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山區“愚人村”強智戰貧記

三農 農民 農業 畜牧業 新華網 2017-05-23
秦巴山區“愚人村”強智戰貧記

航拍高山峽谷間的倉房村。

秦巴山區“愚人村”強智戰貧記

行走在新建的公路上的村民,走出大山不再難。

秦巴山區“愚人村”強智戰貧記

航拍倉房村集中安置點。

本組圖片均為本報記者陳誠攝

●7成以上土地“掛”在40度以上的陡坡,甚至崖壁上,滿山的石頭疙瘩里長不出大樹,全是灌木、荊棘

●20多年前,村民九成以上是文盲,因高文盲率及觸目驚心的貧困而被蔑稱為“愚人村”

●倉房人慢慢悟出來:治貧先治愚,應該讓孩子讀好書長本事

●如今在倉房,老師最受尊重。近些年,貧困村已走出27個大學生

●“要想富先修路”,為了修路,被佔地的農民沒人說個“不”字

●眼看“越墾越荒、越荒越窮”,倉房人醒悟過來,大搞退耕,利用起山裡土地、氣候資源稟賦發展優勢產業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黃豁、李鬆

這曾是一塊被嫌棄的地方:貧困的生活讓人看不到希望,山村曾有上千人居住,有點能力的,大多選擇離開,只剩下500多人……窮,對這裡農民而言,像是宿命,難以逃脫。

橫跨陝川渝鄂等省市的秦巴山區,群山莽莽,千崖萬壑,古人曾發出“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感嘆。惡劣的自然條件,深度貧困人口占比高,使秦巴山區成為中國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之一。

蒼山似海,孤村如舟。這塊曾被嫌棄的地方,就是重慶城口縣龍田鄉倉房村——秦巴山區腹地一個典型的貧困山村。

縱橫的溝壑,擋不住脫貧的夢想。即使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山村,希望的種子也在發芽。“寧願苦幹、不願苦熬”,近年來,一條條公路延伸進村、一棟棟新房拔地而起、一波波大學生從山村成長起來……

記者最近多次造訪高山峽谷間的倉房村,記錄下他們與命運抗爭、富智治貧的生動故事。

“讓娃讀書,苦上一陣子,好過一輩子”

過去的倉房村,“與世隔絕”是它的代名詞。

漢江支流仁河將茶坪山切出一道600多米深的“口子”,當地人搭窩棚、住巖洞,散居在深山峽谷之間。這裡距城口縣城不到7公里,卻交通閉塞,連騾馬都難通行。

20多年前的一天,一位記者翻山越嶺登上倉房,記錄下觸目驚心的貧困狀況:家家戶戶住的是“千柱衝頂、萬柱落腳”埋叉房,茅草一堆、薄膜一蓋就是一間屋。有的一家6口擠在四處透風的茅草棚裡,只有一張黑黢黢的床。更讓人揪心的是,當地人九成以上是文盲,不少人長期無人交流,竟已不大會說話,一張口就是啊呀哦的,就像啞巴和傻子……“愚人村”的名字不脛而走,成為秦巴山區深度貧困的一個縮影。

“愚人村”的名字不好聽。吃夠了沒文化的苦,倉房人慢慢悟出來:治貧先治愚,應該讓孩子讀好書長本事!

在倉房,王良興名氣很大。最近幾年,王家3個娃,先後考上重慶師範大學和四川農業大學等高校,成為村裡讀書“最得行”的家庭。大夥兒都為王家人豎起大拇指。

但一個貧困家庭要供出3個大學生,要付出怎樣的辛酸,只有自己清楚。

為了掙夠讀書錢,王良興曾以燒炭為業。“上山砍樹、打窯、燒炭,要從9月份一直幹到來年2月。”王良興說,一過10月,山上就下雪,氣溫降到零下10多度。雪積了半個腰身,人還要拖著一捆捆柴,連滾帶爬往前趕,滿身是汗。

3天一窯炭,只能掙40多塊錢,這點收入還是入不敷出。其餘日子裡,王良興還要鑽小煤窯挖煤、上山採中藥材……只要能掙錢,啥子事都肯幹。一次在高堰鎮上房撿瓦,王良興摔了下來,脾臟破裂,送到醫院時,已奄奄一息。

剛過44歲的王良興,皮膚黝黑、滿身帶傷。“有時我想過把心一橫,乾脆讓娃娃出去打工算了。但看著他們苦巴巴想讀書的眼神,又捨不得了,只有不停給自己打氣,再難也不能耽誤了娃。”

