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和佛教:飽嘗'人生之苦',生'厭離之心'

詩歌 魯迅 佛教 楚辭 說文解字 一往文學 2019-03-05
魯迅和佛教:飽嘗'人生之苦',生'厭離之心'

1923年,魯迅,陷入了人生的第二次絕望。

生命、生存,全部的意義,就只剩下黑暗中的自己。他再次沉默了。這一次,他將自己放到了手術檯上,拿著解剖刀親自打開了自己的身體,不管此後是否能夠重合。

1924年,魯迅執筆《野草》,一直到1926年完成,幽深詭麗的畫卷,一開始就這樣子說到:"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

無數人發現,魯迅,在他的身上,有著一種佛教的氣質——

日人奧田杏花在魯迅逝世之後,這樣子描述對於魯迅晚年的印象:"要是和魯迅有一言之交,就會覺得他毫無人間的慾望:不論在金錢,在虛榮。若照佛法來說,同時已是遁入了"般若"之境的人了"

在先生唯一的一部散文詩集《野草》中,每一篇都是一個個漩渦匯聚成的大漩渦,讓人應接不暇、艱於呼吸……像極了佛教所言的"緣生"與"緣滅"。

一部《野草》,所謂因緣結下的果

魯迅和佛教:飽嘗'人生之苦',生'厭離之心'

縱觀魯迅的一生中,從少年到中年,再由中年到暮年,總是留下佛教的背影——年少時候,為求平安,他自小就被父親領著拜當地長慶寺的主持和尚龍師傅為師,賜法號長庚。青年在日本留學,學《說文解字》和《楚辭》於師章太炎,而此時章已轉治佛學,魯迅頗受影響提筆作《破惡聲論》為佛教辯解,"夫佛教崇高,凡有識者所同可",怒斥那些"毀伽藍為專務"的人。民國初隱沒與紹興會館,開始大量閱讀佛經,從1913年開始,日記中也出現大量購讀和借閱佛典的記錄,1994年購買數量竟佔到了八成有餘,確屬驚人……

魯迅的一生,不論得自長輩的呵護,抑或是年輕熱血的草率,還是落寞時刻,佛學都在魯迅生命的各個階段留下的足跡,似雪地鴻爪,卻又在茫茫中顯得異常醒目刺眼。

回看1923年,7月19日,魯迅收到周作人親手遞給他的一封絕交信,曾經誓言永不分離的手足就此失和,作為魯迅人生最後的寄託,"兄弟之情"的破裂,若人生的天地裂開了一道大口子,不斷坍塌,和著此前《新青年》雜誌解散帶來的作為筆者事業的虛無一起,化作了一片黑暗,吞沒了魯迅世界的所有星光。這個時期,魯迅無疑是痛苦和不斷掙扎的,在這個時期,他和佛教是走得最近的一次。

也正是如此,佛教的思想,早已在魯迅的靈魂深處紮下了根,翻開《野草》處處可見大量的佛教語詞:大歡喜、虛空、地獄……甚至《野草》的語式和節奏似乎也受到了佛經的影響,"遞給人間,可以歌、可以哭,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也欲死,也欲生",(出自《野草 淡淡的血痕中》)像極了《金剛般若波若蜜經》中""若卵生,若胎生,若溼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

魯迅並不是一個信仰佛教的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皈依佛教,但是佛教影響之大小,於魯迅,於眾人,於他的苦難有關,並不取決於信仰與否,或者說,此時佛教所種下的前因後果,和魯迅的無法停止的天才的思想自覺一起,幻化做了一個"救命稻草",供他在苦悶的精神世界裡玩味。

四聖諦:"集"為"苦","滅"為"道"

在佛教之中,苦,集,滅,道,作為釋迦摩尼親證的四種人生哲理,是佛教的基本道義——知"苦"而斷"集",斷"集"以離"苦",為聲聞乘厭離世間的觀行。"滅"為"道"的收穫,此二諦為超出世間的因果。

佛家以"苦"為第一諦,以個人感受出發點,切近人生、自我。人生無不在"苦"中,世人有生在苦中不知"苦",至此無緣,或者以想"脫苦"而不知"苦"之因,終無緣或不得解脫之道。佛教以"厭離"之心為修行之根本。

魯迅和佛教:飽嘗'人生之苦',生'厭離之心'

魯迅的厭離,是對於自我,他就是苦,苦就是他,在《野草》的詩篇中,他開始品味自己,就像是一個面容冷漠的人品味一杯酒,所不同的是,他品嚐到的,不是甘中有苦,而是在漫無盡的苦澀中尋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甘甜。魯迅,他早已深感到自己人生的痛苦,欲脫之後快,糾纏在此以情景之中,也由此達到了人生的精神谷底:失去了一切,未來的一片黑暗。就像是他自己說地那樣子:"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於是,在散文詩篇中體味到自己的痛苦之後,繼之而來的是又是如何面對這一終極命題。

此時的魯迅已經身力憔悴,《影的告別》中的"告別",《希望》中的"希望",《過客》的不看回首,都是對於自己極度的厭惡,在這個過程之中,他讓一個自我看著另一個自我緩慢死亡,亦然無異於自虐。所以,在自我厭棄的長期矛盾中的猶疑惶惑中,他希望自己做一次最終的抉擇。

《野草》的解脫之道:"自我"與"無我"的殊途

魯迅終究不是一個佛教的信徒。

在《野草》的書寫中,他不是直接皈依三寶,以達涅槃,而是自我懷疑、自我掙扎、自我探尋、自我徵求,走了一條自我見證之路。就像是千百年前的項羽,帶著萬千人馬破釜沉舟,再無退路,像司馬遷在幽幽的黑夜裡,只為著書無所顧慮的閃爍的眸子,他最終將那個自我厭棄的自己交給另一個自己——那個虐待著自己的自己——在精神的手術檯上,肆意解剖,不管此後能否再次重合。

佛教,講究緣起緣滅,所有的一切,只為最終發現"真正的自我"並不存在,獲得一個超脫。然而魯迅不是,他面對自己一個又一個人生的漩渦,不顧一切的前往,將自己所執著的一切,,層層分解下去,最後歸為空無自性,最終抵達自我的不存在之後,而是走了一條自我體驗、自我見證之路,回到了生存的人間。

他是向死而生的——

向死:從《影子的告別》寫下的臨行絕筆,到經歷"誠與愛"的荒漠的《求乞者》,再到被異化的復仇的《復仇》,最終獲得的最後收穫的《復仇(其二)》,然後到對於《希望》的三度詢問,再到魂之舞的《雪》,最終迎來了《好的故事》的美好的打破,在身為《過客》的路途中迎來的峰迴路轉。

死於生的掙扎:在《死火》中的甦醒,在《墓碑文》中對自己過去的審視,在《失掉的好地獄》《頹敗線的顫抖》對現實審視,最終在《死後》獲得了新生。

於是《從這樣子的戰士》到《一覺》,他又重新開始了戰鬥。

如果說,魯迅是一詩人,那麼,他一定是虔誠的,如果說,魯迅是一個戰士,那麼。他一定是慈悲的,若果說,魯迅是一個佛陀,那一定不是正確的。魯迅的事業,在人間。但是,魯迅在和佛家的因果輪迴之間,有著不解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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