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麻風 健康 正午故事 2018-11-29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圖、文 | 田晉


麻風病的歷史幾乎和人類的文明一樣漫長。在抗生素療法發明以前,它是無法被治癒的。患了麻風病的人皮膚會不斷潰爛變形,病人會癱瘓,然後死亡,接觸到的人會被傳染。

1956年,全國統計麻風病人超過50萬人。由於麻風病具有地區傳染性,當時又無藥可醫,政府決定採取措施,將數十萬麻風病患者隔離起來治療。於是,在山裡,在孤島上,一座座用來專門收治麻風病人的隔離設施被建起。

雲南昭通鎮雄五德鎮的“大鍋圈”是世界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天坑。天坑位於烏蒙山深處,海拔1440米,坑口直徑600米,深度120米,周圍是筆直的懸崖。政府在這裡建立了麻風病醫院,專門用來隔離治療麻風病人,最多的時候這裡曾經同時收容了兩百多個病人。

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房子,人們住在崖壁上的一個大溶洞裡,他們沿著天坑的崖壁一點點鑿開土地,蓋起了房子,種起了莊稼,養起了牲口,成立人民公社和生產大隊,過起了自給自足的生活。

那時候,一條索道是唯一與外界的聯繫。1962年,附近村子的人來偷糧食,村民們抄起土槍和火把追趕,偷東西的人害怕,逃跑的時候一把火把索道燒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無人可以進出村子。村民們伐木燒炭,磨成碳粉,又在溶洞裡挖土熬硝,做成炸藥,在陡峭的崖壁上炸出了一條路來。政府在這條唯一的路上建了一個哨崗。這個不到十平米的哨崗後來成為村裡孩子們的教室。

1982年,WHO把氨苯碸為基礎的聯合化療法被引進中國,麻風病終於可以被有效治癒,實行了幾十年的隔離也隨之解除。部分痊癒的人回家了,那些回不去的或已經無家可歸的,便留在這裡結婚生子,一代一代繁衍下來。

2015年夏天,我踏進了麻風人的世界。之後3年,我走過了南方各省數十個麻風病康復村,拍下數千張麻風病康復者的肖像。我見過手腳眼全無的老人,吃飯的時候只能像小狗一樣趴在地上舔舐盤子;也見過因為後遺症潰瘍感染到腐爛的身體。但是,在和他們的長久相處中,我被他們身上特有的氣質吸引了——那些從麻風病肆虐的年代倖存下來的人,身上有一種坦然面對命運的傲骨。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天下著濛濛細雨,在峭壁上的小路上回望,山谷一如既往地被濃霧籠罩著。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最早的麻風村建在天坑的另外一邊的崖壁上,因為過於陡峭交通不便,在新房子蓋好以後這裡就被遺棄了,如今這裡還保留著村莊的遺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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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里的石磨,廢棄的村子裡還留有很久以前生活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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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製硝土的土窯,1962年,大鍋圈的村民們在大溶洞裡開採硝土煉製提純,用來製作炸藥,為了在堅硬的巖壁上開路。有趣的是,2010年廣西百色樂業縣的天坑群裡也發現了古代煉製硝土的土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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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秀,漢族,1943年出生。

1974年,因為被人汙衊為麻風病人,何平秀被送到昭通牛場鎮麻風病村隔離,期間結識第一任丈夫,並生下4個小孩,丈夫去世後艱難度日。1984年牛場鎮麻風村撤銷,她被遣送回鄉,因其曾經麻風病身份被排擠,不給予土地耕種。生活無依時,常帶著孩子外出乞生活,1986年偕子改嫁到大鍋圈麻風村。如今,第二任丈夫去世,何平秀與兩個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女同住。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現在村裡使用的房子由歐盟人道主義基金會於2005年資助援建。由於村子裡的成年人大多外出打工了,只留下孩子、老人和很多空置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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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成緒,漢族,1931年生

1958年發病入院隔離治療,入院前已婚,有三個子女。07年大兒子放牛的時候出意外被牛撞死。小兒子在外打工,父子關係冷漠,很少回來。如今翟成緒獨居。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生活在大鍋圈這裡的村民是沒有戶籍的。直到2007年,在多方的努力下,村民的戶籍問題才最終得以落實。大鍋圈作為一個曾經的麻風村被周邊地區的人們所熟知,為免被人歧視,村民們現在的戶籍上寫的是“雲南省昭通市鎮雄縣五德鎮新寨村中心組”。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紅薯和洋芋是村子種植的主要作物。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晚飯過後短暫休息,最後還要喂完牲口,一天的勞作才算結束。建在天坑裡的村子交通不便,農用機械運不進來,所有的農活都要靠人力來完成。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夜幕降臨,建在溶洞裡的村莊連月光也照不進來,沒有電的時候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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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裡的蓄水池,始建於六十年代。不通自來水以前村裡的用水就取自溶洞裡的地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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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字的荒冢。不到一平方公里的的天坑裡散落著十幾個這樣的墳冢,它們有些已經被歲月磨平,和周圍的亂石堆融在一起,沒有墓碑。我問到村裡老人,這些無名墳墓是誰的,老人也記不清了。他說“落葉要歸根,只有那些孤苦無依,無家可回的人才會葬這裡。誰還記得啊。”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時間流逝,村裡的老人相繼去世,這些沒有人住的老房子靜靜地躺在天坑的角落裡。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從舊村的老房子可以看到坑底的農田,這裡很難找到一塊完整的土地用來耕作,人們把天坑開發成了梯田的樣子。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昔日的哨所隔離解除之後被閒置了起來。麻風村時期出生的病人子女都沒有受過教育,在村子裡三十歲以上的村民基本不識字。後來政府從附近的鄉里聘請了一位老師教孩子們讀書寫字,這個不到十平米的哨所就變成了孩子們的教室。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如今的村子建在溶洞裡。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這個直徑六百米多一點的天坑裡能用來耕種的土地很少。於是很多人選擇了去外面打工。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盤山而上,這是唯一通向外面的路,村裡的孩子每天要步行數公里去上學。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傍晚的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村子裡有很多廢棄的房子,孩子們有時候會在這裡玩耍。

天坑中的麻風病康復村

電視和手機是村子裡唯一的娛樂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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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大嫂和她的兒子。楊家的媳婦來自麻風病牛場鎮康復村,十多年前她和妹妹一起嫁到大鍋圈。很多麻風康復村的子女,尤其是男性,在成年後很難找到婚姻對象。所以有些康復村之間會相互通婚。

本文根據大鍋圈村民口述完成。


—— 完 ——

田晉,攝影師,生於1986年,現居住工作於法中兩國。長期關注社會性議題及邊緣群體。拍攝作品有《浮生歐羅巴》、《野草——中國孤兒院》,以及正在進行中的《風來的詛咒——中國麻風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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