只有讀書才能斷掉窮根。這些年,倉房農民給自己定下一條規矩:再窮也要幫窮,哪家哪戶都不能有一個學生娃失學。

一次家訪,讓倉房二小老師陳申福記憶猶新,“灰色篾片作牆搭的窩棚,四處漏風。門前是火塘,中間用竹籬笆一隔,房後就是爛棉絮鋪的木板床……”

王良平兩口子都有殘疾,日子過得越來越緊,兩個孩子面臨退學。看著陳老師踏進家門,王良平眼眶含淚,手不停地搓著皺巴巴的衣角,“你看嘛,我這兒就是這麼個情況,還恁個讀得起喲。”

“讓娃讀書,苦上一陣子,才能好過一輩子”,鄉親們紛紛圍攏過來勸,你5塊、他10塊地為這家人湊錢,陳申福自掏腰包湊了大頭。2個學生學費、生活費每年1000多元,鄉親們一湊就是4年……

“愚人村”變“育人村”:貧困鄉村走出27個大學生

如今在倉房,老師最受尊重。莊稼人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回肉,卻把自己炕的老臘肉爭著送去;各家大事小情,他們總是被請來評個長短;哪裡修路、怎樣建房,讓有見識懂文化的老師評點幾段,大夥兒都服氣……

但在倉房這樣的邊遠山村要當個教書匠,也意味要受苦、奉獻。“這些年,上級也曾給倉房派過幾波老師,但有的來了當天,就被大山、險路嚇著了,當場哭了鼻子,第二天就選擇了離開。”

有人離開,也有人堅守。1984年龐先立、陳申福分別來到倉房一小、二小。一個老師一所學校,已是30多年。

倉房二小海拔1100多米,孩子們上學來回就得兩三個小時。“娃娃都在長身體,營養可得跟上。”這些年來,陳申福既當老師,又當保姆,每個教學日20多斤新鮮菜肉油米一樣不落,天天都用背篼背到學校。

深山老林,夏季多暴雨、冬季常結冰,山路難行。陳申福為自己準備了兩雙鞋,學校穿膠鞋、出門穿雨靴,一遇雨雪天氣,都負責把學生送到家。“有時回家的娃兒多,背上背一個、懷裡還再抱一個,先下山、蹚過河、再爬山……”多年的習慣,陳申福已練就了一雙“鐵腳板”,從沒讓回家的學生遇過險。

在貧困村社教好書,不僅要捨得付出辛勞,還得有些教學“智慧”。

從茅草房、到木架房,再到石頭房……這些年來,倉房一小已搬過好多次“家”。汶川地震時,校舍又受了災,成了D級危房。龐先立只得把學校遷進自家堂屋。

但一間40多平米的“教室”,怎麼容下幾個班?這又逼著龐老師“發明”了“動靜結合”的教學法:一個年級上課,另一年級就做作業或課外活動,相互不干擾。從語文、數學,到體育、音樂、美術……該開的課一門也沒落下。

靠著家長苦幹、老師苦教、學生苦讀,曾經的“愚人村”正成為“育人村”。龍田鄉政府提供的一組數字讓人印象深刻:1997年時倉房村出的大學生為0、高中生5人、初中生19人,到了2016年,這3組數字已分別達到27、46、177。

今年,村裡新建的中心小學完工了,9月就能接收學生。記者看到新校舍寬敞、明亮,教學設施一應俱全,陳申福、龐先立都將搬到新學校來,繼續鄉村教師的事業。

一家一戶齊“上陣”:路通了、房修了,生活更亮了

“一河隔兩山,兩山入雲端。”土房、窩棚散落在山間各處,居住條件惡劣,是倉房人心中的痛。

倉房人脫貧邁大步,主要還是得益於近年來的精準扶貧。

2015年新一輪精準扶貧伊始,鄉、村兩級20多名幹部走村串戶,一家一戶摸情況。調查顯示,群眾最迫切的民生需求,除了教育,就是希望改善居住和交通條件。

高山易地扶貧搬遷政策隨後落實到位,倉房已有20多戶貧困戶易地搬遷,住上了新房。但對有些人而言,說搬就搬談何容易!

3社深度貧困戶周福平的家,坐落在海拔1200多米高山上,開門見山卻四下無鄰。住了40多年的舊房,也因去年一場大風,掀飛了彩鋼棚屋頂。周家人4口人擠在沒頂的屋裡,“白天晒太陽、晚上看星星”。

“山上條件惡劣,咋不搬下去?”記者問道。周福平使勁搖頭,全家人生計,全靠“掛”在山上的6畝薄地,離了山就離了地,生活怎麼辦?

