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尋覓情緣'

美女 諸暨 不完美媽媽 七仙女 狐狸 一笑傾城呢呢 2019-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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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暨有兩個地方,一個是位於草塔鎮北面的平闊,一個是位於牌頭鎮東面的狹山。從字面上理解,平闊是又平又闊,而狹山是又狹又小。實際上呢,是“平闊勿闊,狹山勿狹”,地勢與地名剛好相反。今天所講的人和鬼,就發生在狹山,當然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狹山者,兩山之間一長溜的開闊地也。靠北的山腳邊,蜿蜒大路與越山溪並行,通向長壇老街。中間,喜鵲尾巴嶺越過山崗,嶺與路交界處坐落著“狹山亭”。涼亭很普通,就是鄉村裡常見的那種,白牆黑瓦兩門對穿,亭內靠牆砌著兩排石凳,供過路客歇息。

東南方向是個大村子。早先,村裡有個殺豬之家,父親姓樓名富,年輕時身強力壯,兩三百斤的豬,一個人就能拖上殺豬凳,白刀進紅刀出。近年來上了年紀,體力眼力都不如從前,就把技術傳給了兒子樓裕,自己在家飼雞種菜,或者與老婆一起去廟裡拜菩薩,祈求兒媳進門,早日抱上孫子。樓裕二十出頭的年紀,長得高大挺拔,身體結實得像山上的岩石疙瘩。

不管是現在還在過去,殺豬總是賺錢的行當,所以樓家的生活很小康。這樣的後生這樣的家境,媒人是踏破了門檻,可樓裕從來沒去相過親。這事說起來,就要怪村頭的山爺爺。

山爺爺是孤老太公,住在村頭的祠堂裡。他記性好,早些年在外販牛販羊,到過的地方多,肚子裡全是前朝後代、稀奇古怪的事。要是聽他聊起天來,男人不要出畈,女人不要燒飯。樓裕小時,常與村裡的夥伴一起來到祠堂,聽山爺爺講七仙女配凡人、狐狸精配書生、前世蓋衣定姻緣等等。像現在傳銷洗腦一樣,聽得多了,心裡就入了迷。以致成人後,當父母催他去看姑娘時,他就說:“婚姻全憑天意,緣分沒來時,天天看也沒用。緣分來了,漂亮姑娘會拉著我的手,甩也甩不掉。”

父母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天下無媒不成親,哪有姑娘自己上門來的?後來想想,兒子要殺方圓十里的豬,本村鄰村,齊正的姑娘多著,說不定真有自己看中的。如若是這樣最好,以後居家過日子夫妻相吵,省得埋怨媒人和父母。

外村有戶人家辦喜事,這天晚飯後,樓裕給他們殺了兩頭豬,等到收拾完畢回家,已經是半夜前後了。月亮很好,走在路上,能看清楚山上的樹和毛竹。四周很靜,人們都進入夢鄉,偶爾傳來田雞和夜鶯的叫聲。前面就是嶺腳了,忽然,樓裕看見有個白影子,閃進了涼亭裡面。這麼晚了,誰還在外面遊蕩?會不會是偷東西的賊?樓裕是殺豬的,膽子本來就大,決定進去看個明白。

拐了個彎,走到涼亭裡面,見角落站著一個女子,身材高挑,穿著寬蕩蕩的白上衣,頭髮散散的披在腦後,一襲黑長裙拖到地上,蓋住了雙腳。看來是兩口子吵架,賭氣走出來的。

樓裕走上前去,說道:“你位阿嫂,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在諸暨民間,未出嫁的女子喊大姑娘,一旦嫁了人就喊嫂嫂了。如果大姑娘你喊了嫂嫂,是對人家不尊重,哪怕是錯口出,她也要翻臉罵人。這不,樓裕無意間一聲阿嫂,那女子就來氣了,她轉過身,眼睛一瞪喝道:“閉上你的臭嘴,你媽才是阿嫂,本姑娘清清白白,滾開!”

