪漸漸過境

穿過這些不同人物視角,我們需反思的

不僅是這一次事故為何發生?

而是為什麼這樣的事故,年年在鰲太發生?

在鰲太越擰越緊的“生死結”,究竟癥結何在?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奇記作者|湘君

本期人物|鰲太“五一”山難各方人士

鰲太之殤

秦嶺,中國南北方地理分界線。鰲太線,縱貫秦嶺次高與最高山峰:鰲山與太白山,被譽為“行走在中華龍脊”上的探險,近年備受驢友追捧。它的聞名,除南北分界景觀,還在於高難度、高強度、高風險——尤其是複雜多變的氣候,頻繁發生的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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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溫、失蹤、高反、墜崖……本世紀初開闢以來,陸續已有近30人遇難的沉重,被驢友冠之為“死亡線路”。2017年“五一”穿越事故再次發生,而風險與隱患也還在這條路上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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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席捲戶外圈的鰲太暴風雪中,一支來自雲南的8人隊伍,因最終遇難3人,引發太多的關注與不實傳聞。那麼曾身陷暴風雪中心的他們,究竟真正遭遇過什麼,又留下怎樣的教訓與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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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現場救援人員提供軌跡繪製。友情製圖|陽光

結緣鰲太

“山上又出事了!”5月4日清晨6點,一通電話,驚醒正值班在太白山大文公廟保護站的孫杰,帶上3人,第一批火速馳援4公里外的大爺海。

此時,飄著小雪的大爺海,730米外山頂信號塔下,正站著焦急萬分的2男1女。他們來自雲南,熬過一夜風雪,這才終於打通求救電話:在昨天的鰲太穿越路上,他們遭遇暴風雪,走失5人……

“實在沒想到會有這麼大暴風雪。”4月29日清晨,踏上起點塘口村時,還是晴空萬里。這支5男3女組成的隊伍,各負重超20公斤揹包、6天糧食補給,計劃是用5天穿越嚮往已久的鰲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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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隊伍8人:海海、蕭峰、小高、遠山、一痕、老木、空山、平安(後三人遇難)。4月30日於蕎麥樑。蕭峰供圖

為了這次徒步,有著15年戶外經驗的昆明驢友海海和丈夫老木,早在半年前開始籌備。戶外群裡相識的蕭峰,也在2月底決定加入。“我喜歡在大自然行走的感覺,有一種無窮的力量感。”相比同事日常搓麻將,來自雲南祿勸縣的蕭峰7年前愛上徒步,鰲太更是嚮往已久。

“隊裡有6個人,是我曾一起走過山的。”看到有相對熟悉的驢友同行,有著8年徒步經驗的媒體人小高在今年2月,也加入了行前微信群討論。

然而,鰲太的高風險,讓人不敢掉以輕心。除了分享各種地圖軌跡、攻略信息,他們在群裡亦曾反覆提醒結伴同行,需各自承擔好自己的安全。籌備直至4月底,來自雲南徒步圈的8人,踏上了這一場終生難忘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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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前交流與準備。另經求證,海海和老木在2012年曾徒步尼泊爾珠峰大本營。此舉,卻被多家媒體不經核實,廣泛報道成“攀登珠峰”。

半程變天

出發順利,4月29日豔陽高照下,這支遠來隊伍,穿過一路爬升的密林小徑,上午11點,就抵達了常規的第一夜紮營點2900營地,並在第一天就抵達鰲山最高點導航架。

由此一路向東,橫貫鰲山、太白山山脊,連續翻越17座3000米以上山頭,便是鰲太穿越的主旋律。而此時,趁著“五一”假期前往鰲太的驢友,多達上百人,才剛集結到起點塘口村。

作為提早進山的幾批隊伍,他們跋涉在開闊無人山樑,與腳程相近的3位山西驢友、1位上海驢友小張,或前或後,漸漸就走在了一起。翻山越嶺,3天不覺走出了原定3天半的行程,在5月1日,12人一起紮營在了西塬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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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太線橫貫秦嶺最高主脊。4月30日,雲南隊伍正走在飛機樑區域。蕭峰供圖

抵達西塬,前方就是全程最艱險的九重石海。一路好天氣,卻在這時開始變了臉。整夜大風,後半夜下起小雨,2號清晨蕭峰拉開帳篷,霧氣籠罩中,還沒來得及猶豫,山西3個驢友已經收好揹包,說要走了。