類似周福平這種情況的,在3社,還有3戶。

搬不起,那就就地建房!駐村幹部和群眾商定,深度貧困戶建房成本,由政府“兜底”解決。

錢有了著落,卻又遇到新難題:4社山高坡陡,林木環繞,連路都不通。建築材料運不上來,還建個啥房?

沒有路,那就修路!4社11家人一合計,每家都義務出了一個壯勞力,帶上鋼釺、鋤頭,鑽進大山。

要修的是一條3公里長的騾馬路,大夥兒天不亮就上工,月亮上了樹梢不放工。冷了,就扯一把野草生火取暖;餓了,吃一口隨身帶的熟土豆。患有塵肺病的周福平已幹不得體力活,卻不願閒下來,天天守在工地,為工友們遞茶送水,盼著路早日修通。

修路惠民,正在整個倉房村鋪展開來,一條條馬路向各處通達。今年1月,2社2公里多的通村公路也通了,碎石鋪地,邊坡平整,周邊100多農民自此出山不愁。

當初2社修路,要佔6戶人家的土地,被佔地的農民沒人說個“不”字,劉立明家出了2畝、葉志福家出了1畝多……被佔地最多的是村支書呂國兵。記者問:“佔了你家地,捨得嗎?”“有舍才有得,只要能把路修出來,讓我捐出全家地,都願意!”呂國兵說,路通了,生活就更亮了。

政府幫扶村民“擼起袖子”,轉換思路搞出致富產業

7成以上土地“掛”在40度以上的陡坡,甚至崖壁上,滿山的石頭疙瘩里長不出大樹,全是灌木、荊棘。為了填飽肚子,農民一度毀林開荒,在生態極其脆弱的土地上,將莊稼從山腳種到山頂……

倉房全村“最好的地”,是李應昌自己費了老勁,刨出7分平地,開春種玉米,間種土豆,然後輪作紅薯,“人歇地不歇”,一年到頭產的糧也不到500斤。守著“最好土地資源”的老李,也沒能富起來。

這就是倉房農業生產的現實條件!眼看著土地“越墾越荒、越荒越窮”,倉房農民及時改了方向,響應政府號召,一面大搞退耕還林,另外把一些以前種糧的土地,改種桫欏、厚朴等中藥材。“現在12萬株厚朴、1萬多株桫欏已經栽下去,長勢很好,未來會成為群眾的致富產業。”呂國兵說。

同時,一些精準扶貧措施正在改變倉房村農業產業落後面貌。包村幹部、龍田鄉紀委書記黃佐雲說,按照“一村一策、一戶一法”的要求,政府幫著村裡調整農業結構,通過圈舍補貼、借羊還羊等方式,推廣城口山地雞、山羊等養殖項目,已發展10多家養殖大戶。

群眾沒幹等著政府的幫扶,有人頭腦靈光,利用起山裡土地、氣候資源稟賦,尋找新的產業增長點。

肖孟軍在全村第一個“吃螃蟹”,種上了20多畝獼猴桃。和記者見面時,他正忙著從皮卡車裡卸下3包肥料,擼起袖子,往肩上一堆,扛著就往地裡衝。“現在還在起步階段,也請不起人,插樁、聯網、除草、施肥,全靠自己一人幹。不吃苦,就看不到效益。”

捨得下氣力,也會動腦筋。肖孟軍現在一有空,就抱著手機,瞭解市場信息和最新種植動態。今年3月他還北上陝西太白縣,當面向種植能人求教門道。

按照規劃,倉房村今年要整村脫貧。在龍田鄉黨委書記王定輝心頭,還有兩件事放心不下:一是總體來看,農業產業項目處於起步階段,農民增收渠道窄。二是大量青壯年外出,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殘。單是村裡4個塵肺病人,一年看病花銷都要一兩萬元,幫扶難度大。

“為王良方、龐仁軍等3戶深度貧困戶,提供公益崗位;為劉立鵬、羅世勇等因病致貧戶,辦理大病救助……”駐村幹部的筆記本里,密密麻麻記著最近要推的到戶幫扶措施。雖然扶貧有難度,但倉房人有“寧願苦幹、不願苦熬”的精神,加上政府真心實意為群眾排憂解難,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脫貧的種子已經發芽,希望正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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