好大的火氣啊!樓裕一時怔住了,不知如何應對是好。月光斜照在地面上,亭內亮堂堂的。兩人面對面站著,可能是剛才氣的吧,或許是反光的緣故,姑娘瓜子形的臉孔白得像一張紙,幾乎沒一點兒血氣,一雙烏黑水靈的眼睛倒很好看,嘴巴也長得小巧玲瓏。要是臉孔紅潤一點,就是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啊,樓裕想起了山爺爺所講的仙女,不禁一陣心動。

見後生被嗆得臉孔紅紅,姑娘感到自己言重了,嘴角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樓裕呢,覺得這樣離開心不過安,萬一遇上山匪兵匪,姑娘豈不要遭殃?於是繼續勸說道:“你一個人出來,父母肯定著急了。家住哪裡?要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後生如此熱心,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人家這麼真誠,如果自己不聲不響地走開,說不定他會尾隨而來,與其讓他跟著,還不如大方一點回答,省得他起疑心。再說,後生阿哥五官端莊,陽剛之氣十足,很有男子漢的味道呢。於是,姑娘指了指亭外,開口道:“我家就住在反山,沒多少路,翻過嶺崗就到。這裡溪水清亮,環境清靜,有月亮的夜裡,我常沿著山路走過來。小阿哥若有時間,明天月亮升起來的時候,來陪我一起散步吧。”

從來沒有姑娘如此主動來相約,樓裕一時呆住了,竟忘記了點頭應答。姑娘說完,甜甜地一笑,飄然出了涼亭,走上了長長的山道,等樓裕回過神來,她已拐入山灣不見了影子。樓裕心中好有些失落,回到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眼晴睜開,一忽兒是仙女,一忽兒是狐狸小美女,眼睛閉上,仙女與小美女重疊在一起,變成了白衣姑娘。

樓裕殺豬,從來都是“一刀清”,乾脆利索。第二天,他心神不寧,總惦記著與白衣姑娘的約會,以致一連捅了三刀,那頭豬還唱著“高調”。沒辦法了,見旁邊豆腐桶裡湯水正滿著,就後腳一提,把豬頭沉入水中,溺死了之。

好不容易等到日落,樓裕飯碗一放,打扮一番,出了村口匆匆來到嶺腳。白衣姑娘已在亭中等候,見樓裕到來,滿臉盪漾著舒心的笑意。今天,她穿了一件淡藍色上衣,一件白色的長裙,清爽整潔,如一朵含苞的百合花。此時,月明雲淡,微風吹拂,溪流淙淙,姑娘在前,樓裕緊跟在後,兩人沿著大路慢慢踱著步。氣氛有些緊張,樓裕心跳得厲害,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還是姑娘打破了僵局,操著甜軟的口音,自我介紹了起來。

姑娘姓蕭名慧,老家在水鄉揚州,那裡湖水如鏡,楊柳如煙,處處充滿著詩情畫意。然而,鄰近的長江,每年總要發幾次大水,田園一片汪洋,人們只好背井離鄉去逃荒。五年前,蕭父夫妻帶著她姐弟倆,來到了山那邊的小村。父親學過醫,常給附近村民看小毛小病,母親與她刺繡香囊,或送給村裡的小孩佩戴,或去街上售賣,日子過得還算如意。

樓裕告訴她,自己是殺豬的,每天走東村穿西村,要結果好幾條性命,可別怕啊。蕭慧咯咯笑著說,豬吃吃睡睡不幹活,養大了就該殺,這是上天罰定的,只要你不害人就行。蕭慧開朗活潑,善解人意,說話極具吸引力,樓裕的身心一下子放鬆了。

青年男女一旦情相投,就有說不完的話,而且會越靠越攏。開始時,樓裕與蕭慧是一前一後走著,沒過多少時候就並排了,最後坐在了溪邊的岩石上。話題也很寬泛,鄉土風俗、童年往事、興趣愛好等等。蕭慧像一隻山雀,話頭一扯開就沒完沒了,似乎好多天沒與人說話了,樓裕只有當聽眾的份,偶爾插上幾句。

