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開:書法創作一席談

書法 藝術 篆刻 倪元璐 靜篤齋 2017-04-28

石開先生訪談

石開:書法創作一席談

石開先生

石開,1951年生於福建省福州市,原姓劉,別名吉舟,從事藝術職業後改姓石。青少年師從陳子奮、謝義耕、何敦仁等先生學習書法、篆刻、繪畫、詩文。1998年遷居北京,為職業篆刻書法家,滄浪書社成員。歷任福建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書法家協會篆刻委員、中國書法進修學院教授。

記者:見到您很高興,我們想請您談談書法的創作問題。

石開:眾所周知,書法有三大問題,歷史問題、審美問題和創作問題。創作有一定的規律,又有自由度,因人而異。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清楚,試著說說吧!

記者:那麼先請您說一說規律的東西。

石開:一般來說,書法有三階段,一是童子階段,二是學習階段,三是創作階段。童子階段大約是指五歲到十三歲之間,握筆臨帖寫毛筆字。老輩書畫家對童子功夫幾乎是眾口一詞,說童子功夫可以奠定日後的基礎。陸儼少先生曾親口對我說,他老了,手哆嗦得厲害,但一握毛筆,一觸紙就不抖了,這就歸功於童子功。老先生還試圖解釋其科學性,說童子握筆是練習和調動手神經敏銳的最佳方法,可以終身受用。至於要不要在童子階段做出成績,倒沒有講究,而對日後的創作也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許多書畫童星,長大了都沒有成就,看來就這理。因此我想到自己的童年,父親規定我每天寫字,但我沒有興趣更沒有成績可言。長大後,我進入書畫這行學習,我握筆寫字要比同學們來得快,各種點畫形狀都很容易掌握,才突然發現它來源於早年的所謂功夫了。但有無童子功不是絕對的,歷史上既有許多有童子功經歷的書法家,也有沒有這個經歷的,但幾乎沒有四十歲以後才握筆的書法家,這就說明握筆遲與早是有規律的。

學習階段,是指理性的掌握技能的過程。童子階段雖也學習但比較盲目,所以不宜歸入這階段。在書法領域,學習即指臨帖,但單臨帖是不夠的,應該加上閱讀,雙管齊下,這個學習才有成效。學習階段的時間因人而異,有人一輩子學習,有人淺嘗輒止,這都是不正確或偏頗的。臨帖和閱讀,古人大約都在三十歲前完成,雖然此後也多有延續的,但精力多半已經轉移。今人由於學制的原因,臨帖和閱讀都成了課餘,但如果時間安排得當,方法正確,快者三、五年,緩者六、七年是可以完成學習階段的。這已從歷屆藝術院校畢業生的實際技能的掌握得以證明。

創作階段即意味擺脫臨摹學習而進入表現自我、建立個人風格的階段,當然,這並不表明不再學習與閱讀了。對很多人來說,學習是一生的事情,但對書法的從業者來說,表現自我應該是第一位的。創作階段又是一個意識階段,只有真正意識到要為表現自我而努力的時候,這個階段才算作開始。所以這個階段不以年齡為界,與學習階段也沒有必然的遞進關係。反之,如果過早意識創作的狀態而忽視學習階段的必須,則褻瀆了學習和創作的嚴肅與理性,當然,其結果肯定是徒勞無效的。創作階段還是一個無期的探索與工作的階段,用一個現象來比喻,這階段也是不斷“充電”與“放電”的過程。由於每個進入該階段的書法家其工作模式不盡相同,經歷的時間長短也不同,其複雜性還有待揭示。但若以其中成功者的經驗來總結,可以歸納為:堅持理想、認真工作。若以其中失敗者的經驗,則可以用思路偏差,機遇未逮來緩頰。

記者:您所說的表現自我,也就是作品個人風格化的問題,是否可以說得更詳細點?

石開:作品個人風格化其實不是個很大的問題,因為只要下功夫,有個十幾年的功力,作品都自然會有一些個人的特點。但如果要寫出沒有前人影子的,其點畫、結字以及整體章法都是自己特點的,那就比較難了。如果這樣的作品還有正能量的審美作為支撐,那才是成就,是可以與前賢爭席的成就。沒有正能量的審美作支撐的個人風格,則多半是野狐禪小趣味而已。

記者:您能舉些例子作說明嗎?

石開:上海已故書法家王蘧常,以其強烈的個人風格的章草別開生面,他自稱無一字無來歷,其實字字皆自出機杼。其古拙奇巧超然渾脫的審美足以在書法史留下濃重的一筆,雖然他的審美格局偏窄,屬於小眾的範疇。而與他同時代的甯斧成、費新我、黃苗子等人也都有非常強烈的個人書法風格面目,但都因為所支撐的審美力度不夠,只能委屈落為小趣味之流了。

記者:看來審美在創作中起很關鍵的作用。

石開:是的,藝術是傳達美感的,美感有各種各樣,但大體還是可以分出正邪的。比如王鐸、倪元璐、傅山、張瑞圖。四人都傳達出很出色的美感,但相對來說,王鐸比較正一點。所以贏得的掌聲也相對多了一點。入清以後,諸家在追求個人風格化的路上更增加了偏激的傾向,比如金農、伊秉綬、鄭燮等人,都表現得很極端。今日有醜書之說,他們則是去日的醜書。但這種醜是醜中寓美的,經過時間的品味,終被時間認可了。而有的醜是醜中寓邪的,比如李駱公、張正宇、石魯等人,他們的書法雖有極強烈的個人表現,但距公眾的審美忍耐度甚遠,因此也就邊緣化了。雖然石魯的書作曾賣出天價,但人們不會將他視為書法中人。這是很無奈的,也是公平的。

記者:去年舉辦的全國十一屆書法篆刻展,您有什麼看法?

