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
這是秦朔朋友圈的第2530篇原創首發文章
第四季《中國詩詞大會》在過年期間播出，導師、賽制、選手和舞美四個方面均有升級。賽制花樣百出：“飛花令”、“詩詞接龍”、“絕地反擊”、“橫掃千軍”……儘管增加了不少亮點，本質上無非還是考選手“背力”的外功，這與古人“鬥詩”的內功相比，真還顯得有些雲泥之別。我也湊回熱鬧，與諸君分享二三，看看古人“為什麼如此熱衷於鬥詩”和“如何鬥詩”的！
古人鬥詩，相與唱和，宴飲行令，實乃以詩言情言志，或教化人倫，或經世致用。何以尤愛如斯？
一為有情，“不知人之有情，非歷幾千百年日月之精華、山川之秀氣、鬼神之契合、奇花異草、瑞鳥祥雲、禎符有兆，方能生出這痴男痴女。”
二為有雅，“當此韶華滿眼、春色無邊，苟不一觴一詠，不教花月笑我儕俗物哉？”
三為有趣，“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作，何申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
四為有才，“才子弸中彪外，茹古涵今；才女花能解語，玉可生香。天下才一石，看雌雄獨得幾鬥？”
談鬥詩之前，先說說什麼是文明。可以說，文明的誕生是一件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文明從文字開始。倉頡創造文字，為什麼天雨粟、鬼夜哭？因為文字是文明的肇端，它標誌著一個民族的心靈衝破了空間的桎梏和時間的矇昧，開始逐漸擺脫了自然力和超自然力對人類的控制，到了孔子宣告“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文明取代了宗教，開始領導和治理中國，文明自此“以言行化物，故曰文明。”
“鬱郁乎文哉”的文明到唐代抵達極盛，人文的光亮照亮黑暗，在宇宙間飛翔，化成天下。文明是一雙靈魂的翅膀，衝破限制；是一團精神的光焰，照亮黑暗。“詩書千載荷龍光，禮樂百年承燕翼。”中華這條巨龍的輝煌，靠的是詩書千年的承載；中華這隻飛燕的輕靈，靠的是禮樂百年的化育。
自甲骨文始，卜辭、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彙集成一條無限寬廣且從不間斷的文脈河流，數千年來，滋養著這片神州大地，鬥詩的傳統也隨之綿延了兩千多年。
春秋時期，流行“當筵歌詩”、“投壺賦詩”。一開始，詩和歌是分開的，堯帝當年任命虁為其樂官時，說“詩言志，歌永言”，可見堯帝對詩與歌已頗有研究。當年齊侯、衛侯和鄭伯到晉國賀新君即位，席間便投壺賦詩助興，《春秋左傳》因此成了中國記載鬥詩的最早古籍。
魏晉時期，開始推崇“金谷酒數”、“曲水流觴”，開啟了“詩詞大會”的集體創作模式，西晉擅長詩文的大富豪石崇，在豪華的金谷園常與文人詩客當筵賦詩，賽得之師為“金谷詩”，鬥詩規則為“金谷酒數”。石崇在金谷詩集中親自撰序稱“……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鬥。”東晉時最著名的“詩詞大會”是永和九年的蘭亭雅集，王羲之一行四十一人以“曲水流觴”的方式鬥詩，王羲之為詩集書寫序文，此乃書文並茂的曠世不朽之作《蘭亭集序》是也。
