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入帖和出帖

書法 藝術 楊凝式 沈尹默 智永 書法密碼 2018-12-15

人帖、出帖是學習書法的兩個專用詞。人帖主要指通過對某一家、某一帖的臨摹學習,對其用筆的規律和結體的法則有比較深人的認識,對其形質和神韻能夠比較準確地把握,可以說是已經學得很像了。

出帖則是在入帖基礎上,將所學之物消化吸收、融匯貫通、為我所用。這時字的形態已不為原帖所囿,但精神實質仍和原帖有著實際上的師承和親緣關係。 對某一個特定的人臨習某一本帖,先人帖、後出帖是兩個不可...

對某一個特定的人臨習某一本帖,先人帖、後出帖是兩個不可顛倒的學習階段。當然,臨寫到一定程度後,臨習同一本帖也可以幾進幾齣或常進常出。學習階段不同,取捨內容各異,人帖、出帖也就不好區分先後了。

對人帖、出帖比喻最形象的,莫過於已故書法家費新我先生。他借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一成語,形象地把“人帖好比既入虎穴又得虎子,出帖是得了虎子,還能退出虎穴”(茹桂《書法十講》)。如果將費老的比喻進一步推而廣之,是否可以做這樣的解釋:學書法不知臨帖,是想得虎子不知找虎穴;不知道學哪家的帖為好,是不知道哪個虎穴有虎子;學帖不得要領,只求表面,不深究其理是進了虎穴,找不到虎子;死抱著某一家某一派不放,不敢向前邁進一步是找到了虎子,出不了虎穴;能夠出帖的則是既人虎穴,又得虎子。

一、入帖

先說人帖,初臨某一碑帖往往不知如何下手。不少朋友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揮毫不止,“五日一筆,十日一墨,領袖若皁,脣齒常黑”仍在帖外徘徊,這種情況不在少數。那麼如何才能入得帖去呢?我以為有以下幾點應該注意。

(一)有決心有恆心,有充分思想準備

明代倪蘇門在《書法論》中,形容初學階段的艱難時說:“此段功夫最難”,“如觸牆壁,全無人路”,必須“心愈堅,志愈猛,功愈勤,無休無歇,一往直前,久之則心手相應。”俗話說萬事開頭難,無論選擇某一種書體或某一種字帖臨習,即便天賦條件再好,學習較刻苦的,恐怕也得二、三年時間才能人門。如果不是全身心地投人,只是蜻蜓點水式的淺嘗輒止,人門則幾乎是不可能的。書法的法則深藏在古人法帖之中,欲與古人溝通消息,只有一條道路可走,就是臨摹。如果耐不住寂寞,經不住考驗,千萬別選這個行當,到頭來也只是徒費光陰耳。

(二)選好突破口,切忌見異思遷

倪蘇門在其《書法論》中又說:“必須取古之大家一人為宗主,門庭一定,腳根牢把,朝夕沉酣其中,務使筆筆肖似,使人望之即知是此種嫡派。縱有譽我、謗我,我自不為之動”。清代王澎在《論書剩語》中說“習古人書,必走專精一家。至於信手觸筆,無所不似,然後兼收幷蓄,淹貫眾有。”現代潘伯鷹先生所著的《書法雜記》中說得更明白“有志者可以到書店去選擇所喜愛的一種楷書。(注意:只是‘一種’!)從此便專心學下去。如若有年老的書家前輩陪去更好。於此有最重要的一語,即是選定之後,萬萬不可再換來換去。

初學寫字最易犯的病,同時也是最絕望的病,即為換來換去。這樣不如不寫。總之,必須堅決拿一家作為我的看家老師。”

古人之所以強調人帖“先宗一家、固其根本”,站穩腳根後再擴大戰果,大體上有以下二個原因:

1,尋找規律。

臨帖的目的是探索書寫的法則,掌握結字和運筆的規律,而這些法則和規律是歷代書法家所共有的。沈尹默先生在《學書叢話》中說“寫字必須將前人法則、個人特性和時代精神,融合一氣,始成家數,試取歷代書家來看,如錘、王、鄭道昭、朱義章、智永禪師、虞、歐、褚、顏、柳、楊凝式、李建中、蘇、黃、米、蔡、趙、鮮于、文、董諸公,不但各家有各家的面目,而且各人能表現出他所處在的時代的特殊精神;但是他們所用的法則,卻非常一致。”這就說明了從歷史上的每一位書家的作品中,都可以學到書法的法則。那麼學書者在擇師的問題上,看準一人即可,沒有必要今天找張三,明天換李四。

2,尋找方法。

學書者在方法上只有選擇最佳途徑,才會獲得更大的成功。我們把學書法比做攻打一座城池,是集中兵力選擇一個突破口攻進城去呢,還是平分兵力,今天這裡進攻一下,明天那裡進攻一下,非要把大部分城牆都推倒才進城不可呢?我相信絕大多數人是會選擇第一種方案的。