鰲太天氣多變,眼看著風雨變小,以為這是常見氣候的他們,決定跟上山西隊伍一起前行。令人生畏的九重石海,層層疊疊,一路綿延向上,本就挑戰極限。眼看快到山頂,風忽然就大到站都站不穩了,有幾個人綁很好的包罩竟被吹飛,走後面的甚至一度只能匍匐……

狂風裹挾著冰雹、雨水,劈里啪啦砸了下來,大霧瀰漫間,他們第一次見識到鰲太天氣的可怖。然而此時,臨近山頂,已難再退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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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為1號清晨2800營地附近,右圖為1號晚西塬營地,當日天氣對比情況

是走是等

但,不是沒有過警惕。翻過石海,面對突然嘔吐、嘴脣青紫的老木,海海、小張、平安等7人迅速臨時紮營,避免可能的失溫。走在前頭的蕭峰等5人,在走過東塬時,反覆考慮的小高也終於提議:“還是別走了”。再往前,又是風大的山樑,而大家下半身鞋褲都溼了,繼續走,容易失溫。

風險意識,讓他們就此撤回1公里,在東塬附近一片風小的樹林,下午1點就早早紮營,小高、蕭峰等換上還有的乾燥衣物,等待後續隊友,等待第二天能有個好天氣。

當晚卻是大雪簌簌,天寒地凍中,睡袋不慎打溼的蕭峰,睡得並不踏實。一起混帳的驢友空山,倒是貼心湊過來,勻出自己的睡袋幫他取暖。此前,他們並不相識。在深山,這來自陌生人的情誼,卻往往比風景更難忘,也是蕭峰熱愛戶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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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日上午,九重石海,風雨霧交加。蕭峰供圖

天亮了,雪小了,5月3日,站在沒過腳踝的積雪中,他們再次面臨“是走是等”?3個山西驢友7點就收拾好,準備出發,按他們判斷“今晚若再下雪,雪可能更厚,更不好走”。

雲南隊有的裝備溼了,有的希望早些抵達舒適終點,海海、老木、小高等傾向於多留一天,卻也擔心等下去的天氣會不會更糟?

先是決定兵分兩路,一部分人先走。但最終,誰也不想落單,也無法判斷第二天天氣好壞,在那天9點半,12人決定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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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清晨,帳篷已被積雪掩埋一半。小高供圖

“當時其實許多人覺得沒問題。”畢竟東塬距離大爺海,只是8公里左右,多為平坦山樑。

回想那一天的出發,蕭峰最感後悔的是,光忙著收拾行李,卻沒有人意識到是否該開個會:集中討論一下誰來押隊,以及如遇突發情況該怎麼辦?

“出發時不怎麼下雪,也沒什麼風”,回想那一天,小高也萬般感慨:“真沒想到後來會是那種要命的天氣,不然沒人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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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清晨,營地情況。遠山供圖

風雪求生

“很多人以為翻過九重石海,鰲太最後一道難關就過去了,卻忽視了最後幾公里跑馬樑。“第二天趕來救援的孫杰,在太白山工作已經13年,在他經驗裡,“山樑上無遮無蔽,天氣好時,一馬平川。一旦趕上暴風雪,卻會變成地獄。

下午2點,雷公廟最後一次清點人數後,12人繼續往前的開闊大梁上,他們就趕上了地獄般的暴風雪。不僅是風大霧大,落在身上的雨夾雪,迅速被大風吹成冰稜。從帽子、揹包直到褲子鞋子,都覆滿冰掛,不僅加劇寒冷,更要命的是增加負重,大大透支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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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4日,昨日暴風雪留下的冰掛。蕭峰說,3日下午他們全身都掛滿了類似冰凌。蕭峰供圖

人快凍成“冰棍”,手機也低溫沒電,只剩山西和上海2位驢友手機還能導航。正和山西大哥在最前方查看軌跡探路,走在後面的海海忽然驚慌追上來,一把拉住蕭峰,老木不見了,怎麼辦?

蕭峰也傻了。茫茫大霧,能見度不到3米,只剩2部手機可以導航。一群自身難保的人回去找,不可能。單獨陪海海去找,只怕會一起“有去無回”。渾身冰雪在大風中,停留太久又會失溫。海海和老木是恩愛夫妻,他理解眼前揪心,可那一刻,他也不敢不知怎麼辦?

