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惇:筆法是書法的核心所在

書法 藝術 蘋果 清朝 書法研習院 書法研習院 2017-08-26

在書法中,筆法、結字法、章法、墨法的關係是怎樣的呢?我認為筆法是核心。趙孟頫認為“用筆千古不易,結字因時相傳”是有道理的,當你的筆法不正確,結字便沒有意義,各種書體都受它們本身筆法的規定和制約。

有些書家主張結字第一、筆法第二,他們舉例說,一個“三”字,用紙剪下來摔在桌上,還是字嗎?那意思是說,三個橫畫無法確定它的位置,字架子就散了,所以他們認為結字最重要。可是,如果我將三個香菸頭準確地擺在三個橫畫位置上,在結構上,那當然是合格的“三”字,但這是書法嗎?顯然不能稱之為書法,這是因為這三個橫畫完全沒有筆法。這樣的觀點是將寫字和書法混淆了,將結字與筆法的關係割裂了。

黃惇:筆法是書法的核心所在

我先畫一個蘋果,然後用它來談筆法的重要性。比方說蘋果的內核是筆法,內核性質一變,蘋果就成了其它種類的水果,內核決定了蘋果長什麼味道的肉,長什麼樣的皮,我稱它為“內形式”。而結字法是靠近核部分的內層果肉,章法是外層果肉,墨法是果皮,這些我稱為“外形式”。當人們把皮削了,把肉吃了,還是知道這仍然是蘋果。果實美不美,透過它的外形式看內形式,內形式有決定性作用,但外形式也不容忽視。如蘋果只有果核是沒人要的,既要外觀鮮美,又要肉甜汁多,所以墨法作為外觀也當講究。這就是書法中筆法、字法、章法、墨法的辯證關係。

墨法是皮。孫過庭說:“帶燥方潤,將濃遂枯。”蘇東坡說:“神氣骨肉血”,元人解釋“血”,說這就是墨法。當然都是要講究的,但是專玩墨法的人,肯定是皮相作品,如日本的墨象派。但蘋果不能沒有皮。明代以上對於墨法的討論是比較隱藏的,後來便表露出來了,王鐸沒有標榜過自己的漲墨法,董其昌標榜過“淡”,但他說“淡”,是指平淡之淡,是相對作意、濃烈、燦爛而言,並不是專指淡墨,儘管他也使用淡墨。墨法不能不要,但不能擺到第一位。

黃惇:筆法是書法的核心所在

當時有個朋友研究美學,向我提出來,說他要為書法取個定義,稱:“書法是線條對於空間的分割”,我很快的反映是,心電圖能算書法嗎?每本書後面還有條型碼,也算是粗細線條對於空間的分割,如果說書法裡面有線條對於空間的分割,我不會否定。在自然中,這樣的分割就太多了,馬路上的電線、冬天的枯樹,後來他又加了兩個字,說“徒手線條對於空間的分割”,我說,那我畫個心電圖,好了,這還是不能叫書法。很顯然用這種觀點的話,鋼筆字、鉛筆字、阿拉伯數字、英文都算書法了。我的朋友自認為這是一種哲學的思考、抽象的思考,但是我認為任何抽象的思考都要回到具體的物象當中去檢驗,你不可能離開我們看到的書法作品來談論你這個抽象的概念。我也從那時起便懷疑,用物理學的概念來闡釋藝術的內涵,可能永遠也行不通。

筆法決定點畫的形態,線條只有粗細、長短,但沒有豐富的形態。如掠筆有形,倒薤法有形。外國人沒有這個詞,我們不必要牽就他們。

大約在87年、88年期間,我參加全國中青展的評選,在兩次會上都開始接納現代派作品。那時包括作者、觀眾對現代派的界定都十分模糊。有一些現代派作品的作者,混淆書法和用書法作為素材創作的其他藝術品,比如說拼貼。書法原來的手法是拿一支毛筆在紙上進行揮寫,而且要用漢字。他們搞什麼漆藝啊,雕塑啊,而且都是有理由的,說園林中的楹聯算不算書法作品?搞拼貼的人說,你從碑上拓下來的那張紙頭本來就不是書法。可是進一步來講,我拿一張以書法作的封面設計印刷品,問他們說這也可以稱書法作品嗎?他們卻不敢承認了。

黃惇:筆法是書法的核心所在

書法作為漢字寫得美,寫得好,寫出表現力來,能感人,在古代稱為藝術,漢代末年出現書法家,出現流派,能夠在中國文化裡起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不是憑空的。它要用某種東西來連接它,要靠某種東西來傳承它,能夠一代代往下傳的,就是筆法。譬如寫詩要有格律,這很要緊,為什麼古人要把這個東西抽取出來?或者說筆法是書法的核心遊戲規則。我們現在看體育中的跳水、自由體操,都有遊戲規則,因為規則是評判優劣的標準,“則”者“法”也,所以中國人才叫“書法”。

八面出鋒示意圖

也可以講書法學習的主要對象是什麼,在古代主要承傳的對象是筆法,於是我就想,我們通常將一張作品拿出來鑑定真偽,最後看什麼,有人講神采很重要啊,情性很要緊啊,這是形而上的,氣息格調很要緊啊,這當然都對。南京有人把林散之的字拿到外省去賣,他們還成立了專門的評定小組,最後假的全都留了下來,真的全部退了回來,因為老先生晚年寫得沒有精神了,而有的假的精神燦爛,他沒有看懂林散之的筆法。光看精神是不行的,因為外行看熱鬧,熱鬧也很有精神啊。精神很重要,但精神也有模糊處。鑑定家看到最深處,看的就是筆法。

社會上曾出現過關於筆法的論述非常多,有人把執筆法稱為筆法的一部分,指法、腕法、全身力到法。蘇州有個祝嘉老先生,提出“全身力到說”,我認為沒有道理,這是來自康有為的觀點,他對康有為極其崇拜。我和祝先生見過一面,大約有兩天時間,他給我講的主要幾句話,就是“毛筆桿子要對準鼻尖”,我想對準了以後我的兩個眼睛不成了對眼了嗎?