這世界上,有兩件事做起來,時間過得特別快,一是賭博,二是談情。不知不覺間,月亮已滑到了頭頂,該回去了,樓裕想送蕭慧一程,蕭慧說,左右鄰居看見不太好,放心吧,不會出事情的。

月夜相會,過去也好現在也好,都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據說還會上癮。別人不知道,樓裕和蕭慧就是這樣,一發而不可收。每晚,雙雙踏著月光而來,溪邊大路田埂小路,留下腳印一串串。男女相愛,免不了牽手挽臂,肌膚相碰。那天,大概是陰曆二十左右,月亮升得有些遲,也有些殘缺。兩人走了一段路,便坐在山腳邊的草地上。

突然,山上傳來了尖厲的慘叫聲,同時柴草亂動,有活物在竭力掙扎。樓裕知道,是山爺爺擺著的“夾頭弶”,夾住了一隻小野獸。蕭慧嚇得抱頭躲藏,樓裕張開雙手,順勢把她攬到懷裡,緊緊地摟住。可能是受了驚嚇吧,蕭慧的身子冰涼刺骨,沒一點熱度,好像冬天的蛇一樣。樓裕的胸膛原本就火熱,此刻抱著美女,更是滿腔熱血沸騰。冷熱相融,蕭慧一動不動地緊貼著,溫柔得像一隻小貓。

山爺爺七十多歲了,筋骨還很硬朗,擅長在柴窠蓬中設弶捉獸。那晚,他捕獲了一隻角麂,也看到了樓裕抱著一個姑娘。第二天,樓裕從祠堂門口走過,山爺爺把他喊了進去,圍繞著蕭慧姑娘,問得蘿蔔不生根,葫蘆不長藤。

問完了,停了一會說道:“這姑娘來路有些不正。你想想,青蔥十八,哪個姑娘臉孔會沒有血色?半夜三更,哪個女孩會獨自一人爬山過嶺?食煙火飯,哪個活人會冷得冰陰激骨?”

與蕭慧的交往,腦子裡全是對方的好,山爺爺所問的,樓裕是壓根兒沒有去想過。現在一經提醒,尤其是最後一句,越想越是心亂如麻,陣陣發寒,難道蕭慧是……不!蕭慧不可能是陰鬼,她是活生生的姑娘!見樓裕眼裡沒一點兒疑惑,山爺爺微微搖著頭,心裡直感嘆,真是一個痴情漢啊!他把樓裕叫到裡屋,拿出一個白線團,嘴巴附在樓裕的耳邊,如此這般地交代著。

男人的胸膛,生來就是讓女人依靠的,這話不假。夜裡一見面,蕭慧就往樓裕的身邊挨,一副小鳥依人之態。山爺爺真是神志昏糊,如此溫柔可愛,怎麼會是髒東西呢?髒東西是青面獠牙,是綠眼睛紅頭髮,蕭慧是標準的良家少女啊!樓裕不想去外面,而是抱著蕭慧坐在石凳上。荒郊野外,一對痴男情女相擁了,心衝動難控制,免不了脣吸舌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生第一次,樓裕是心跳如鼓,手忙腳亂,蕭慧是呼吸急促,哼聲陣陣。

不知不覺夜已深,蕭慧掙脫了樓裕的懷抱,起身整了整凌亂的衣衫,說時間快到月尾,沒月亮走山路不便,這幾天家裡也有一些事,要忙一陣子,下個月的十五,月亮升起時再相見吧。樓裕站了起來,手觸到了袋裡的線團,想起了山爺爺的話。既然帶來了,就試上一試吧,乘蕭慧不注意,樓裕把白線纏在了長頭髮上。

第二天上午,樓裕穿過涼亭,爬上了喜鵲尾巴嶺。這嶺,小時與夥伴們玩“捉強盜”的遊戲,曾爬過幾次。多年不來,路樣沒多少變動,只是有幾處被暴雨沖毀,露出了橫七豎八的亂石。夜裡,蕭慧來往行走,要是不小心勾上一腳,滾落懸崖如何是好?樓裕直怪自己太粗心。路旁柴茂草盛,鳥語花豔,樓裕沒心思欣賞山景山色,只顧低頭看路。昨晚,線團放出的白線,跟隨蕭慧一起回了家。