上海驢友小張第二個被海海拉住求救,小張手機還有電,可已經有些高反的他,“那時候真得沒能力了”。那一天,小張和隊裡另一個女驢友遠山,甚至也“走失”了。

猛一陣風吹雪霧,白茫茫一片中,已經看不見前面隊友,最終兩人在石縫裡紮營避難一夜。“遠山一晚上在問我,會死嗎,救援會上來嗎?”在小張的安撫和相互支撐下,這兩人最終倖存,遠山卻十指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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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剛出發時的積雪。上海驢友小張供圖

風雪中堅持10分鐘左右,等不來老木、也無人敢去尋找的隊伍,只能繼續前行。但,並非沒有掙扎。當發現空山、平安又一個個失蹤,當再一次被海海拉住,老木還是沒有來,怎麼辦?

蕭峰也忍不住崩潰,一度和海海抱在一起哭。“我也沒辦法,那時候我也想放棄了。”蕭峰說,那真是從來沒有過的絕望與無能為力。反倒是海海先清醒過來,意識到必須儘快趕去大爺海,那裡有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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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10點,剛出發時天氣情況。下午風雪霧起,求生中再無人拍攝。上海驢友小張供圖

“我那時能顧得上的,就是看清腳下的路。風雪凍在眼鏡上,只能靠裸眼辨路。”高度近視的小高,甚至沒注意到空山、平安究竟何時不見。更在臨近大爺海的亂石路上,一度涉險。左腳踩進石縫,拔出來,右腳又陷下去,只是一耽擱,竟已看不見前面隊友。

“我聽見他們好像在齊聲喊我,也拼命回喊。可風聲雪聲,大到他們聽不見我。”追著還沒覆蓋的腳印,直到腳印消失,他不敢往前走了,大霧裡,怕迷路怕斷崖……

正不知前路,聞訊上山的大爺海工作人員終於出現。19點天黑之際,瀕臨失溫的小高最後一個被帶下了山。那一晚,早上一起出發的12個人,5人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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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4日,暴風雪過後的大爺海。蕭峰供圖

暴風雪邊緣

山上的風雪數日停息,震動戶外圈的暴風雪,卻足足颳了大半個月。風雪勁吹的山間,有人下撤,有人留守,有人失聯。輿論喧譁的網絡,各種尋人,各種猜測,各種爭議……

無數目光和口水齊飛中,那些真正與鰲太緊密相連的隊伍、當地人、俱樂部、開路者們眼中:2004年驢友探路以來,這一條“死亡線路”又究竟是如何被繫上“生死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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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過山樑的鰲太雲海。夜色供圖

驢友不過是幸運

遭遇鰲太暴風雪襲擊的,並不僅是雲南一支隊伍。4號清晨,廣東驢友引刀在桃川鎮撥打出報警電話,2位隊友失聯的他一樣是徹夜無眠。

5月2日一早,當雲南隊從西塬向九重石海進發時,晚一天進山的他們正從2800營地前往西塬必經的三座“金字塔”塔峰。卻最終和多支隊伍,一起被狂風擋在“金字塔”前。

“很明顯,前路凶險了”,選擇下撤,除了風險意識,引刀坦言也有對隊伍良莠不齊的擔憂。2個月前,他在磨房約伴組成一支23人天南地北的隊伍,按體能速度分成9人、14人的兩支分隊。最初審查重點在是否有高海拔徒步經歷。結果雨中行進幾小時,就暴露出很多人裝備的防水、防寒、防風性根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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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從水窩子風雪下撤。引刀供圖

“現在很多人把鰲太當成戶外圈一個強驢標杆,卻沒耐心一步步進階。”會合之後,引刀才發現隊伍裡竟有幾人是第一次重裝徒步。

“當然隊裡也有不少老驢”,當2號他們下撤時,一位經驗豐富隊員堅持要在2800營地繼續等待。“我勸了3次,他都不肯下撤,我也沒法綁他下來。”網絡約伴,安全自負情況下,引刀只得先帶隊下山,卻沒想到2天后,要為這位隊員的一度失聯而報警求援。