開始選帖就比較準確,確實適合自己的實際情況是最好不過的。要求每個人都一次選準,不得中途更換也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初選失敗,馬上改換一本臨習也未嘗不可、第二次選擇要更加慎重、穩妥才是。頻繁換帖歷來是初學書法之大忌。

(三)擺正“我”與帖的位置

初始臨帖,必須擺正學習人和帖的關係。

既然選了帖作為老師,就要老老實實地學、恭恭敬敬地學。有些人則擺不正這個位置,選帖對他來說是故作謙虛,不是請帖給他當老師,而是他給帖當老師。從選帖那天起就不服氣,不準備臨習之或不準備完全臨習之。只見皮毛就指指點點,臨習起來也是有保留、有條件、有選擇的。這樣的自我意識,如何能學得進去東西?不要說學習書法不行,學其它任何技能恐怕也都是不可以的。因此,臨帖前如果帶上框框,就會由於自己的偏見而堵死了自己的路,正如唐代孫過庭《書譜》所云“好溺偏固、自閡通規”。

歷來的書家在臨帖的問題上強調“無我”。

這個無我不是讓人沒有想法,沒有主見,抱殘守缺,而是在沒有徹底瞭解情況之前,先無條件地、無保留地學習。在沒有弄清“梨子”什麼味道之前,先嚐嘗再說。揚棄古人之不足,有目的、有選擇地汲取古人之精華是必須的,但這種鑑別、取捨能力是建立在對所臨碑帖深人認識基礎之上的,只有通過不斷地、廣泛地臨摹實踐才能獲得真正的鑑賞能力。

(四)找個好“嚮導”

“嚮導”就是領人人門的老師。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自身”,可見領進門還是需要師傅幫助的。自學成才者有之,但自學成才並不是不要老師,凡是自學成才者,都有高師在後面。我認為,學習書法埋頭用功是必要的,但抬頭問路更是關鍵所在.一個初學者按照字帖中常附有的點畫基本寫法“線路圖”去練習,不能說沒有收穫,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收效甚微,甚至幾年徘徊於門外而失去信心,以至半途而廢。如在這時找個老師指點就比較便當,起碼來說也要請個“嚮導”問問路,才不至於走瞎道。一般地說,每個人學習書法都有一個艱難的人門階段,當然老師也會有同樣的經歷,他最瞭解初學者的苦衷。他能把自己積累、摸索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經驗傳授給你,這些間接的經驗有可能一下子使你抄近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這個賬是非常明白的。

二、出帖

再說出帖。一般地說臨習某一家某一派學得外形上像了,用筆的方法掌握了,對該帖的面貌、風格、神趣有了比較深人的理解和把握.能夠按照臨習的字拼湊一些作品了,而這些作品不失原帖風貌,已經是“雅有門庭”了,應該說某人基本上人了某一家某一派的某一帖了。學到這個程度可以“依照葫蘆畫個瓢”了。如果只停留在這個水平上,就做了別人的奴隸,真的沒了自我,在別人家裡過活如何能自主門戶呢?因此必須走出來另起爐灶,這就是出帖。

出帖,首先必須具備人帖的功夫,對於一個沒有人帖的人來說,不存在出帖的問題。欲出帖,首先檢查一下自己真正人帖了沒有,是否真有虎子在懷。一般地說,對虎穴內部情況瞭解得越深人,出虎穴也就越便當。

1、出帖之初進人遺貌取神階段

把臨帖的注意力從字的點畫結構逐漸轉移到精神、氣韻、意態上來。明代董其昌在《評法書》中說:“臨帖如驟遇異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頭面,而當觀其舉止笑話,精神流露處,《莊子》所謂目擊道存者也。”他的這一段話,就是針對學書者取神階段的臨習講的,一個字,乃至一行字為什麼生動,為什麼有精神,是什麼原因使其活躍起來。這其中必然有個能使其興奮的關節點,或稱險要處。比如一個“之”字,我們分析它的結構,發現之字的上點就是一個關節點,之字的折畫和捺畫只有和上點呼應得好,字才會有精神,而且之字的上點與之字的折畫、捺畫的關係位置是有規律可尋的。

掌握了這一點,你在發揮時,無論怎樣變幻之字的形體,也不會失誤,也不會無神。那麼在“之”字上你就會順利地出得帖來。人們經常用王羲之寫《蘭亭序》時,二十個之字面貌各異,來形容他書法的高明,我們還可以推測,如果他的文章再長些,再寫四十個之字還不會一樣,因為他掌握了之字書寫的關節點,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因地制宜”。

2、出帖還應“博涉多優”

如果覺得離開某家某派的柺棍就不能走路時,可以有選擇、有針對性地臨習二、三種其他人的帖。再請二、三位“帖先生”幫你走出困境。不必死守一家,更不應有門戶之見。可廣泛地“串串門”,到其它門戶裡轉一轉,看一看,用比較的方法看看不同流派的異同,有利於克服片面性和侷限性。