白線的那一頭,就是蕭慧的家。馬上就要見面了,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蕭慧一定會又驚又喜,說不定還會拉到門後,親上幾口呢。可到底是怎樣的家呢?一想到這,樓裕的心情沉重了起來。

翻過嶺崗,下坡路走起來省力了許多,沒多時就來到山腳。山腳邊,墳頭佈滿得像釘鞋齒,有新的有舊的。忽然,樓裕看到了白線,沿著小路穿過草叢,拐了幾個彎後,鑽進了一口護喪棺材。在諸暨農村,人死後大都不是直接下葬,而是將棺材在野外擺放幾年,上面蓋稻草。此時,樓裕像打著了一記悶雷,一動不動地站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待神志慢慢清轉,便來到棺材後頭,見檔板上寫著:愛女蕭慧之靈柩。

樓裕臉孔鐵青,腳骨發軟,強打起精神,走到一株大樹底下,背靠樹身,坐在蛇一樣的樹根上。沒過多時,一位老太太出了村口,拎著竹籃,徑直來到蕭慧的棺材前,拿出年糕、豆腐等幾樣供品,一字形擺開。接著,又是點香又是燒紙,嘴裡還不停地念念有詞。老太太有一大把年紀了,說的又是正宗諸暨話,不像是蕭慧的母親。那她是蕭慧的什麼人?今天是什麼日子?蕭慧的家人在哪?樓裕肚裡的疑團一個個。

祭祀完畢,見旁邊丟著一個樹頭,老太太想拖回去當柴火,哪知樹頭大得像籮傘,拖了幾腳停下了。樓裕見狀,快步走了過去,雙手一擎就背到肩上,說剛好要去村裡。

有人來幫忙,老太太是眉開眼笑。一搭兩便,走路聊天,樓裕指了指背後,兜出了心中的疑團。老太太告訴樓裕,今天是蕭慧三週年的祭日,蕭慧死後不久,父母及阿弟就回揚州老家了。她是蕭慧原先的鄰居,蕭慧生前,待她像自己的奶奶一樣,因念蕭慧的好,一年之中的幾個要緊日子,都要來墳前看看她。那蕭慧是怎麼死的呢?老太太一聲嘆息,抹著眼睛說了起來。

蕭慧人俊手巧,做出來的香囊式樣多,有的像菱角,有的像桃子,裡面包著不同的草藥,掛在身上能治病。拿到街市上,身邊常常圍滿人,當然,有一些人是來看好相貌的。

黃勾是一個“破腳骨”,三十多歲了還打著光棍。每日裡,常與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尋事打架坑蒙拐騙。見“揚州妹”長得像仙女,他眼睛紅起,口水流得像打桐油。那天散市後,他在半路上攔住蕭慧,厚著臉皮說,要與蕭慧拜堂成親,如果不同意,就做一場露水夫妻。蕭慧表面上柔弱,其實是一個烈性女子,黃勾說話沒分寸,她板起臉孔,著著實實地罵了一頓。

惡人總有惡辦法,一計不成,黃勾就又來一計。他叫手下的狐朋狗友前街後院去散佈,說是“揚州妹”與他上過床,還打過胎。謠言像霧又像風,很快就傳播了開來。人們知道黃勾的行徑,好多人是搖頭不相信,但也有人跟著起鬨,當著蕭慧的面,說著不冷不熱的風涼話,有的甚至指指點點。舌頭底下壓死人,一個黃花閨女哪受得了這蜚短流長啊?一時想不開,投進了村前的水井裡。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那次初次相見,自己喊了一聲“阿嫂”,蕭慧當即發了怒。把老太太送到家,樓裕從原路返回,遠遠看著蕭慧的棺材,心像刀割般難受。這裡,蕭慧是異鄉異客,舉目無親,寂寞之時,靈魂便在月光下出來遊蕩。如今,自己已深深喜歡上了她,難以分離,不能讓蕭慧再做孤魂野鬼,她應當過幸福的日子。