更讓他揪心的是另一支14人小分隊。3號在鰲太線的兩端,當雲南隊在東跑馬樑遭遇暴風雪,引刀的分隊正從西跑馬樑艱難下撤。下撤中隊伍同樣出現分散,最後3名隊員直走到晚上12點,才走出深山,近乎體力透支。更有一位男性驢友,早在2日就和紮營分散的小分隊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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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風雪下撤。引刀供圖

4號報警同時,引刀也在網上發佈求助,瞬間電話炸了,朋友圈到處是在尋人的信息。萬幸那天下午4點終於獲知2名失聯隊友正在下山,他的心頓時鬆了,卻也深知,及時下撤,沒發生事故,並不代表不存在問題。

“如果天氣再好一天,第一隊像雲南隊那樣,處在暴風雪中心地帶,結果會怎麼樣?如果天氣再好二天,第一隊順利穿出,第二隊全部處在暴風雪中心,估計大半都會出不來……”對於全隊最終安全下山,引刀歸結於“幸運”。而這樣幸運,卻同時問題重重的隊伍,在鰲太線上還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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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穿越路。夜色供圖

嚮導越事故越火熱

當4號多支隊伍紛紛報警求援,當地嚮導郭小軍和領隊唯一,正在重新上山搜尋2位失聯驢友。早在1號晚,聽著帳篷噼啪啪作響,郭小軍就意識到要變天,2號果斷勸俱樂部領隊考慮下撤。

在他看來,“鰲太最大風險是天氣。南北方氣候在秦嶺高線上爭奪,天氣瞬息萬變。即便同一個人,面對不同天氣,都將面對不一樣困難與風險。”

雖然走過100多次,被稱”鰲太第一向導“,郭小軍依然謹慎,“每次能平安順利通過,只是老天給了好臉色。然而很多好天氣走過的驢友,低估難度的攻略,卻在誤導不少後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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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去找的2位失聯驢友,其實2天前我見過的。”唯一的隊伍,2號那天曾和引刀一樣被擋在金字塔埡口的狂風前。風雨下撤路上,他曾勸過沿途紮營的六七個驢友,然而沒有人跟他下撤。這次上山在找的,就是其中2位。

“記得當時他們敞著帳篷,揹包丟在帳外任風吹雨打著,就擔心會出事。”這樣缺乏戶外常識又不知風險的驢友,帶隊8次的唯一,在鰲太線上遇見過很多。並常會想起2013年第一次徒步鰲太的自己。那時才入戶外的他,因為羨慕老驢們大談鰲太的驕傲,也貿然上路。

“第一次成功穿越,運氣佔很大因素,一路好天氣。現在走多了,才知道它的可怕,反而越來越敬畏了。”然而眼看和他當年一樣心態的新驢越來越多,誰又能保證一個個都如此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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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風雪下撤。引刀供圖

在郭小軍眼裡,鰲太的真正紅火,就是從2013年開始。2012年11月鰲山暴風雪中,鰲山最高點導航架附近3人失溫遇難、7人凍傷。抬遺體下山時,3個人凍死的慘狀,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卻沒想到第二年開始,因為這場事故慕名而來的驢友更多了。此前僱傭他做嚮導的隊伍一年15次左右,2013年激增到25次。

來的人越來越多,事故也越來越多。2013年放棄下山最終失蹤的湖北驢友施曼,2014年在藥王廟暴雨中失溫的井岡山驢友……山上時他都曾偶遇,下山時卻聽聞遇難,這些眼睜睜消失的生命,讓他不時唏噓:“要是有個領隊或嚮導,或許不至如此。”

然而,在五一徒步鰲太的眾多隊伍中,僱傭嚮導的,只有郭小軍所在的僅僅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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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太特殊氣候,山脊南北兩側冷熱氣流不停交鋒。夜色供圖

俱樂部路向何方

當輿論風暴越刮越猛,6年來曾組織鰲太徒步50餘次、帶領上千人的知名俱樂部創始人孤煙(化名),倍感慶幸是他們的五一活動,在出發前兩天,頂著壓力取消了。

“去年五一天氣就很惡劣,我們全隊第四天下撤。今年看天氣預報,感覺比去年更差。”但除了不想冒不必要風險,孤煙也坦言,深層次原因是“這條線的生意越來越難做。”

