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一曲釵頭鳳,千古長恨歌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白居易《長恨歌》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三毛《說給自己聽》

陸游:一曲釵頭鳳,千古長恨歌

​愛情對於男女,是各不相同的,對於男子來說,僅屬於生命的部分;對於女子而言,有可能是生命的全部。

把最美好的韶華給他,風也過,雨也走,轉身別離,跌落一地繁花。

我們的開始是春花秋月,情意綿綿,但我們的落幕卻是彤雲四合,靜夜寂寂。

原來,真正的愛情,永遠只會存在於故事裡小說中。

陸游:一曲釵頭鳳,千古長恨歌

一,那是一個春天……

公元1155年的春天,大約和往年的春天沒有什麼區別的,可是對於那些曾經豪情萬丈的人兒來說,有時候會憑添春愁幾許,恰似一江春水緩緩向東流。

位於紹興城東南角,禹跡寺之南的沈園內,春光燦爛,春花絢爛,春顏璀璨,笑語氾濫。

這一年的陸游,原本信心滿滿地參加禮部考試,因為遭到當朝丞相秦檜妒恨,無端名落孫山。

回到家鄉之後,除了每日閉門發憤讀書寫字,用以排譴內心的憤懣,很少參加友人組織的各種宴會。

這一天,看看春日正好,加之長久地讀書,產生些許了倦怠,便起了出門走走,散散心的心思。

往何處去?

陸游走出家門,才想起沒有目的地。

感受吹過身邊的春風,聞著若有若無,飄蕩在空氣裡的種種花香,他忽然想到沈姓友人家的那處華麗的私家園林。

順著春風的指引,陸游漫步而行,離沈氏園子越來越近。

桃花灼灼,下自成蹊。楊柳飄飄,飛絮漫天。

沿著小徑前行,不遠處便是一座亭子。

亭中人影綽綽,偶爾笑語陣陣。

可是,為什麼,隨著腳步地走近,心卻跳得那麼急驟,那麼慌亂?

“陸兄……”

那一瞬間的尷尬!

亭中數人全部站了起來。

沈園主人“沈百萬”,一二文友,以及趙士程,還有趙夫人……曾經的妻——如今的心痛,唐琬表妹。

“趙兄……表妹……”

十年光景,一閃眼間,時光可以那麼近,卻又顯得那麼遠。

在他的目光掃視裡,過去那種娉婷綽約不見,為何這般清減消瘦?

寒暄幾句,交流一下近來的狀況。

“……你們忙吧……我到處轉轉便可……”

那一刻,內心躲閃時的模樣,應該和告辭時有些匆忙的身影一樣狼狽吧。

當他坐在另一處亭子裡面的時候,這樣詢問自己道。

其實,我不想要看見你們那種“都理解”的神情。

“陸公子,這是我家主人和夫人,給你送來的酒菜,請你慢用……”

石桌之上,擺好了贈送的美酒,和下酒的幾款佳餚。

他悵然回頭望向來時那座亭子,已經人蹤俱杳。

只有空中,似乎仍飄滿了伊人的清香,或許,只是錯覺,這滿園的春光,那樣刺眼。

那一天,他醉了。

臨走之時,問人借筆,滿懷激情與慘淡,在沈園壁間題寫下一首《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所有的悔與恨,都寄託在這些文字裡。

他以為的,這字字粒粒,蘊含的是深情,卻不料對於她來說,這點點滴滴,暗藏的是悲訊。

從此,兩人再不相見。

陸游:一曲釵頭鳳,千古長恨歌

二,生命的和詩

“逃脫了命運,躲不過因果;跳出了五行,卻還在陰陽;掙脫了空間,追不上時間;墮入了輪迴,選擇了毀滅。”

流年變幻,摯情也會變作他人筆記裡的緋聞。

歷史滄桑,字裡行間都流淌著數不盡的淚痕。

公元1144年,對於唐琬來說,是一個不堪回首的年份。

就是在這一年,她被婆婆以“八字不合”,不能生育為由,逼著丈夫陸游休掉了她。

曾經的海誓山盟,原本的魚水之歡,全部在朝夕之間,灰飛煙滅,譬如朝露。

沒過多久,陸游在父母逼迫之下,另娶王氏為妻。

無望的唐琬,也在父親的做主下,嫁給了皇族趙士程,成了趙夫人。

在趙士程的理解和愛意裡,唐琬慢慢恢復著受傷的心靈。

自以為從此不相見,便可從此不相思。

誰知我們躲過了時光,卻終究沒有躲過命運。

獨倚欄杆空惆悵,冷月無聲透紗帳。

自從沈園復再見,往事如槌錐心腸。

在第二個春天裡,懷著滿腹愁怨,還有一絲絲期盼,唐琬忐忑不安地再次來到沈園裡。

春光還是那麼美好,春花仍舊那麼燦爛。

可是,想要再見的那個錐心男人的身影,卻沒有能夠復相見。

沿著曲折石徑,亭臺樓閣,桃花流水,楊柳依依,春鳥空啼。

粉壁如雪,墨跡如龍,酣暢淋漓,沉著痛快。

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一字一句,沉鬱頓挫,如槍似劍,刺痛了她本沒有復原的心。

她的心全碎了。

提筆對壁,千言萬語頓時湧上心頭,卻茫然無措,悵然若失。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一切的心事,都只能深埋心裡,如墳,夜夜孤魂徘徊,無人述說,怕人尋問,強顏歡笑。

世情淡薄,人情淡漠,淚眼問花花不語,人比黃花瘦。

和詩不久,因為心情抑鬱,唐琬病逝。

陸游:一曲釵頭鳳,千古長恨歌

三,此恨綿綿

能夠遺忘的是時間,無法放棄的是刻在骨子裡的愛。

故事並沒有隨著唐琬的逝去而結束,之後五十多年,沈園彷彿一道陰影,一個夢魘,永遠縈繞在陸游的腦海裡,盤旋不去。

公元1199年,年壽已高,歲達七十五的陸游,再次來到沈園。

舊地重遊,沈園幾移人手,物是人非,不禁感慨萬千。

寫下了《沈園》絕句二首: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斜陽城牆上畫角聲聲哀痛,沈園已經不是原來的池臺;

傷心石橋下春水依然碧綠,曾經在這裡看到她的身影。

她香消玉殞已過去四十年,沈園柳樹老得不再有絮飛;

我將化作會稽山一抔黃土,來此憑弔遺蹤而淚落潸然。

公元1208年,離去世還有一年,陸游又來到痴纏一生的沈園裡,回想往事,老淚縱橫: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至此,一場苦戲落下帷幕。

何處,才能安放好那些流浪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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