唐盛世之時，出現了“飛花令”、“拈字流觴”，斗酒詩百篇，全民參與，風靡一時，如痴如醉，難怪白居易會說：“閒徵雅令窮經史，醉聽清吟勝管絃。”閻立本在《十八學士圖》中，生動描繪出這種高朋滿座、宴飲雅會、行令吟詩、撫琴潑墨的場景。白居易生前親辦過兩場“尚齒會”，均以鬥詩為主題。有宋一代，文至高峰，當時人尤青睞“唱酬”，推崇“以詞言情”。宋人飲酒必填詞，填詞必飲酒，正可謂晏殊詞雲“一曲新詞酒一杯”。北宋也有一場極著名的“詩詞大會”叫“西園雅集”，當朝駙馬王詵邀請頂級大咖蘇軾、蘇轍、黃庭堅、米芾、秦觀、李公麟、圓通大師等談詩論道，風雅蓋世。
現在，我們來看看古人是怎麼鬥詩的？我從中選出六種方法，就讓我們跟著古人一起嗨一把吧。
古人鬥詩法之一：“是令用三句古語，首句用《詩經》，次句用曲牌名，末用古詩一句作收。詩中要有‘花字’，凡數到‘花’字何人，即交令於何人，然後飲酒起令。”眾美人俱道：“妙極！”
一人先說道：“載驟駸駸，醉花陰，出門俱是看花人。”
另一人接道：“我有嘉賓，醉太平，數點梅花天地心。”
又一人接道：“公侯干城，得勝令，醉聞花氣睡聞鶯。”
又一人接道：“三五在東，一點紅，桃花依舊笑春風。”
又一人接道：“今夕何夕，三學士，一日看遍長安花。”
餘下的人，一個隨一個接道：
“言念君子，望江南，和梅看雪花。”
“載笑載言，上小樓，醉折花枝當酒籌。”
“未見君子，懶畫眉，斷樓煙雨梅花瘦。”
“如此邂逅，何傍妝臺，且向百花頭上開。”
“灼灼其華，瑣窗寒，深巷明朝賣杏花。”
“桃之夭夭，憶多嬌，惜花春起早。”
“女子善懷，並頭蓮，野館濃花發。”
“東方未明，恨更長，踏雪歸去馬蹄香。”
“不我遐棄，倘秀才，耶溪風露藕花開。”
“君子好逑，好姊姊，梨花瘦盡東風懶。”
“有女懷春，鎖金帳，少年惜花會花意。”……
古人鬥詩法之二：出題限韻，如賦美人七詠，都要摹寫美人情態，共有“美人足”、“美人眉”、“美人腰”、“美人眼”、“美人口”、“美人醉”、“美人夢”七個詩鬮。每人各拈一鬮為題。
一人取得“美人眉”，即吟道：“香閣新妝遠黛明，畫成京兆筆痕輕。入宮莫認人生妒，到底君王總有情。”
一人拈得“美人醉”，亦吟道：“宴遍蘭陵十里香，桃花暈頰興偏長。不勝姣態扶欄立，曲唱梁州別有狂。”
又一人信手拈了“美人腰”，吟道：“洛妃約素最宜人，態度纖如柳擺春。料得樂天歌舞處，小蠻相對有精神。”
餘下的人，分別拈到“美人眼”、“美人足”、“美人夢”和“美人口”，於是相繼吟道：
“秋水盈眸顧盼頻，相思幾度淚痕真。嫣然別有撩人處，醉後朦朧睡後神。”（美人眼）
“香塵淺印軟紅兜，生就蓮花雙玉鉤。纖小自憐行步怯，鞦韆架上更風流。”（美人足）
“月明紙帳映梅花，一枕香魂蛺蝶賒。鸚鵡也如儂意懶，不驚人醒靜無譁。”（美人夢）
“鄰家少婦鬥新妝，粉暈紅腮語吐芳。一種甜香誰領略，殷勤只合付檀郎。”（美人口）
古人鬥詩法之三：除夕無事，帶幾支頂毫，幾錠香墨，乘著金吾不禁夜，彼此賀歲，別開生面寫幾幅對聯——春聯中須嵌進每一個人的名字。是夜，在場佳人有愛卿、麗春、湘雲、雅仙、素芝、素卿、月素、綺雲、寶琴等才女才子，相互鬥彩，各贈楹聯，恁般歡悅。
其聯如下：
“愛此可人人可愛，卿須憐我我憐卿。”（愛卿）