相比他們報價一千元、報名者寥寥的活動,目前活躍在鰲太線的俱樂部價格戰,最低報價已經打到500元,而AA制驢友在不請向導的情況下,成本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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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鰲太,沿途需翻越大量第四紀冰川遺蹟石海。夜色供圖

“嚮導6天費用2400元,一名經驗豐富的領隊費用更高,再加上交通、保險等各種成本……除非人數夠多才能盈利,但隊員太多,不增加相應領隊配比,一樣具有風險。”

因為熱愛戶外,2011年辭職創業的孤煙,曾為打開俱樂部局面,把當時名氣還侷限在陝西戶外的鰲太線,商業包裝推向了全國。“現在網上流傳的徒步日程,80%內容出自我們最初的推廣路書。”

但便捷交通、光環強大的鰲太,現在對於驢友是低門檻、高回報,對於俱樂部卻是低迴報、高風險,需要時時刻刻繃緊神經。2年前,因單日活動出現隊員失溫,衛星電話傳來,他曾連夜驅車趕往山上施救。甚至脫光衣服,用赤膊取暖的方式,才救回瀕危的失溫者。

“秦嶺就是我的戶外故鄉,鰲太也曾帶給我們事業成長”,但面對今天的價格戰和頻繁山難,最初推動鰲太商業化的孤煙開始陷入矛盾:為確保零事故,這條風險和回報不成正比的線路,還值得做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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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太獨特的雲海景觀。夜色供圖

探路者該來的終究來了

又一年事故重演,最早一批穿越鰲太的巴戈和隊友們,也會陷入矛盾,會想起當年站在秦嶺最高主脊上,4個年輕人的約定:誰也不許把軌跡分享出去。只因這條線太危險了。

和孤煙一樣,十幾年前,他們都曾聚集活躍於陝西戶外論壇“揹包吧”。總版主巴戈和論壇另3位驢友,在走過陝西眾多線路之後,把目光投向了“鰲山—太白”兩個秦嶺主峰最高點。並在2004年7月,踏上了這條只有少數當地藥農才走過的路。

當時圍繞太白山只有南北穿越短線,想要東西橫穿,能走得通嗎?為應對未知,這4個年經人帶上超10日補給,光大米就每人背上10斤,卻在第二天就開始遭遇斷水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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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夏,隊伍4人:巴戈、厚朴、LEO、GRAYKNIGHT

連綿不絕的太白主樑,無休止的翻越、橫切,卻連續幾天找不到水源。靠著清晨帳篷上的露珠,羚牛腳印裡的一點泥水,他們秉著對大自然的熱情,一路向東。在開闊山樑領教過徹夜狂風,也發生過隊友脫隊的虛驚,並在太白樑遇見60幾歲當地採藥人時,不禁感慨自己的所謂”穿越“何足掛齒……

“最終成功穿越,關鍵還是老天爺的眷顧。”在最好季節裡都艱險重重,讓巴戈和隊友決定保密的穿越軌跡,卻終究還是被流傳給陝西最早一批驢友。2008年6月,當鰲太發生第一次重要事故,驢友老邊在東塬附近失蹤,趕往組織救援的巴戈直感慨:“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老邊失蹤之後,鰲太線上,山難幾乎年年發生。晃眼十餘年,巴戈和他的隊友都想不到,這條最初不為人知的路,竟成“頂級”穿越線路,甚至“死亡之路”。五一山難傳來,又有隊友忍不住說,後悔當年分享出軌跡。但回憶起曾經的年輕氣盛,巴戈覺得,當年他們不走,也一樣遲早會有人去走的。因為山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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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有報道稱“有人在2002年授權戶外雜誌發佈過鰲太線”。經求證,截至2004年,該期刊檔案中並無相關內容。

客棧從村民到驢友之家

“哎,一念之差。那天我都幫他們找好向導了,臨時卻說不用……”翻開筆記本子,在4月29日那一頁,找到雲南隊員的聯繫方式,57歲的塘口村民程秀才試圖撥打電話。

在他的本子裡,密密麻麻筆跡,是近三年一個個驢友留下的個人電話、緊急聯繫人、保險單號,甚至幫忙報警期限……許多走過的驢友,都曾把最重要信息託付在此,這個當地有名的客棧老闆,也不小心充當著鰲太的特殊記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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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友上山前留下的記錄。程秀才供圖

然而,十多年前,第一次偶然看見穿著衝鋒衣的驢友走過塘口,甚至到他家討水喝,程秀才也曾不理解,這些花錢花時間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的城裡人,來追求什麼呢?

