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灰要撒進大海”“我不撒”

作者：紅燒甲狀腺

簡介：策神簽約作家。喂鹽養肥的甲狀腺，不用加鹽都會特別鮮美。用歲月澆灌的故事，不用過多修飾都會特別吸引。

1

前段時間，我難得回了一次家，剛好是清明節，我們全家都一起去拜祭祖先。由於爺爺奶奶都才去世不久，全家人面對簡單的拜山還是有很多忌諱和傷感的。

況且依據我們廣東這邊的習俗，剛離開的親人幾年內都要“拜早山”，也就是四點多就要起床準備，六點基本就完事了。夜色未散的環境為我們的拜祭添加了幾分憂傷。

這種時候，媽媽總是冷不丁來一句：

以後媽媽死了，不用每年都來看我。

媽媽死的時候，你索性就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吧。

這 種 話 說 出 來，無 論 什 麼 時 候 都 令 人 心 寒 吧，更 不 用 說 在 清 明 這 種 時 候。所 以 每 次 只 要 媽 媽 繼 續 說 下 去，我 的 心 就 像 被 釘 了 刺。

其實媽媽已經不止一次在眾人面前說這種話了，而且她專挑大家高興的時候說出來。

“老了我們自己就去預定好老人院床位。”

“以後老了，患絕症了，不要嘗試救我，讓我舒舒服服地過去。”

爸爸就最聽不慣她這麼說，斥責她每次總是教我不要老是嘴邊掛個“死”字，自己又一直向年紀尚輕的兒子灌輸這種思想。

媽媽覺得，死了之後其實並沒有鬼魂，我再燒更多的東西，添再多的香火，她也無從感知。

她需要的只是我的思念，骨灰這種東西撒向大海還能了卻我們子女每年去擠墓園的煩惱。

2

SALLY姐的媽媽也是這樣，她總是給SALLY姐說死了之後要將全部能用的器官捐贈，最好就是整個屍體捐贈作為醫學院的解剖標本。

她 媽 媽 的 理 由 是 相 當 充 分：

“我平時這麼健康，如果在死後還能給別人帶來一些意義那真的是再好不過了。另外，屍體作為捐贈，你 們 也 就 更 省 心，一 堆 灰 有 什 麼 好 拜 的 。”

SALLY姐向我表示無言以對。

說實話，作為子女的我們，怎麼才忍得下心答應這種要求。

也是早兩天我躺在床上，合租的朋友TC突然問我：

你覺得人死了之後到底是什麼感覺？

大概也就是像睡著了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到吧！

是的，啥都感覺不到。

媽媽每次強調她的“撒向大海”理想，我都沒有認真地思考過她何出此言，沒想到最後卻被我自己的回答驚醒。

既然死了之後什麼都不會感覺到，那麼媽媽關心我們怎麼處理她的身後事又有什麼意義，無論我們最終是把她整個屍體放進棺材還是火化裝進骨灰缸，還是說實現她的理想撒向大海，都對她沒有任何所謂了。

她就是為了讓我們聽見。

我在上大學乃至工作之後，由於不在同一個城市，我鮮少機會回家。爸爸也是早6晚2的忙人，基本上家裡就只剩下媽媽一個，也許是這種狀況造成了她的孤獨。

3

與媽媽截然不同的是爺爺，在他去世前一段時間，他每週都會叫全家一起回去吃飯。

那時我和表妹都略感煩惱，我們都是高中住校生，本來就只有不夠一天的假期，去爺爺家吃一次飯就要消耗半天時間，完全沒有躺在自己床上睡大覺的時間。

印象最深就是爺爺在彌留之際，剛好是我和爸爸在醫院“值夜”，爺爺對爸爸語重心長地說了很多，來來去去的就是“趕快把全家人都叫來”，“我死了之後一定要風光大葬”，“多點來看我”。

呼吸停止，眼淚就如同瀑布流下，而這些滴下的眼淚也沒能趕在全家人到來前延續爺爺的生命。

爸爸媽媽如爺爺所願，在包括了遠房親戚的參加下，隆重地完成了殯葬儀式。而那一天，嚎啕的大雨似乎也在配合爺爺的心願。

爸媽順從爺爺的遺願，有一部分正是彌補他們成年以後少了關注父母的時間。在撕裂的哭聲下也許充滿著他們的內疚和遺憾。

想起鄧小平總理骨灰撒向大海的情景，不知那時他的家人是什麼感受，和他們最親的人準備就這麼消失。

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來自“他”的一點物質，哪怕是一塊死皮。

或許他們真正接受了從心裡掛念著自己的親人吧。

我跟朋友阿東說了這事，他覺得我應該尊重媽媽對於自己骨灰處理的意願，她有什麼要求應該儘量滿足，這樣才算真正的孝敬。

但是我想，孝敬難道還要留在人死去後再做麼？

在現在的生活中，媽媽也許感覺我們離她越來越遠了，才會不時向我們說自己的骨灰撒向大海，無需掛念。

我想我們兄弟倆真的要反省一下自己了。

寫完，我拿起書包，上了回家的大巴。

心中默唸下次她再揚言“撒向大海”，我就要說：

“媽媽，我才不會將你撒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