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名霑，字夢阮，“雪芹”是他的別號。我們從脂硯齋的批語中，以及和曹雪芹相識朋友的詩文中得知，曹雪芹還有“芹圃”、“芹溪”的別號。古人的別號多為成年後自取。毋庸置疑，曹雪芹對“芹”字，可謂情有獨鍾。“芹”即芹菜，分為水芹菜、旱芹菜、毛芹菜等種類。中國古代所指的芹菜多為水芹，水芹菜生長於江湖水邊，《呂氏春秋》載：“菜之美者，有云夢之芹”。雲夢即雲夢澤，指江漢平原上的古湖泊群。
||“雪芹”的來歷
通常認為，曹雪芹特別喜愛北宋大文豪蘇軾，《紅樓夢》受蘇軾詩文影響的痕跡十分明顯，而“雪芹”二字正是出自於蘇軾的詩詞。蘇軾被貶官黃州後，寫有《東坡八首》詩，其中之三寫到：“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蘇軾自注：蜀人貴芹芽膾，雜鳩肉作之。） ”。殘冬將盡，乍暖還寒，蘇軾徜徉在溪水邊，驚喜地發現了一叢水芹。芹菜破泥而出，根莖雪白，蘇軾頓時想起了家鄉的美味“芹芽膾”，將斑鳩肉、芹菜切為細絲一起食用，那鮮美的滋味真讓人回味無窮。詩中的“雪芹”彰顯著劫後餘生的蘇軾傲霜屹立、我心依舊的頑強生命力，表達著他對生活的熱愛。
蘇軾的弟弟蘇轍也寫有描述“雪芹”的詩句。蘇轍的《同外孫文九新春五絕句》雲：“佳人旋貼釵頭勝，園父初挑雪底芹。欲得春來怕春晚，春來會似出山雲。”新春到來，一家人又高高興興地開始挑食雪地菜園裡冒出的芹菜嫩芽了。從字句看，這“雪底芹”與曹雪芹的名字更為接近。
蘇轍的這首詩是在他晚年寫給外孫文九的。那時，文九的爺爺北宋著名畫家、詩人文同已經離世。翻開文同的《丹淵集》，我們同樣找到了描述芹菜的詩句。文同的這首《芹嘆》詩寫道：“清霜入寒溪，水跡落一尺。飛沙上芹葉，脆卷如燎炙。孤根抱生意，春澤守遺瀝。願奉野人薦，充君盤中實。”這裡的“野人薦”，用了一個典故。《列子·楊朱》雲：“昔人有美戎菽，甘苔莖、芹萍子者，對鄉豪稱之。鄉豪取而嘗之，蜇於口，慘於腹。眾哂而怨之，其人大慚。” 芹菜鮮嫩清香，營養豐富，風味獨特，這位“昔人”卻因為烹調搭配不當，讓美味芹菜敗人胃口，無人賞識，成了眾人的笑料。獨立“芹溪”之畔的文同，他在《芹嘆》中到底為什麼要嘆息呢？同樣是面對雪後的水芹，同樣是經歷風霜、堅韌不拔，文同實際上是在以芹自比，抒發自己意志堅定、懷才不遇的情懷。
蜀人喜食芹菜，美食之風，自古依然。曹霑想必也好這一口，是位“芹菜控”。他索性將自己的名號也改為“雪芹”，意為“雪下之芹”。由此可見，他對“芹”的偏愛、迷戀。採摘出埋在冬雪下的芹菜，根鬚上還粘泥帶土，經受過白雪洗禮，芽端翠綠鵝黃，莖底潔白如玉，輕輕一掐，鮮嫩脆生，清香撲鼻。此時，我們再讀罷蘇軾、蘇轍、文同關於芹菜的詩句，“雪芹”二字隱含的深意就不難理解了。
||“芹意”綿綿
我國古代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記載有《采菽》、《泮水》兩首詩歌，都以“采芹”作為比興，烘托詩歌意境。在這些描述貴族日常生活場景的詩歌中，不論是朝見天子，還是宴會賓客，都運用了採摘新鮮芹菜的意象。貴族們以芹菜作為進獻之禮，就是代表著禮節情意、標示著親近友好之義。
芹菜是一種小菜，作為禮品，微不足道。故而“獻芹”、“芹獻”、“芹意”等詞語具為謙辭，代表微薄的情意。禮品雖然微薄，心意卻是真誠的。《紅樓夢》無疑是曹雪芹奉獻給世人的一道文化大餐，而他卻通過“雪芹”的名號，自謙自己的作品為“芹意”，誠惶誠恐，希望讀者接納這份情誼，其良苦用心也是讓人感動的。