今天,他的家卻漸漸成了驢友之家。家裡一架種地拖拉機,不知送過多少回驢友,前往3公里外徒步起點。

或是見證過太多死難,才會有意留下記錄,才會每次看著驢友跳下拖拉機遠去的背影,“總希望每個人是平安來,平安回的。”卻也每年十幾次收到山上發來的求救,或高反或崴腳,甚至成了筆記本里讓他唏噓的姓名……

“在我印象裡,出事的,反而往往是強驢。然而走這條線,應該是來欣賞大自然的美,而不是來參加比賽,看誰的能力強,或是征服大自然。”在和無數驢友打過交道之後,這個曾經不懂驢友的山裡人,此刻卻似乎比許多人更懂,什麼才是真正的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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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來北往驢友,讓程秀才家成了小山村蛻變窗口。程秀才供圖

風雪過境

暴風雪很快過去,到處博眼球卻不經核實的輿論,傷害的不僅是當事人,更是戶外健康發展。越事故越火熱的鰲太線,更多被死亡魅影吸引而去的驢友心中,警鐘又能否真正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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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鰲太線上,樹立著數座遇難驢友紀念碑

大自然的殘酷

“在太白山上,我也想過以後再不去戶外了。”回想那一天救援現場,蕭峰至今倍感大自然殘酷。

4日上午,焦急等待救援人員會合時,遠眺到上海驢友小張帶著遠山,2人在石縫裡紮營避難一夜,竟活著走回來,他們曾激動盼望還有一絲希望。11點卻終於發現空山遺體,躺在距離大爺海僅剩2.5公里的地方。

一身熟悉藍色衝鋒衣趴在石頭縫裡,蕭峰衝過去,卻是怎麼推怎麼喊,空山也再沒有反應。“前一晚我們還睡在一個帳篷,他人特別好,還特地挪過來溫暖我……”再回憶起隊友的溫度,冰冷的死亡,47歲的蕭峰一度對我泣不成聲。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左圖為4日發現第一位遇難者空山的揹包,右圖為9日發現第三位遇難者平安的揹包。孫杰供圖

“山裡氣候,往往24小時就是不同天。他們那一天真該再等一等……”當蒼白陽光從濃雲中露出,在雷公廟附近2公里,第二個發現老木遺體,已參與近30次救援的孫杰也萬分感慨。

“都是失溫,都是人包分離,但應該不是棄包前行,因為人都最終停留在背風方向的石堆裡。在戶外,人包不能分離是常識。大概當時已透支到無法負重,本能無意識的避風求生……真希望這樣的事別再發生。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5月4日11點,前往搜救的路上,風雪已過。蕭峰供圖

在發現空山和老木整整5天后,第三位失聯女驢友平安的遺體,5月9日下午16點,在距離另兩人各1公里左右的中間位置被發現。一樣位於背風的石坳間,尚未支起的帳篷覆蓋,半個身子在睡袋裡。

“當時應該是想紮營自救,但已經失溫,在大風中沒能短時間支起帳篷。”5月10日護送遺體下山的孫杰,終於和山下苦等的平安丈夫完成最後交接。

6天來,這位聞訊趕來的家屬一直徘徊在景區大門口,苦盼著47歲妻子的身影能夠再次出現。然而最終,“平安”沒有歸來。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雙手凍傷的遠山,至今在陝西醫院接受治療。蕭峰供圖

離不開的戶外

平安歸來的生者,風雪過境後,依然陰影籠罩。5月11日,在老木50歲生日之際,海海和上百位親友與之最後告別。她的朋友圈裡卻至今還寫著“每一天都在等著你回來……”

悲痛的海海拒絕著媒體採訪,近日一篇“她下跪求救隊友”的報道,卻將雲南隊成員再次一夜捲入輿論風暴。然而,分別求證現場6位當事人,卻均表示當時並無“下跪”一舉。“被下跪”的當事人,對文中多處失實曾向該媒體多次交涉,卻至今沒有得到迴應。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本圖為蕭峰個人裝備及食品情況。經求證,隊伍出發時每人攜帶6日糧食補給。蘋果等零食只是個人加餐,即驢友俗稱“FB”。有關遇難女隊友平安“只攜帶6個蘋果等零食上路”的各種誤報與詆譭,卻至今傷害著逝者。