鬼要變成人,需喝過孟婆湯,走過奈何橋,而後進入天庭報到註冊,由玉帝分配去凡間尋孃胎。若不經過這道手續,私自作主,就是違反天規天條,必將受到嚴厲懲罰。

山爺爺說道:“重新去投胎,小女孩一點點長大,即使你倆有緣分,最少也要等上十八年。我看這樣吧,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帶著一個鑊焦團……”

鑊焦團就是飯燒過頭,結在鍋底的那一層,有著極猛的人間煙火味,陰鬼如嚥下,就還原成陽人。這奇門祕訣,是山爺爺早年走江湖時,從深山老道士那裡聽來的。山爺爺提醒樓裕,過程看起來簡單,對於鬼魂來說,所受痛苦不亞於女人生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抱著姑娘不能放手。

一個月的時間,對樓裕來說,好像有一年那麼長。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終於迎來了月圓時刻。燒晚飯時,樓裕主動去了灶間,火燒得特別旺,飯香後又添了幾把毛柴,鑊焦厚得像缸爿。他捏了雞蛋那麼大一團,藏在衣袋裡,一心顧路來到涼亭等候。月亮似調皮的孩子,慢慢地爬出了東山崗,周圍霎時明亮了起來。山溝那邊,有人家在娶親,隱隱約約地傳來了鑼鼓聲。

山道上,蕭慧翩翩然走過來了。今天,她穿了件粉紅的上衣,下面是墨綠色的長裙,顯得活潑、莊重、大氣,很像一個上轎的新娘。見樓裕已在涼亭,她一邊張開雙手,一邊激動地喊著:“小阿……”

聲未盡,人已撲到了面前,雖說是櫻桃小嘴,但喊“阿”還是張得大大的,說時遲那時快,樓裕挖出鑊焦團,一下就塞了去。“哥……”蕭慧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可不能讓她吐出來啊,樓裕剛想伸手去悶,不料蕭慧自己捂住了嘴,深情地看著樓裕,眼睛裡汪出了兩行熱淚。焦飯硬著像砂子,不要說幾年沒捧過碗的蕭慧,就是牙好胃口好的壯漢,也要劃破喉嚨。只見蕭慧硬著牙床筋,吃力地咀嚼著,一點點嚥著。

蕭慧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有句話,叫做哪個女子不懷春?兩人接觸幾次後,樓裕憨厚朴實的性格,以及剛勁健壯的外形,深深地吸引了蕭慧。蕭慧心中明白,自己只是一個鬼魂,與樓裕生活在兩個世界。

想與樓裕結成夫妻,要麼去投胎做人,要麼瞞著上天偷偷還陽。投胎做人,漫長的歲月誰也不願等待,只好走另一條路了。自己面白如紙,體冷如雪,樓裕覺察了也懷疑了。那晚,在頭髮上纏了白線,自己是得知的,但沒有去扯斷,而是隱進棺材留下了痕跡。可以看出,樓裕沒有嫌棄自己是異類,是真心愛自己的,否則,不會塞鑊焦團了,而這真是自己所巴望的啊!

焦飯嚥下去,一歇歇工夫,肚裡就疼痛如刀絞,身子發熱發燙,燙得像白炭猛火一般,實在忍受不住了,她就脫衣衫脫長裙,縷絲不穿,滿地胡亂地打著滾。

亭外就是溪坑,要是滾入冷水中,人就像石灰一樣化沒了,樓裕想起了山爺爺的話,趕緊把她抱起。蕭慧拼命掙扎著抓狂著,又是撞又是挖又是咬,幸虧樓裕是殺豬的,有的是力氣,不然的話,早就像泥鰍一樣滑脫了。也難怪蕭慧啊,多年不進食,腸胃已粘在了一起,一點點的打通,如生生的在割。