行草書臨寫得比較拘謹的,可以臨習宋代黃庭堅的《松風閣帖》和唐代草聖懷素的《自敘帖》。通過對這些帖的臨習,可以“遺編絕簡,往往遇之豁然,心胸略無凝滯”(唐懷素《自敘帖》),對字形的變化處理膽子可能更大一些。

點畫平淡、提按不分的,可以臨習宋代米莆的《虹縣詩》和當代李一氓的行書墨跡;結體平庸的,可臨習五代楊凝式的《韭花帖》;章法散亂的,可臨習晉代王羲之的《蘭亭序》;細弱無力的,可臨習清代王鐸的草書和近代昊昌碩先生的行書;強悍暴烈的,可臨習唐代陸柬之的《文賦》和明代董其昌的行草書;混濁髒亂的,可臨習唐代褚遂良的《聖教序》和明代文徵明的《赤壁賦》;盤繞生硬的,可臨習宋代趙估的《千字文》和黃庭堅的《諸上座帖》;甜熟圓潤的,可臨習漢、魏碑休及龍門造像,如此等等。目的是通過對一些與初臨帖風格反差對比強烈的帖,就能明顯地暴露出在學一種帖的過程中,容易被忽視.被遺忘或把握不準的部分。

總之,入帖與出帖是學習書法必經的兩個階段,學習書法沒有入帖和出帖的功夫一切都無從談起。

董其昌《臨顏真卿書》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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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元日帖》看米芾臨書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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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帖》寫於元符二年(1099年),這時米芾48歲,也是完成他那兩幅千古絕唱《蜀素帖》、《苕溪詩帖》10年之後。

米芾的草書不如他的行書出色,這是大家公認的。但這幅草書寫的古雅脫俗、意趣天成,應是米芾自己的得意之作。

我們先看一下釋文:

元日明窗焚香,西北向吾友,其永懷可知。展《文皇大令》閱,不及他書。臨寫數本不成,信真者在前,氣焰懾人也。有暇作譜,發一笑於事外。新歲勿招口業,佳。別有何得?泗戎東下未?已有書至彼,俟之。

從中,我們看到:米芾在元旦之日,焚香讀帖,向友人透露自己展玩《文皇大令》。他開筆臨習,但臨寫數本都不成,他感到他眼前的真跡氣焰懾人,令他不敢下筆。

新春第一天,米芾還堅持臨帖,這是怎樣的一種勤奮?他在《海岳名言》中自述:“一日不書便覺思澀,想古人未嘗片時費書也”。他兒子米友仁也曾說:“先臣芾所藏晉唐真跡,無日不展於几上,手不釋筆。夜必收於小篋,置枕邊眠,好之之篤,至於如此,實一世好學所共知。”(岳珂《寶晉齋法書贊》卷十九)”

由此可知,米芾的勤奮是習慣性的。他勤於臨書,功夫極深。只要有一天不寫字,他就覺得思澀,可見其對書法痴迷到了何種地步。

他心摹手追,臨寫數本,反覆練習,在真跡面前將不能逼近原帖而引為憾事,這是何等的認真。可見,米芾在形似上也是下過苦功夫的。

米芾之所以能以書法名世,和他後天的努力是分不開的。他的認真,我們還在他的《中秋登海岱樓作詩帖》中讀到過:“…三四次寫,間有一兩字好,信書亦一難事…” 一首詩,他寫了三四次,卻自認為I只有一、兩字自己滿意,這又是一種怎樣的創作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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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中秋登海岱樓作詩帖》。紙本,草書,縱25.2釐米,橫36釐米,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米芾在他的《自敘帖》中提到:

“餘初學,先學寫壁,顏七八歲也。字至大一幅,寫簡不成,見柳而慕其緊結,乃學柳《金剛經》。久之,知其出於歐,乃學歐。久之,如印板排算,乃慕褚而學最久,又摩段季轉折肥美,八面皆全。久之,覺段全澤展《蘭亭》,遂並看法帖,入晉魏平淡,棄鍾方而師師宜宮,《劉寬碑》是也。篆便愛《咀楚》、《石鼓文》。又悟竹簡以竹聿行漆,而鼎銘妙古老焉。其書壁,以沈傳師為主,小字,大不取也。”

他敬畏名家,卻不迷信名家,他不斷地發現更好的學習對象,而轉益多師,永不知足。其實,這正是他對傳統最徹底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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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論草書帖》,草書,24.7×37釐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米芾在此書中提到:“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輒徒成下品。"

由此,我們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看到,米芾的學書是勤奮的、認真的,也是珍重傳統的。這不僅在他集古字的階段如此,即便在他成熟期間也是如此。而這也是值得我們敬畏和學習的地方。

正是有這種勤奮、認真和敬畏的精神,米芾才能在日後的繼承和發展中,憑藉深厚的書學功底,強調自我精神流露,從而最終走出自己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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