“這一次,各種人都見到了。”拍攝紀錄片的小高,想著有一天或許該自己做真實的記錄。而現在,“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

“第一次在戶外親歷生死,最警醒我的,是自己也是家裡頂樑柱,還有4個七八十歲老人……”回到家中的蕭峰說,那些危險的線路、山峰,以後只能永遠放在心裡了。卻也在42位驢友一起來慰問他時,覺得自己終究離不開戶外,因為這些在路上相識的朋友。

那一晚開飯前,他和當地徒步圈朋友們一起起立,為3位沒有回來的人,集體默哀。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新的啟程

五一已過,端午將近,今天的塘口村登山口處,已經立起一塊藍色公告牌,警示“禁止在惡劣天氣條件下登鰲山、太白山”。“早從2010年就一直出禁令了,但太白縣每座山、每條溝都是上太白、登鰲山的路徑,驢友的熱情擋也擋不住。”

“每次出事後,來的人反而更多。好奇究竟什麼導致事故,卻還是很多人低估。”當地嚮導郭小軍,並不擔心鰲太前景。他擔心的是,來的更多人依然不知敬畏。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塘口村的另一頭,程秀才家也已開始新的忙碌。光打電話向他預約端午節住宿的驢友,目前已超三百人,“這次最大不同點,來的都要嚮導,村裡十幾個嚮導都被訂完了……”

“今年南北氣流分別太大了,山上多雪,穿越比往年難度更大。”熟知山中氣候的郭小軍,只希望新來的驢友能量力而行。

而從塘口村往東南方望出去,秦嶺猶如巨龍橫亙在中國南北分界線上,最高處貫穿鰲山、太白山的龍脊“鰲太”,沒有人知道新的風雪何時啟程。

特別調查|鰲太生死結

我們為什麼而戶外?

文/湘君

這是一次特殊的採訪,文中的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曾與“鰲太”緊密相連。許多見證鰲太線發展的人,和我說,這是至今影響最大的一次。

但我希望影響的,並不僅僅是社會對鰲太的更多關注,而是我們對戶外的更多深思。

無疑,鰲太是一條極特殊的線路。

位踞南北交界線最高處的特殊地理,造就特殊氣候。天氣好時,山樑上一馬平川。天氣惡劣,可能處處陷阱。

但天氣只是外因,鰲太被鎖“生死結”,更有“人”的因素。

隨著採訪深入,我發現太多曾走過的人只是幸運;太多躍躍欲試者,依舊沒意識到潛在危險。錯誤,一次次重複發生。事故,或許還將一年年上演。

而一次次慘烈事故,給鰲太渲染上的死亡魅影,還在吸引著更多人。讓這條“死亡線路”,也越來越成為戶外的一個特殊存在。

這一場山難,只是鰲太歷年事故的一個縮影。

鰲太的怪現狀,也恰是戶外在中國野蠻生長十餘年的一面鏡子。

當越來越多不同資齡、不同心態的人,在踏上鰲太,以及一條條通向遠方的路,當大眾一次次將誤解指向驢友,甚至妖魔化這一群體時,或許我們自己首先需要反思一下,我們為什麼而戶外?

為了走向大自然?為了尋找精神家園?

為了速度與激情?為了獲得自我成長?

千萬個驢友,有千萬個答案。

但千百條路,殊途同源——

都基於對生命的熱愛。

是渴望真正活過,我們才會起身上路。

也只有好好活著,才有機會領略這世界的更多精彩。

當暴風雪過去,依然有不斷向遠方出發的人。

知難而進,是戶外運動的魅力之一。

我無意勸阻誰就此停下腳步,但別忘了,

在戶外,量力而行,知險而退,是更成熟姿態。

因為山一直在那裡,生命卻只有一次。

海盜幫戶外(Pirates37)

專注於戶外活動,傳遞專業戶外理念,登山、徒步、騎行、攀巖、探洞、滑雪、攀冰,玩得安全,玩得不一樣,期待和你一起體驗更好玩的下一次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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