石開:這個展覽質量還是可以的,也可以說佳作觸目皆是。就是個人風格化不理想。獲獎作品中有一件用大字寫趙之謙手札形式的,很引人注目,展示效果極好。可惜趙之謙的影子甚濃。凡是不能脫去前人影子的書家,歷史給他的定位都是二流的,昔日的翁同龢,當時國朝第一,今日二流書家。有人替他委屈,也只能說他是二流之首。之所以二流,就是他始終無能脫去顏書的影子,影子要了他的命!而書寫技巧遠不如他的康有為,卻不因“腕下有鬼”,也不因屢遭人貶損,還是被公認為一流書家。原因很簡單,就是看不出他是學誰的,點畫結字無依傍,揮寫天然自家樣。

十一屆國展的入選作者以寫二王為多,豈不知二王的影子也一樣要命。但話說回來,寫二王沒錯。基礎紮實的確很重要。但書法的終極目的是寫自我,展示自我更重要!

記者:聽了您的說法,很受啟發。那麼寫自我如何入手呢?

石開:首先要基礎好,即經過臨帖、閱讀的階段。沒有這個基礎,就像空中建樓閣,不會成現實的。

我有六字方法,很簡單也不簡單:歸類、定調、開拓。

要表現自我先要知道自我,自己的個性是豪爽的,還是龜毛的,是簡單一根筋的,還是藏小九九的。就簡單說內向還是外向吧。性格內向的人不能去學外向型的字,既使一時見效,但最終無法走遠。反之,外向的學內向型的字,也終難入靜妙之境。現在問題來了,知己不難,難在字型的分析。這就要靠我們去分析理解傳統了。比如王鐸,我們要從他的字型去尋譯他的個性,應該會得出如下的判斷:外向型,做事認真但略有點優柔寡斷。傅山,豪爽、玩世不恭、不拘小節。倪元璐,外向型,但遇事冷靜,有點龜毛,愛開玩笑和突發奇想。張瑞圖則張揚而拘謹,外強中乾,但不乏平靜優柔。當然這些判斷不見得就準確,但我想十不離九了。見了前賢書風所藏的性格及性格的字型表現,仔細琢磨,認真體會,有體會便有收穫了。以上四家都屬表現型的書家,還有一種修養型的書家,風格比較內斂,比如劉墉、粱同書、王文治和弘一法師都屬這種類型,其性格的表徵也相對比較內向。另外一些怪癖型的如金農、徐生翁,瘋癲型的徐青藤,我想是可望不可及的,就算了吧!

如果你看上一位經典的書家,覺得與之性情略近,是可以引為同類,作為參考對比和學習的對象的,因此名曰“歸類”。

我們知道,交響樂首先要定調主旋律。書法要成一家體勢,也必須有“主旋律”,否則容易支離碎散。黃賓虹晚年畫山水,一再標明自己的畫為“渾厚華滋”,而實際上這四個字確實概括了他的美學思想和畫面的意境。此亦定調也!書法要成就自我,無妨先定調而後努力去充實它完善它。

至於“開拓”,是指定調後,不守故常,不斷見異求新,開拓新領域。學習老農精神,不能滿足於一畝三分地,要不斷見機開墾,擴大收穫。用時髦的話說,做實、做大、做強。

記者:您的六字方法論很有意思,想必是您的親身體驗吧?

石開:您說對了。我年輕時篆刻,對“奇逸”這個審美內容很感興趣,一度定調為努力實現的目標。後來又對“冷豔”感興趣。但冷豔不容易把握,因此效果也不見好。近十年來,我將“清、奇、古、厚”定調為進取的目標。其中“清”是我人生的態度,“奇”是我性情的長處,“古”是我對藝術的嚮往。而“厚”原是我所欠缺的,但自從“巧”被我列入貶義詞之後,每每以“厚”代之。厚的含義極為豐富,不僅反映為人處事,也是為藝的至境。南方出生的人大多靈巧太過,移居北地垂二十年,“厚”是我最大的收穫。我目前的書畫印詩如有寸進,很多得益於所捕捉到的厚的消息。

記者:我們談話中,您多處說到閱讀,閱讀對創作是什麼關係?

石開:書法是我們民族文化的DNA。有志從事這個事業的人,應該以當一流書家為使命,而當一流書家則必須會寫文章和文言敘事。這是一流書家的附屬條件。而寫文章則須要閱讀。所以閱讀是這個事業的基礎之一。不文的書法家很難想象能走進高層。

我的回答有點詭辯的意思,但事實如此。當然,還有點針對當下書壇而言,你懂的。(靜篤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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