我曾經講過,在唐代、宋代可能是笑話的事情,到清代都出現了。為什麼毛筆桿子要對準鼻尖?蘇東坡尚且敢講“執筆無定法”,在當時可能已是超前得不得了了。清朝人講執筆要回腕,要反扭其筋,要豎掌等等,這顯然有迷信色彩,因為這不合生理的基本規律,執筆要舒服,一隻不自然、不舒服的手,如何會寫出好字來呢?此外,我認為清代人寫篆隸的筆法並不複雜,比較簡單,由於寫篆隸用筆又回到了原始形態的筆法,當然這個筆法非常簡單,很快就容易被人得到。如果說鄧石如是曠世奇才,可以直逼二李,那麼為什麼後來的吳讓之沒有多少時間就超過他了呢?吳讓之之後,又出現了趙之謙、吳昌碩,足見其手法比較簡單,只不過被人遺忘了而又撿起來的。我們的學生在訓練篆書一個月後,也蠻像樣了,其水平也不比清代的某些篆書家差,如莫友芝的篆字寫得很糟糕。也不會比俞曲園差,他的隸書也很糟糕,怎麼在當時都被稱為大書家呢?

清代所開掘的一種用筆方法並不複雜,相對比較簡單,正因為這種簡單的筆法,一旦被人掌握,就很快傳播開來,又正因為他簡單,擔心很快被他人掌握,所以有些書法家把它說得玄乎玄乎的,這是我的看法。破除這個迷信,我們才有可能認識筆法的真諦。篆書的筆法就是中鋒用筆,隸書的筆法就是平畫、豎畫上加了一個掠筆,加了一個波挑,基本上還是中鋒用筆。此外,應該知道自古以來也沒有真正的、純粹的、一成不變的中鋒。關於筆法在清代以後出現種種玄妙的說法,神祕化色彩,我們必須打破它。

但是我們得承認,自古以來,這個東西一直是神祕化的,因此,我們要解剖所釋讀作品的筆法,瞭解這些筆法的來龍去脈。譬如寫《蘭亭序》、寫蘇東坡、寫米南宮,寫漢碑、寫漢簡,我們都可以用我們眼睛去判斷,他用了怎樣的筆法?當然無非是毛筆這個圓錐體的起倒、中側。我們都聽過“八面出鋒”,這個八面絕不只是講的中鋒,而是以中鋒為主要歸屬點的各種用筆法。為什麼古代會有“斜畫緊結”、“平畫寬結”之說?為什麼斜畫一出現,字中間就會緊起來,這就是筆法決定結字。筆法變了,結字就會跟著變。

黃惇:筆法是書法的核心所在

打破迷信,排除障礙,用最直接的方法,去觀察古代作品中的用筆手段,不要迷信別人講的。古代有很多筆法的概念我們很模糊,我們要不要用那種觀點去進行手底下的分析,當然要。譬如董其昌講“轉左側右”,什麼叫轉左側右?你要想啊!或者說“八面出鋒”、“無往不復,無垂不縮”,你都可以想,但有一點,請記牢,千萬不要拿清人演繹後的觀點去判斷古代作品的用筆,因為清人在觀念技法上面發生了非常大的異化。

在教學和學習當中,我們常常注意形,而忽略用筆。因為用筆比較隱蔽,用我畫的那隻“蘋果”來講,它是內核,很少有人去吃那個核,但許多人不注意肉是這個核長出來的。強調用筆的特徵,強調用筆在選帖當中的理念,才能找到正確的碑帖讓學生臨摹入門。從學習的角度來講,先解決用筆問題,後解字結字問題,這樣一種理念,促使他迅速進步。為什麼有的學習者往往會在書法的外面兜圈子呢?你看他選擇奇,而不選擇正,他認為有個性,這是往往被形所迷惑的現象,奇和正只是一個形的問題,不是用筆問題。

同樣一種手法能寫出李北海,也能寫出趙孟頫,同樣的手法,能寫出米芾的風檣陣馬,也能寫出智永的平和,所以筆法是相當於汽車的發動機,它不是外殼。這個關係一定要弄清楚,我打這個比方不一定確切,只是讓大家容易思維而已。我們生活當中有很多現象,有很多遊戲規則,書法之外還有其他藝術,我相信每種藝術都能找到一個最基本的內核部分,這就是我為什麼反覆跟大家講“筆法核心論”的原因,因為這個核心一旦拿掉,其他東西全變掉了,它可以不是蘋果了,可以是梨子、可以是桔子。當然懂得了筆法重要這個道理,你還必須去造型,要研究結字造型當中的特徵,不等於我將了好多用筆中的道理,就不注意造型當中的規律,結字也是有規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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