一直折騰到後半夜,上下通了氣,蕭慧才漸漸平靜下來。她像一個孩子,依偎在樓裕的懷中,甜甜地睡著。風過涼亭,帶來絲絲寒意,樓裕拿起衣衫,輕輕地穿在她的身上。完成了從鬼到人的蛻變,蕭慧的身子不再冰冷,與常人一樣溫熱,臉頰不再慘白,而是有了淡淡的紅暈。月光下,樓裕俯下身,深情地吻著吻著。

十一

樓裕一夜未歸,父母急了,喊來親戚房族及鄰居,村前村後、冷屋間暗弄堂到處找。山爺爺笑呵呵地說道,別費心精了,天亮時準會回家,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漂亮姑娘呢。雞啼三遍,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旋即變成了七彩雲霞,映照天地。大路上,樓裕和蕭慧肩挨肩,兩人十指相扣,紋理相貼,緩緩地走來了。

蕭慧有些害羞,緊緊牽著樓裕的手,甩都甩不開。菩薩有眼啊,樓裕父母望著仙女般的蕭慧,嘴角眼角堆滿笑。緣分啊,大夥兒站在村道兩旁,拱著雙手,迎接新人的到來。那些油頭小光棍,看得眼睛像發流火,一陣陣熱痠痛脹。

擇日不如撞日,在山爺爺等鄉鄰的張羅下,樓家當天就殺豬買菜,喊來了四親八眷,熱熱鬧鬧辦了喜酒。婚後,蕭慧孝敬公婆,爭著做家務事,空閒時,就做一些針線活。她待人熱情,把揚州刺繡的技藝,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嬸姨姑嫂,贏得了大家的信任,有什麼事,都喜歡與她商量交談。與樓裕更是恩愛有加,如膠似漆,不到一年,就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

十二

在閻羅王的生死簿上,蕭慧早已打上了勾,因沒去天上報到,玉帝便派出手下,四處追查她的下落。蕭慧比誰都清楚,自己是“黑戶口”,不能大模大樣在露天底下走,不然就會被發現。晴天倒還沒什麼,如果是陰天,就是不下雨,也要戴上笠帽遮蓋著。每逢月夜,蕭慧就挽著樓裕的手臂,散步去狹山亭,亭內亭外,每走一步都有甜蜜的回憶。

黃勾有個臭搭檔,叫做袁侯,做一些小生意,騙人起來不用打草稿。這天,他到村裡來賣花線,鄰居阿嬸剛好要繡“扇搭”,便買了紅綠黑黃各二股。袁侯扳著手指算起了賬:“買花線八股,三個銅錢一股,三八廿八個。”

阿嬸是老實人,付了銅錢拿了花線就離開,來到樓家,向蕭慧說起了這事。蕭慧一聽,不對啊,三八是廿四,怎麼會是廿八呢?碰到騙子了,這四個銅錢要去算回來。家裡的婆婆有事出去了,蕭慧叫阿嬸照看一下孩子,自己拿了廿四個銅錢,笠帽一戴出了門。村頭大樹底下,袁侯正在歇息,蕭慧走了過去,問了價錢,挑了八股花線,對袁侯說道:“生意客人,三八廿八,銅錢你數一數吧。”

蕭慧說著,挖出一大把銅錢,交給了袁侯。這村子裡的女人,怎麼都有些十五倒六的啊,剛才三八廿八,多騙了四個,現在三八廿八,送來了四個。多收的銅錢還用數嗎?袁侯連說“沒錯沒錯”,轉手放進了錢袋裡。哪知蕭慧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來,說道:“生意客人,錯了錯了,三八是廿四,不是廿八,我多算給你了。”

袁侯像捱了一棍,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女人,心裡明白了,她是替別人來倒賬的。自做的手腳自清楚,袁侯強打起笑臉,找還給了蕭慧四個銅錢。望著蕭慧的背影,袁侯覺得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見過。翻腸倒肚一想,對啊,她不就是賣香囊的“揚州妹”嗎?不對啊,揚州妹不是投井死了嗎?見鬼了,袁侯越想越汗毛倒豎,慌忙挑起擔子,三腳並兩步,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十三