“枝頭鳥語花資麗，石上螺含黛色春。”（麗春）
“湘館題詩春滿座，雲藍寫韻月三更。”（湘雲）
“室雅須人雅，詩仙亦酒仙。”（雅仙）
“畫到嬌紅宜後素，詩能穎秀訝餐芝。”（素芝）
“鏡裡自應諳素貌，樽前我亦識卿心。”（素卿）
“窗虛月如邃，人淡素妝宜。”（月素）
“綺閣峭寒梅似雪，雲窗春暖柳如煙。”（綺雲）
“寶蘊詩書珠蘊色，琴邊調笑酒邊嗔。”（寶琴）
古人鬥詩法之四：“品評美人，要求須照各人性情態度，用《紅樓夢》人名，借美分題，並寫詩讚美其麗顏美質。
其贊如下：
黛玉品朱月素——贊曰：“多愁多病，傾國傾城；以玉為骨，以花為情。”
寶玉品金挹香——贊曰：“痴別有痴，情獨鍾情風流公子，豔福書生。”
元春品褚愛芳——贊曰：“才逾蘇小，貌並王嬙；韻中生韻，香外生香。”
探春品王香雲——贊曰：“舞態翩躚，憨情蹴鞠；遠黛含顰，春山半蹙。”
寶琴品林婉卿——贊曰：“好花含萼，明珠出胎；嬌如紅杏，淡擬寒梅。”
熙鳳品張飛鴻——贊曰：“香氣沁骨，寶光襲人；其秀在貌，其媚在神。”
襲人品張幼卿——贊曰：“初日芙蕖，曉風楊柳；玉骨冰肌，錦心繡口。”
可卿品謝惠瓊——贊曰：“卓葷瀟灑，蘊藉風流；春花兩頰，秋水雙眸。”
妙玉品朱麗春——贊曰：“品擬飛仙，情殊流俗；明月前身，可人如玉。”
寶釵品呂桂卿——贊曰：“春風玉樹，秋水冰壺；神清意遠，態豐音腴。”
惜春品朱麗仙——贊曰：“骨柔肌膩，膚潔神清；身輕如燕，語細如鶯。”
……
古人鬥詩法之五：以某物為題，相互聯句。如以“雪”為題，限四支韻，相互接聯詩句。這種鬥詩法有難度係數，一人一句，越往後聯，難度係數越高。
——六出豐年兆，
——豪情泛酒卮。
——吟鹽誰共匹，
——詠絮恰逢時。
——玉戲天公巧，
——銀裝世界奇。
——霏霏如屑玉，
——濯濯似凝指。
——詩客揚鞭過，
——漁翁把釣羈。
——孤山螺黛壯，
——遠到馬蹄遲。
——鴻爪今留跡，
——虹腰此費疑。
——藍關添舊思，
——玉宇譜新詩。
——傍榭侵梅蕊，
——當窗壓竹枝。
古人鬥詩法之六：飛花令，有許多種玩法，其中較難者約定所答詩中出現某個字，即某令，每人吟一句詩詞必帶此字，其難處在於此字須次第推移。比如出現一個“花”字，鬥詩如下：
第一個人吟道：“花落知多少”。
第二個人便吟道：“五花馬，千金裘”。
第三個人則吟道：“感時花濺淚”。
第四個人再吟道：“月照林花皆似霰”。
古人的鬥詩之法，千姿百態，花樣迭出，精彩紛呈，今列表二三，窺一斑而見全豹，以饗諸君。總的說來，今人的詩詞大會，重在“述而不作”，而古人的詩詞大會，重在“作而不述”。當有一天我們亦學習一下古人“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在鬥詩擂臺上激情飛揚、靈感大發、作而不述的時候，那一定就是中國文脈魂兮歸來的時候，一定就是中華文化發揚光大的時候。
作者：文化人、策劃人。
「 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 」
「 圖片 | 視覺中國 」
秦朔朋友圈微信公眾號：qspyq2015
商務合作：[email protected]
投稿、內容合作、招聘簡歷：[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