《紅樓夢》第十七回，賈寶玉為大觀園的“稻香村”擬了一副對聯：“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這裡後來成了賈寶玉寡嫂李紈的住處。稻香村原題作“杏簾在望”，元妃省親時賜名曰“浣葛山莊”。後來元妃看了賈寶玉敬獻的幾首詩，又指“杏簾”一首為前三首之冠，遂將“浣葛山莊”改為“稻香村”。當然，賈寶玉的“杏簾在望”詩其實是林黛玉代擬的。
曹雪芹在這一副對聯中，以“浣葛”和“采芹”分別暗指李紈、賈蘭，孤兒寡母，在竹籬茅舍間的清苦生活。“浣葛”化用《詩·周南·葛覃》：“薄浣我衣”，藉以稱頌李紈的婦德。“採芹人”則是指賈蘭埋頭苦讀，最終考取功名，不負母親的養育之恩、殷切期望。《詩·魯頌·泮水》：“思樂泮水，薄採其芹。”泮水之邊建有泮宮。泮宮即學宮，後人把考中秀才入學宮稱為“入泮”或“采芹”。這裡“採芹人”正指的是賈府的讀書人賈蘭。
||不三不四的賈芹
從前面的分析看，曹雪芹筆下的“芹”字應該代表著正能量，也是美好、高潔的象徵。然而，《紅樓夢》裡那個叫“賈芹”的人物，卻不三不四，猥瑣下流，這一點頗讓人費解。
按照紅學家的說法，曹雪芹即“賈寶玉”，賈家即是現實中的曹家，那麼曹雪芹在書中的名字就應該叫“賈雪芹”了。可惜這“賈芹”在書中的表現太讓人失望，實在是混賬。“賈芹”諧音為“家禽”，也許此人被視為禽獸更為貼切作者的本意。
賈芹是賈府草字輩遠房子孫，人稱“三房裡的老四”。他母親周氏央求鳳姐，為他謀了一個管理賈府家廟的差事，手下有一班的十二個小沙彌並十二個小道士，每月能得到不少薪水。當天，賈芹騎著大叫驢，帶著五輛車，風風光光去上班。賈芹整天瞎忙，名為幹差事，背地裡，他卻在家廟鬼混，日嫖夜賭，沒多久就敗光了銀兩，甚至落得個衣衫襤褸 ，不成人樣。
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族長賈珍給族中沒有工作收入的子侄們發放過年的救濟物品，賈芹也來領，被賈珍教訓了一頓。賈芹道：“我家裡原人口多，費用大。”賈珍冷笑道：“你還支吾我。你在家廟裡乾的事，打諒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裡自然是爺了，沒人敢違拗你。你手裡又有了錢，離著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這會子花的這個形像，你還敢領東西來？領不成東西，領一頓馱水棍去才罷。等過了年，我必和你璉二叔說，換回你來。”賈芹紅了臉，不敢答應。
第九十三回，“水月庵掀翻風月案”。賈芹的醜事暴露出來。有人寫了匿名帖兒貼在榮府大門口：“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裡管尼僧。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好聲名”。見到帖子，賈政氣的頭都昏了，他當即就叫人把水月庵裡的女尼、女道攆了出去，革掉了賈芹的差事。
古語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紅樓夢》中賈府經歷“水代文玉草”五個字輩，已經步入末世，接近破敗衰落。在這樣的大家族中出現幾個敗家子本屬常事，然而為什麼曹雪芹偏偏要給這個草字輩的不肖子弟按一個“賈芹”的名字？而且他還毫不避諱地拿自己“雪芹”的名號來開涮？仔細思量，這於情於理都是無法解釋的。
作者 劉永，四川綿陽人，現為公務員，愛好文史寫作，痴迷《紅樓夢》，時有詩文發表於報刊，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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