黃勾正在街頭小吃店裡,辣椒過燒酒,已有七八分的醉意。袁侯在耳邊一說,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酒氣一下子消了。那年,蕭慧尋了短見,官府派來了官差,一查二查,查到了黃勾身上。眼看要進班房了,黃勾趕緊掏出銀子,上下疏通打點各路“神仙”。真所謂:天大的官司,只要磨爿大的銀子。蕭家是外地來的,無勢無力,沒人站出來主持公道,蕭慧日裡死白死,夜裡死黑死,黃勾平安無事。

耗去了一大半的家當,黃勾的心一直痛著,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揚州妹還了陽。袁侯做生意是老滑頭,從來是隻進不出,她居然三八廿八算起來,比袁侯還精明。鬼變成人,骨子裡還是鬼,與三教九流的人來往,黃勾知道如何去對付。

十四

過了幾天,黃勾爬山過嶺來到村上。一打聽,得知揚州妹嫁了人,兒子都快雙滿月了。樓家屋前是小道地,太陽很好,道地的晾竿上晒著被單,以及一些大人小孩的衣衫。角落有一間柴草房,黃勾像做賊一樣,偷偷躲在草房裡。不一會,蕭慧走到門外,戴著掛在廊柱上的笠帽,來到道地上,用手捏了捏晒著的東西,大概覺得不是很燥,翻了一身又晾上了。蕭慧腰細細,胸鼓鼓,皮膚白嫩嫩,比賣香囊時還要滋潤,黃勾的心如五百小螞蟻在爬,難受啊!

家裡響起了毛頭的啼哭聲,蕭慧轉過身,笠帽一掛回了進去。見四周沒人,黃勾溜出柴房間,取下笠帽就走。這時,蕭慧給孩子餵過奶,躺在床上眯著了。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剛剛還晴天皎潔,不知從何處飛來了大塊大塊的烏雲,遮住了日頭。

黃勾一看機會來了,破開喉嚨大喊:“下雨啦!下雨啦!”

蕭慧迷糊中驚醒,連忙爬起來到屋外,不見了笠帽,心想還是收衣收被要緊,便大步奔了出去。突然間,天空劃出一道閃電,咣!一個天雷從半空中落下,嘭!在道地上向四面炸開。要知道,蕭慧頭上無遮無蓋,露出了原形,判官啊無常啊站在雲端,電光一罩就發雷。樓裕剛進村口,耳朵震得嗡嗡作響,心怦怦直跳。不好,可能是蕭慧遭人暗算了。一路急跑來到屋前,見蕭慧倒在地上,老孃抱著孩子,跪在蕭慧的身邊,抹著眼淚。

樓裕一把抱起蕭慧,發瘋似地哭喊著。鄉鄰們站在道地上,看著眼前悲慘的一幕,搖頭嘆息。蕭慧還有一口氣,她吃力地睜開眼,斷斷續續地對樓裕說道:“十八年後,我們再做……夫妻,等著吧。”

說完,腦袋滑落樓裕的胳膊,無力地側向一邊。這一次,判官、無常不敢怠慢,鐵鏈鎖住蕭慧的魂靈,帶上了天,直接投進天牢中,蕭慧的屍身在樓裕的懷抱中,一點點地變冷變僵。

天雷打死了蕭慧,也震倒了柴房間,一根橫樑砸在了黃勾的兩條腿上,骨頭粉碎,成了真正的“破腳骨”。再也不能走路,只好坐在草團上,在街頭喊一聲嬸嬸奶奶,乞討過日子。

十五

蕭慧投胎到哪戶人家?長大後是如何認識樓裕?其中又有多少心酸曲折事,民間有《兒子十九娘十八》的傳說。看官,如果想聽聽,就來狹山走走吧。如果碰了巧,遇到一位能言善談的老者,他就會坐在涼亭裡,或者坐在越山溪邊,講述人鬼情緣的續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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